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輕賤之人不用理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東興大街兩旁的宅邸,居住的不是高官顯貴,便是家境殷實的富戶。
他們自然對興遠侯府明日的出殯儀式心知肚明。
有些人出於依附與敬意,希望在日常生活中能得到興遠侯府的關照,於是紛紛在家門前設立了祭禮路牌,以示哀悼與尊重。
薛仲復體貼地讓母親洪映蓉與大哥薛元初回內宅休息,外頭的事務,他一人來操持就足夠了。
其餘人回到祥雲廳后,薛元初心裡仍舊介懷洪映蓉對陳錦顯得格外籠絡,這讓他略感不悅,言語間不自主地透露出些許生硬。
「母親何必與他費那麼多口舌呢?」他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屑,「他又不是掌印的李方公公,只是因為一手青辭寫得出色,才博得了陛下的歡心。司禮監里對他不服的人可不少,就我知道的至少有三、四個。」
這番話無疑顯露了薛元初作為侯府未來繼承人,目下無塵的高傲心態。
洪映蓉凝視著大兒子,以前她一直覺得薛元初是個善於交際、長袖善舞之人,在京城的權貴圈中遊刃有餘,然而此刻,她卻突然覺得兒子有些蠢……
前世侯爵襲承之事就是因為御史的彈劾,而被迫改為三年守孝期滿后再承襲,她當時對這事也心生埋怨,覺得那些御史們無事生非,故意為難興遠侯府。
然而,在經歷了種種風波之後,她開始重新審視那一次的變故。
薛元初桀驁不羈,形式奢靡鋪張,確實容易讓人產生非議。
如果當時他順利襲爵,以他這種性格,恐怕會惹出更多的麻煩。
她意識到,那一次御史的彈劾,或許並不是壞事……
三弟薛季延今日一直坐陪靜聽,他對陳錦的印象卻是與大哥截然不同。
「大哥方才說的話,我恐怕不能全然贊同。今日陳公公來訪,我觀察他的言行舉止,覺得自有一番非凡氣度。」
「沒想到他在進宮之前居然還有這樣的苦難經歷。若是換做他人或許早已放棄掙扎,更有甚者還會落草為寇,鋌而走險,這陳公公雖是進了內庭侍奉,但言談舉止絕非輕浮淺薄之輩。」
「說到如今的司禮監掌印李方公公,也是到了三十歲上才進了司禮監。而這位陳公公,不過二十齣頭,行事穩妥,恐怕將來還會高升。」
「只是可惜他無法走科舉這條路,否則,金榜題名對他來說也絕非難事。」
薛季延在國子監求學的這些年裡,見過許多世家子弟雖然名義上是來讀書求學,但實際上只是藉此機會交友應酬、享受風月。
幾年後名落孫山,往往只能回家繼承家業,虛度光陰。
如今看到陳公公逆境之中還能自強不息,他心中不禁生出了由衷敬意。
薛元初側身而坐,對身旁三弟的滔滔不絕充耳不聞,只拿著茶杯細品,他現在滿心裡就是自己很快就要承襲興遠侯的爵位。
到時候一定得好好慶賀,揚眉吐氣一番。
又坐了一會兒,他只覺乏味,於是禮貌地躬身告退,回到自己住的攬月閣。
回到閣中,他沒有看見姜書秀的身影,丫環來喜告知他,少夫人剛剛送兩位姑娘回芳華苑了。
薛元初還因為三弟薛季延與他那番長篇大論的辯駁而心生煩躁,於是吩咐丫環們先擺晚飯,不用等姜書秀了。
飯才吃到一半,姜書秀回到攬月閣。
薛元初心裡的煩悶無處發泄,既不能埋怨母親,也不能再與三弟爭執,於是這股無名火便燒向了姜書秀。
還沒等她進房裡,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放。
「別以為你做的事我不知道,」他語氣冷硬,「剛才你單給陳錦的楓露茶里,是不是夾了張銀票?」
薛元初的言語中透露出不滿與譏諷:「母親急切地替他辦事,接了個燙手的山芋,這也就罷了。現在連你也學會了討好,拿著侯府的銀子去巴結太監。」
他的話語越發的刻薄蠻橫:「聽說司禮監那幫人,還搞了個一祖宗、二祖宗、三祖宗的排名。怎麼著?你正經的公爹不在了,就急不可耐地想找個沒根的太監當祖宗供著了?」
姜書秀沒想到一進門就遭到丈夫這樣嚴厲的責備,尤其是最後那句話,分明已經在羞辱她一個閨閣婦人。
此時身後還站著隨行的丫環和老媽子,姜書秀感到一時失了顏面,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她在袖袍里緊緊捏住手指,竭力忍住眼眶中打轉的淚水。
陪嫁丫環蕊兒立刻察覺大事不妙,迅速掩上房門,將丫環和老媽子都帶到院子里,嚴肅地告誡在場的每一個人。
「剛才的事,攬月閣里的人都給我把嘴閉緊了。」
接著,她轉向兩位隨行的老媽子,提醒她們:「你們二位是在院外伺候的,平日里少夫人給的賞銀也不少。但凡說出去一個字,可就沒有好果子吃了。」
兩位老媽子都是明白人,她們立刻恭敬地回應:「我們是院外伺候的,哪裡知道內室里世子爺和少夫人說什麼話?就是旁人來問,沒聽過的自然不好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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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她們如此識時務,蕊兒點了點頭,表示滿意。
隨後她又轉向其他幾個丫環。
來喜和冰巧自然是信得過的,但還有幾名小丫頭剛才也站在廊下。
「剛才我們幾個都在廊下編花環,只聽到蕊兒姐姐你喊我們過來,其他都沒聽到。」
聽小丫頭這樣說,蕊兒算是暫時放心了。
攬月閣內,飯桌上的氣氛降至冰點。
薛元初的憤怒似乎還未平息,而姜書秀則是低頭不語,心中五味雜陳。
姜書秀知道自己不能與丈夫正面衝突,只能忍耐。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內心的波動,然後緩緩抬起頭,看向薛元初。
「夫君,我……」她開口,聲音略帶顫抖,但薛元初卻猛地一拍桌子,打斷了她的話。
「你不必解釋!」他怒吼道,「我親眼所見,難道還會有假?母親讓你執掌中饋,你倒是拿著府里的銀子這樣揮霍。」
姜書秀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但她知道,此時不能退縮。
她咬了咬牙,鼓起勇氣繼續說道:「夫君,那張銀票,也是侯府對陳公公的一片心意。如今侯府皇恩正盛,但是也要居安思危,我看婆母今日……」
薛元初立刻反駁,語氣中帶著明顯的不悅:「母親是老糊塗了,而你不過是個內宅婦人,怎麼也跟著胡鬧!」
言罷,他徑直走向卧室,往床上胡亂一躺,閉目睡去。
姜書秀呆坐在飯桌旁,心中的紛亂情緒難以平復。
她這會兒全無胃口,只是愣愣地望著桌上的飯菜。
丫環蕊兒見狀,輕聲勸慰道:「姑娘,您也累了,不如去偏廳的卧榻上休息,這裡我來收拾就好。」
姜書秀默默地點了點頭,起身走向偏廳。
在卧榻上躺下,她望著頭頂的幔帳,默默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