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菘菜
宋雲珠和許萱怕會再次遇到熟人,一路不敢停歇,直到出了一丈高的閭門,才安心的把板車放到一邊,癱坐在高高的土牆旁喘著粗氣歇息。
鄉上的居民分別生活在東、西、北三處閭里中,共有五里,約莫五百戶人家。
為了保障居民的安全,閭裡間建有高高的土牆,分別留有里門、閭門供居民日常出入。
三處閭裡間的南北向、東西向的「丁」字形街道上,便是柳河鄉上熱鬧非凡的集市,有售賣私鹽的鹽鋪、鐵鋪和糧鋪、肉鋪等,每逢一、五、八是集會。
柳河鄉除了鄉上的五個里,還在其餘處分佈著八個村落,每個村落皆有百戶,是為一里,同樣建有土牆、留有里門。
宋雲珠抬頭望向掛在樹梢間的太陽,輕聲問一旁的許萱:「萱萱,剛才李嬰大父說的另外一件事會是什麼呢?」
「嫂嫂,可能另外一件事與咱們家無關吧,所以李嬰大父沒有對咱們直說。長兄去了陳留縣服役,咱們家再無成年男丁,看來這件事不是徵兵就是徭役。」許萱側著頭,把自己的猜測告訴宋雲珠。
「往年徭役都是在春天或者秋天,這次不會是要跟匈奴打仗吧。」宋雲珠邊說邊皺緊眉頭,又想起了宋雲北留下的那件血衣。
許萱見狀連忙挪到宋雲珠身旁,摟住宋雲珠的胳膊低聲開解道:「嫂嫂,也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徵調民夫去給天子修宮殿、建園子或者挖河渠之類的。無論是什麼,都與咱們家無關了,咱們還是安心的砍菘菜吧。」
「你說的對,咱們快去吧,別讓安君和無疾在家裡著急。」宋雲珠說完站起身,伸手拉起眼巴巴看著自己的許萱,互相拍了拍身後的塵土。
李家的一百五十六畝地分散在四處,面積有大有小,其中緊挨著土牆的這處有十五畝,其中三畝種了菘菜,兩畝為桑田,其餘都在休耕。
許萱拿起放在板車上的長刀「唰唰」的砍著菘菜的底部。
宋雲珠先用木板堵在板車兩端,然後把菘菜放到板車上依次排好。
宋雲珠趁放菘菜的空隙望向無邊無際的平原,只看到兩個呈黑點狀的人影在田間勞作,剩下的便是墳頭與長在地頭的桐樹。
幾隻麻雀停在了土牆上,等待著時機去啄掉落在地面上的菘菜碎葉。
宋雲珠俯身拾起一小塊土疙瘩扔向土牆,受驚的麻雀「嘰嘰喳喳」的飛到了別處。
許萱聽到聲響后挺直腰,回頭看向揮舞著雙手的宋雲珠,笑著問:「嫂嫂,你攆它們幹嘛,有咱們在,那些鳥兒又不敢直接飛過來偷吃。」
「萱萱,你看這些菘菜葉,都快被那些鳥兒吃完了,栽在地里的草人也沒有什麼用處。你歇一歇,我來砍。」
宋雲珠邊走邊說,隨手撿起一顆葉子被啄爛了的菘菜塞進許萱懷中,然後拿過許萱手中的長刀,繼續砍菘菜。
雖是冬日,但今日陽光明媚、無風。
許萱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汗水,有些擔憂的朝正在彎腰砍菘菜的宋雲珠喊:「嫂嫂,你可不要逞強,要是再傷了腰,還是你自己遭罪。」
「你放心吧,我心中有數。你先歇一歇,過會兒再來替我。」不遠處的宋雲珠轉身笑著回答,明媚的笑容如懸在空中的太陽溫暖。
宋雲珠和許萱輪流替換,倆人很快裝滿了一板車菘菜,並用長刀在未收割的菘菜畦旁挖了一個深坑做標記。
許萱拉著沉重的板車拐進閭門,扭頭問弓著腰推車的宋雲珠:「嫂嫂,有用嗎?」
宋雲珠回頭望了一眼厚實的紅色木門,揚起嘴角笑著回答:「圖個心安,如果遇上膽小的賊,說不定能嚇一嚇。」
「哈哈哈…嫂嫂的話可真有意思,都說是賊了,還會有膽小的嗎?」許萱停下腳步,扶穩車轅笑了起來。
宋雲珠也跟著抿起嘴角,伸出從尉里露出的手指點了點許萱的額頭,嗔怪著講:「快別取笑我了,現在離中午還有一陣時間,咱們抓緊時間,說不定中午前還能再拉一車。」
許萱笑著點頭,重新挎上拴在車轅間的粗麻繩,拉著板車繼續往前走。
儘管倆人在穿過里門后一直低著頭,但還是被熟人認出。
一眼認出許萱的魁梧男人趕忙上前幫忙,憨笑著問滿臉震驚的宋雲珠、許萱:「我剛才看到了你們,便想著幫你們推一下,你們兩個為什麼這樣穿,像個男人一樣。」
「石次兄,這樣幹活方便。」宋雲珠轉了轉眼珠,笑著搪塞石布。
石布聽后笑了笑,一雙眼睛時不時瞄向雙手摁著車轅的許萱。
許萱知石布對自己有意,連忙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宋雲珠。
宋雲珠心領神會的點了點了,笑著對憨厚的石布說:「多謝石次兄的好意,我和萱萱也是許久未見你阿母了,她最近可好?」
「我阿母最近很好,能吃能喝能睡。我阿母一直念叨著你們家的恩情,說要不是當初你們家肯佃地給我們家,我們一家三口可能直接就餓死了,她讓我有機會報答你們。」石布邊說邊繼續毫無忌憚的往許萱那邊看,引得幾個看熱鬧的鄰居不停的發出「嘖嘖」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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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許萱略高的宋雲珠連忙擋住許萱,直接了當的拒絕了石布的幫忙,並讓石布以後不要再提這件二十年前的舊事。
「萱萱,咱們走吧。」宋雲珠說完,換過許萱,拉著板車拐進自家的巷子,留下一臉懵的石布。
幾個鄰居嘆著氣失望的散開,獨餘一個滿臉奸詐的男人調笑著問石布:「石次兄可是對李家的這個小寡婦有意思?」
石布連忙紅著臉否認:「李三,沒、我、我沒有。」
「沒有就沒有,看把石次兄嚇的。李家的小寡婦長的好,是咱們五井裡數一數二的漂亮女人,對她有意思的男人多的是。李家老大去了陳留縣,這不正是個好機會嗎,石次兄要真喜歡這個女人,可不要錯過這個大好時機,女人嘛,總是好對付的。」李三說完摸了摸剛冒出的鬍髭(zi,嘴邊的鬍子),隨後笑著走開。
石布望著李三的背影,心裡更加苦惱,垂頭喪氣的往家裡走。
「老二,你怎麼了?」石布的阿母張氏連忙問自回到家后坐到席上一言不發的石布。
石布抬起頭直接對滿臉褶皺的張氏說:「阿母,我想娶親。」
張氏遲疑的點了點頭,接著問心事重重的石布:「老二,是哪家的女兒?要的彩禮多不多?」
「阿母,我都要二十了,咱們五井裡和我一樣大的,誰沒有娶親?」石布說完不停的扯著自己的頭髮,他受夠了別人在背後說自己傻,說自己只會出苦力掙錢養家,到頭來卻給長兄石粟娶了親。
心中有愧的張氏連忙阻止石布,看了一眼站在堂屋門邊看熱鬧的大兒媳低聲問:「老二,你對阿母說說到底是哪家的女兒?」
石布連忙跪在張氏面前請求:「阿母,是李家的許萱,你找人去說親好不好?」
「哈哈哈…哈哈哈…」
石布的長嫂王春扶著斑駁的堂屋門板大笑。
「你笑什麼?」石布怒氣沖沖的站起身走到王春面前質問。
王春瞄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張氏,抬起滿是補丁的袖子擦著眼角笑出的淚花,一雙眼睛充滿著不屑對咬牙切齒的石布說:「我笑你是做白日夢,許萱又不傻,怎麼可能會舍了李家的生活改嫁給你這個沒有幾畝地的窮男人,我聽說李家每年都會給她三十石糧食,你一年才能掙幾個錢,你這樣做豈不是為難你阿母?里正和伍長剛才過來說該交芻藁稅了,你還是先想想怎麼把這幾十錢湊出來吧。」
石布聞言直接愣住,他只知道自己很喜歡貌美的許萱,卻從未想過自己與許萱之間的差距。
「嘭…」
惱羞成怒的石布猛的踹了一腳房門,簌簌掉落的木屑落了王春一頭。
氣急的王春追不上已經跑進房間的石布,轉身回到堂屋逮住還在發愣的張氏一陣痛罵。
石家的吵鬧無人在意,但關於石布、許萱的流言蜚語很快傳遍了五井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