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6年選秀大會,艾佛森
阿倫·埃澤爾·艾弗森,可能是籃球場上最矮的巨人,當他第一次踏上nba賽場的地板時,他聽到的不是鼓勵,而是懷疑。.
每個人在打量他的身材后,都告訴他:「你最終的目標就是每場得10分和5次助攻,因為你只有1.83米,你永遠無法主宰這裡。」
但這不是艾弗森的目標,籃球對於這個出身弗吉尼亞貧民窟的小矮子而言,不僅僅是擺脫一個階級的手段,他代表了一個虔誠的黑人天主教徒的全部信仰和價值觀。
也許出身階級不是影響一個人性格和命運的決定性因素,但對於像艾弗森這樣的赤貧階層而言,他們其實只有兩個選擇——反抗或死亡。
跟很多美國黑人一樣,艾弗森來自一個單親家庭,他的母親安妮在15歲時就生下了艾弗森,安妮從來沒有結過婚,這意味著艾弗森和他的兩個妹妹從一開始就沒有得到過公平的社會待遇。
艾弗森的生父在艾弗森的一生中沒有過任何意義,他在艾弗森出世前一直居住在康涅狄格州,他沒有為艾弗森的生活支付過一美分,直到去年他因謀殺自己的女友而入獄,他與艾弗森僅僅見過三次面。
艾弗森整個童年的回憶可能僅僅是污水和母親的微笑,艾弗森當時居住在弗吉尼亞州漢普頓的排污管道上,排污管經常爆裂,使艾弗森一家被整個城市的污水完全淹沒。
污水退去后的惡臭可以在他家瀰漫數周之久,這使得他的兩個妹妹經常生病,安妮一天工作18個小時尚不能維持這個家庭的正常開銷,他們經常因欠費而被停止水電供應,於是艾弗森生病的妹妹永遠無法得到合理的治療,他們一家要面臨的不僅是溫飽,而是最基本的生存可能,但安妮無時無刻不在用各種方法使這個家庭充滿快樂和友愛,艾弗森多年以後評價自己母親時說:「她做到了她能做到的一切!」
安妮的男友邁克爾·弗里曼是艾弗森實際意義上的父親,他的一生有一半時間是在監獄里度過的。
1991年的一次車禍使弗里曼失業了,為了維持這個近於崩潰的家庭,不顧一切的弗里曼開始販毒,直到今天他仍然被關押在弗吉尼亞新港監獄——艾弗森在1993年曾在這個監獄里呆了4個月。
沒有人認為販毒是可以寬恕的,但弗里曼在法**的陳詞訴說了美國底層黑人的生活現狀,「我沒有買過凱迪拉克和鑽石,我僅僅支付了我該付的賬單。」
這張賬單肯定包括還沒有開始用籃球掙錢的艾弗森。艾弗森始終為自己正在服刑的父親感到驕傲,「他沒有搶劫過任何人,他僅僅是竭盡全力地餵養他的家庭。你永遠無法想象他是多麼熱愛他的家,如果他從監獄出來發現這個家只剩他一個人,他會立刻殺死自己。」
艾弗森在1996年曾去監獄里看望弗里曼,當發現弗里曼的衣服和鞋已破爛不堪時,艾弗森立刻脫下自己的籃球鞋交給弗里曼。那一天,艾弗森光著腳走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抱著母親大哭一場。
艾弗森在回憶自己童年時說:「回到家,沒有電,沒有食物,有時沒有水,有時會有水,但絕不會有熱水。房間永遠散發著腐爛的味道,牆壁潮濕得發霉,但我不覺得那是地獄,只要看到母親微笑著走過來,我相信天堂也不過如此。」——大多數nba球員都和艾弗森的情況相似,對於他們而言,逃離底層的唯一籌碼只有上帝賜予他們的籃球天賦。
安妮絕對是最早發現艾弗森籃球才華的人,她總在艾弗森企圖退縮時說:「你必須為籃球付出一切,這是唯一能改變你生活現狀的機會。」這句話在艾弗森以後的職業生涯里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瘦弱的艾弗森在nba面對所有壯漢時都告訴自己:「這傢伙企圖剝奪我現在擁有的一切,企圖把我扔回那個建在排污管上的房子里。」這總使他帶著怒火去戰鬥。
10歲時的艾弗森最享受的運動是橄欖球,他甚至認為籃球有點「娘娘腔」,直到某天他放學回家,安妮把一雙用半年積蓄換來的喬丹籃球鞋交給他,並告訴他:「今天你去打籃球。」當時的艾弗森覺得世界崩潰了,他嚎頭大哭,但在母親的堅持下,他來到籃球場,在那裡他發現自己美式足球隊的戰友,漸漸地,他開始學會了享受這項運動。
除了母親和一個名叫托尼·克拉克的大孩子外,艾弗森從來沒有偶像或榜樣。克拉克比艾弗森大7歲,他總是不停地鼓勵艾弗森:「你能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在籃球場上你能擊敗任何對手。」
當時的艾弗森非常喜歡逃課,而且經常溜到克拉克家找他一起遊盪,但克拉克總在第一時間通知安妮把艾弗森接回學校,為此艾弗森還一度哭喊著咆哮他,「當時我覺得托尼太不夠朋友了,」
艾弗森後來回憶說,「不過現在我知道,只有他和母親一直在關心我,他總是讓我不要辜負了上帝給我的籃球才華,感謝上帝,我沒有讓托尼失望。」
在艾弗森15歲那年,克拉克被自己的女友謀殺了——在艾弗森當時的世界里,謀殺、毒品、搶劫和強姦是生活的一部分。
艾弗森的生活里沒有屬於陽光的故事,特別是在擁有種族歧視「優良傳統」的弗吉尼亞州。關於艾弗森在1993年入獄的經歷,直到今天依然影響著全聯盟對他的看法,當然也影響了他對整個世界的看法。
那是1993年的情人節之夜,一大群黑人小孩擁著17歲的艾弗森到漢普頓保齡球館,當時的艾弗森已是該市的名人,他剛剛作為聖地高中的四分衛帶領校美式足球隊奪得了弗吉尼亞高中冠軍,同時他還帶領校籃球隊獲得同樣的榮譽。
可以想象,一群來自貧民窟的黑小孩是多麼以艾弗森為榮,他們在保齡球館大聲喧嘩,在一些白人小孩多次勸阻無效的情況下,一場關於種族的戰爭已經無可避免了。
一個17歲的白人小女孩首先走到艾弗森身邊對他說:「黑鬼,你對人種有什麼看法?」艾弗森的朋友們迅速抓住這個女孩,然後一群白人小孩加入到混戰中,有超過20人在這場激戰中身負重傷。
地方法院迅速對此案作出了判決:有4人總共被判入獄15年——這4人都是黑人!
法院認定艾弗森帶頭滋事被判入獄5年,檢察官在起訴狀上稱「艾弗森用一把椅子猛擊一個小女孩的頭部」。
但讓我們來看看真相吧:有超過20個白種證人稱看見艾弗森用椅子砸人,但他們對那把作為兇器的椅子的形容有10種之多;保齡球館錄像帶的群毆場面里沒有艾弗森的身影;
有8個證人承認他們在那群黑人小孩里只認識艾弗森,而且他們認為所有黑人都長得差不多;
負責審理此案的法官是一個受傷白人小孩的家庭密友;檢察官在起訴書中僅僅描述了黑人小孩如何粗野,隻字未提那個「黑鬼」的稱呼。
直到現在,艾弗森仍然堅持自己是正確的,「我會用椅子砸女孩!他們完全可以變得更聰明些,我當然會用椅子砸人,但還會砸那些我認為應該砸的男人。」最高法院在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naacp)的呼籲下,艾弗森僅入獄了4個月便獲得假釋。
現在沒有人知道那個情人節之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所有人都帶著一種似是而非的態度認為艾弗森有罪,沒有人想過一個黑人是否在該案中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曾在艾弗森假釋后參加的籃球夏令營中執教過他的鮑伯·威廉姆斯說:「艾弗森只是非常驕傲,這一點讓很多人不舒服。他是個很有信念的人,為了自己的某種原則可以不顧一切,但他絕不是個罪犯。」
多年以後,艾弗森在回憶自己這段監獄生活時,感觸最深的是:對於他這樣出身底層的黑人,反抗是生存的唯一機會。
每個來到新港監獄的新人都有一個特別的「加盟儀式」——一堆犯人圍著他,往他身上扔各種各樣的糞便。
艾弗森並沒有像很多新犯人那樣失聲尖叫或痛哭流涕,他眼睛里沒有猶豫和畏縮,從此以後無論艾弗森面對多麼強大的對手,他的眼睛里除了憤怒沒有別的。
艾弗森的那群在街頭認識的朋友在他服刑期間無私地幫助了他的家庭,使安妮能順利地度過這段可能是她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這也就是艾弗森為什麼直到現在還依然和那群被認為是「社會垃圾」的人相交甚密的根本原因。「看看他們,我就相信這世界上還有忠誠和友誼。」
現在已是億萬富翁的艾弗森錢包里總是備有一兩萬美元,以隨時交給那些向他伸手的朋友,「答案」的外號其實根本不來自於籃球,艾弗森也許能回答籃球場上的答案,但他回答最多的還是關於朋友們的「問題」。
艾弗森的聲名使他在高中畢業選擇大學時並沒有太多空間,儘管nike訓練營非常器重他,但老實說,很多名校都壓根兒沒考慮過剛剛從監獄出來的艾弗森。
當然也有特立獨行的人,艾弗森獲得nike訓練營的mvp后,喬治城大學助理教練埃迪·梅伊斯立刻說:「只要艾弗森不再進監獄,我們肯定要他!」梅伊斯當年選擇了阿朗佐·莫寧,在患腎病前,他是nba最優秀的中鋒之一。
不得不提及喬治城大學的主帥約翰·湯普森,他像父親一樣對待艾弗森,在安妮主動找到湯普森問他願不願意給艾弗森一個機會時,湯普森說:「ok!我需要的只是籃球。」
在喬治城大學,艾弗森的籃球信仰一度有過動搖,他走到湯普森的面前問:「約翰,你覺得我能成為橄欖球明星嗎?」
湯普森像看著瘋子一樣盯著艾弗森一言不發,艾弗森後來回憶:「我想當時他肯定認為我瘋了,他的眼神告訴我,除了籃球,我根本沒有任何選擇。」
在喬治城大學度過兩年後,艾弗森終於可以擺脫他出身的那個階級了,1996年選秀大會,76人在第一順位選擇了艾弗森。
他並沒有像很多新秀狀元那樣激動,也許早在10年甚至更早以前,他就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他相信自己的生活不會永遠只是毒品和廉價妓女,他為籃球付出了一切,現在,到了籃球給他回報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