15祭典（四）

「校園祭是今天？」神澤紀裕吃完早餐擦擦嘴。

「加油哦。如果公司那邊能抽空的話，我也會來參觀一下的。」

大哥要空下來，也只能夠是下午，那時候她早就完成店裡的工作。思及此，神澤紀惠鬆了一口氣，甚至還笑著為他主動添了咖啡。

「好的，如果到了的話就發郵件給我吧，會隨身帶著電話的不用擔心。」

神澤紀正正好將電話放到褲袋裡面，今天又沒有課堂，兩個人都只帶了銀包、電話和鑰匙就可以出門，要不是校園祭人來人往，他們其實可以連手袋都不帶，拿著銀包就出門。少年抬頭看了一眼時鐘，招呼女孩。「紀惠，走了。」

「嗯來了來了。」神澤紀惠匆匆灌完一杯蜜糖水，雖然嘔吐的情況沒有再出現，但只是因為她堅持服藥，而不是自身有所改善。厭食的癥狀尚未完全消失，卻也減輕了很多，至少是同住的兩個人看不出來的程度。

神澤紀惠默默拿起制服。「……這個……」

「很可愛是吧？因為是執事咖哩店所以主要賣點還是在男人身上，我們很清閑的不必擔心。」e組的女生拍拍她的肩膀，然後指了指廁所的方向，「去換上吧。目光什麼的習慣就好不必理會。」

啡發的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頭。女僕是黑白的連身膝上裙，還有綁帶長靴。裙裝是純黑色的緞面，再加以白色的小裝飾，裡面的內襯有多層蕾絲，這樣不需要裙撐也可以略微鼓起來。在黑色裙子的外面，還有一件白色花邊圍裙和頭飾。由於事先被交代過，神澤紀惠沒有束辮子，而會在換好衣服之後由e組的女孩子幫忙，但僅僅是換上衣服這個程序，已經讓女孩有點困擾──裙子背後是假綁帶的設計，神澤紀惠頗是花了一番功夫，才能讓背後的結打得漂漂亮亮。

女孩彎下腰來綁靴子的鞋帶，裙子太過貼身，雖說能夠勾勒出身體的曲線，但也讓動作變得艱難起來，神澤紀惠不得不曲膝抬腿減少動作的幅度，幸好這個時候還早，沒有什麼人會來廁所，沒人看得到她這個窘態。

神澤紀惠退後兩步，在鏡里審視自己的模樣。日常的打扮她不是不上心，只是很少會走這類型的路線，此刻總覺得有點彆扭，但現在要退出也太遲了。確認自己每一個細節都做到最好了以後，女孩推開廁所門走出去。

在接下來的半分鐘之內，她馬上就理解了e組那個女孩的叮嚀。二年級發起換裝行動的只有b組和e組，其他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集中在這兩組的人身上，而e組和廁所的距離是最遠的，她要到達目的地必須經過每一間課室，這又讓神澤紀惠賺得了額外的關注。女孩不自然地扯了扯裙子的下擺。

眾人投來的目光如有實形，神澤紀惠拿不準那到底是什麼情緒，於是更加緊張起來。她加快了步伐走回課室，神澤紀正在裡面，他也已經換好了衣服。

男生的制服是燕尾服和皮鞋。神澤紀正生得夠高，無論是正裝還是便服都能輕鬆駕馭，黑髮少年本來正低頭調整袖口的位置，聽到了腳步聲，他抬起頭，撞進女孩的視線之中。似乎是驚訝於她的著裝，神澤紀正的眼睛微微睜大，帶著複雜的意味將她由頭到腳掃了一遍。

……然後扭過頭低笑。

神澤紀惠勉強按捺自己的情緒打算等他笑完再還擊，但對方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反而愈笑愈大聲，到最後已經無法做到「低笑」了。旁邊開始有人投來目光，神澤紀惠感覺到自己臉上的溫度愈來愈高，女孩舉起手勾著少年的頸項，狠狠將他拉低，幾乎是咬著牙問，「你笑夠了沒有？」

「沒有。」神澤紀正無辜地看著她，女孩看著和自己一樣的眼睛，再多的氣也生不出來，於是她改而解開他歪掉的領結，重新再系一遍。

「給我低下頭來。」

正如神澤紀正懂得怎樣編麻花辮，神澤紀惠也知道各種領結的打法，加上女孩子手巧，她打的領結比起神澤紀正來差不了多少。黑色的領帶被女孩擺弄，不過片刻就成了一個對稱的蝴蝶結領結。感應到從側邊傳來的目光，神澤紀惠拍拍神澤紀正示意他可以走了，然後轉身離開。

姬城綾夏低垂眼帘，遮去自己眼裡的失落。

在搞定神澤紀正的領結之後，神澤紀惠自己也被e組的女孩扯住坐下。

長度過胸的啡發被挽起來束成馬尾，然後再分批燙卷，在髮型上面每一個女孩的打扮都有點不同，神澤紀惠的頭髮被人拿在手裡，正是動彈不得，便趁機打算其他女服務生的著裝。「……為什麼大家的靴子不同？」

幫她弄頭髮的女生頭也不抬答道，「高度的問題，高點的穿平底靴，矮點的加內增高，這樣大家的高度就相若了，看起來整齊點。」

「原來如此。」神澤紀惠正這樣回答，門外突然閃過一抹赤色。身穿著帝光校服的赤司征十郎走過e組的門口，以神澤紀惠的坐姿，兩個人必然會對上。被神澤紀正反應深深傷害的女孩看到紅色頭髮，第一個反應是扭頭裝作看不見，然而頭皮一痛，是自己的頭髮被捲髮器扯住。背後的女生「嘖」了一聲，空出一隻手來摸上她的頭，定定握住在一個位置上面，這下子是真的動一動都不能夠了。

──她被迫與赤司征十郎對視。

──赤司征十郎自然也看到她。

神澤紀惠正面朝他端坐，後面有個女生撈起了她一撮頭髮忙活，赤司看見了她放在腿上的拳頭緊握，似乎是為了什麼事情而分心失神。女孩已經完全穿戴好，雖說在裙子外面還穿了圍裙，但腰線仍然優美分明。赤司征十郎的視線漫不經心地從女孩的臉一路下移，由瘦削的肩頭到圍裙上的刺繡，由下擺的花邊到纖幼筆直的小腿，眸中一點情緒都沒有……至少神澤紀惠看不出來。

女孩彷佛看見了少年的唇角不自覺地揚起了一點，腳步在極短暫的停滯之後顯著地減緩下來，身後有風吹來，女孩呈波浪卷的頭髮揚起，拂過她的臉，向著赤司征十郎的方向飄蕩於風中。神澤紀惠微微睜大了雙眼。

赤司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乾脆將錯就錯改變前進的方向，腳踵一旋便朝她走來。神澤紀惠忍不住直起身子，挺胸收腹，不對──

不對不對──

屏住呼吸，刻意找尋自己最美的角度──

這個情形簡直就像──

不，是和那個時候一模一樣──

和看到紀正的姬城綾夏一模一樣──

赤司征十郎施施然踏入e組的時候，尚未想好自己到底要找誰。然而他運氣相當不錯，籃球隊經理三把手也在這裡，就站在神澤紀惠的三米範圍以內。

紅髮少年插著褲袋走去。和昨天一樣，他此刻也沒有穿上白色的西裝外套，略顯白晢的手臂露在外面。赤司摸到了褲袋裡的將棋，緊緊扣進手心裡，恢復冷靜的少年開口喚了籃球隊的經理。「可以將昨天練習的紀錄傳給我么？」

雖然赤司說話的對象並不是神澤紀惠，女孩還是覺得他在有意無意地關注著自己的動靜。籃球隊經理答應下來，赤司征十郎沒有再多說一個字，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課室。

查看練習紀錄這種事，隨便傳一封郵件也可以擺平，不止不需要出面，今天是周日，赤司明天上學的時候再看也沒什麼大不了。想通了這一點的神澤紀惠抿著嘴唇，不讓自己的表情流露太多情緒，由赤司經過到離開，整個過程之中兩個人沒有說一句話，連眼神接觸也不過短短一瞬，但比一切面對面的交談、眼睛與眼睛的長久凝視，都要令神澤紀惠緊張不已。

「歡迎光臨──」

e1egantdecurry在九點鐘準時開業，因為帝光祭本身也只是剛剛開始，人流遠未到高峰期，更遑論是來進餐。雖然以執事咖哩店的包裝呈現，本質上也只是普通的家庭咖哩而已，又不是什麼名堂響亮的食府，神澤紀惠早就做好了在高峰期前做花瓶的準備。但是情況並不如她想象中清閑。

「誒果然是執事咖哩店呢。」穿著軍服的黃瀨涼太走進e組裡面，b組做的是cosp1ay，現在沒人，coser完全可以自由行走，例如金髮模特先生顯然就是來串門子的。在他走進班房的一瞬間，全場絕大部份女生的注意力都被這個人所吸引。站在神澤紀正旁邊的啡發女孩例外，她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黃瀨不開口根本就意識不到有人來了。

「沒事？」到最後還是神澤紀正看出了她的異樣，少年沒將赤司的到訪放在心上，而將女孩的不對勁當成了身體上的毛病。「現在沒人先去休息？」

女孩回過神來搖搖頭，「我沒事。就是這個星期沒休息過有點累。」

少年「嗯」了一聲，半坐半站地倚在一張空桌上，穿著白手套的雙手j□j褲袋裡面，執事的紳士氣度全無。「如果受不了明天請個假吧。」

神澤紀惠心不在焉地看向別處。「知道了。」

雖然說好的完結時間是下午一時，啡發的女孩終於換上了自己的衣服那時，已經是兩點多了。為了換裝方便，女孩今天穿的是紫色的連衣裙。她恢復了自由身，神澤紀正到底是e組的學生，也是執事服務生的主力，沒有輪班可言。手機裡面也沒有神澤紀裕的消息，大概是忙得實在走不開。

幸好期末馬上就要來了。

戴著太陽眼鏡的女孩走出了教學樓。午後的陽光有所減弱，但對於肉眼而言，還是過於明亮了。神澤紀惠挑了條人比較少的路離開學校，似乎是嗅了一上午咖哩的關係，女孩有點氣悶，目前還在能忍受的範圍以內。

「我先回去了。」給神澤紀正發了郵件，女孩合上了手機，攏攏已經不那麼卷的馬尾，走出了帝光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