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坦白（中）
木侑寧久不出聲，一動不動的木著臉呆坐著。
思緒混亂，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餘光瞥見祁江北縮坐在床對角，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木侑寧有些疲倦的望向別處。
她需要這裡。
雖然也許這裡並不是個好地方。
緩緩睜開眼睛，蹬掉祁江北蓋在自己身上的小毯，背過身去將衣服整理好。
祁江北眼睛黏在她身上，見她起身移到床邊欲要下床的動作，再也沉不住氣似的一個飛撲摟住她的腰死死將人抱住。
將滿臉的悔過和歉意埋進她的胸口，綳不住情緒嗚嗚哭起來，含混不清的道歉抽抽搭搭的一大串，不過聽上去更像是一個被慣壞了的孩子羞惱的發脾氣：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你走……你不許走！你不許離開我！嗚嗚嗚……你別走……木侑寧你不要離開我……你不要再離開我了好不好……」
「我做錯了……我不是壞小孩……我想讓你留下來……」
「對不起……也許這並不是個好方法……」
「我就是害怕……嗚嗚嗚……你答應過我會陪著我……」
「姐姐你可不可以再跟我說一次，你答應我永遠留在我身邊好不好……」
「總有人想要把你從我身邊奪走……」
「我只要你嗚嗚嗚……」
木侑寧抬頭看向天花板推拒著祁江北的禁錮和道歉，也許是感受到了懷抱中人冷硬的拒絕，祁江北突然像個因為在公共場合亂髮脾氣而被大人恐嚇「不要你了」之後就甩手離去，獨自站在原地的無助小孩，歇斯底里的大哭起來。
木侑寧不敢低頭看他，她怕一低頭看見那張皺著眉頭、滴淚成珠的漂亮小臉會招架不住，怕看著他哭腫的眼睛中未及眼底的悲傷下掩飾不住的目的達到的得意。
某種程度上她和這個小孩一樣，在各自虛偽的外殼下，生怕被旁人發現自己脆弱的真誠。
就這樣僵持著。
耳邊抽泣含混不清，其實木侑寧並未聽清祁江北到底哭了些什麼。
她該低下頭看看的，也許就能看出男孩眼中從心底生出的恐懼和無助，或許未來漫長的歲月中，大家都可以不必那樣難堪。
太可惜了。
她沒有。
「鬆手……」
「我不！你答應我別走！」
「不走，」木侑寧終於低下了頭，可惜此刻只能看見祁江北因為劇烈的哭鬧而亂亂的發頂了：「晚飯吃什麼，我去做。」
已經哭不出什麼眼淚正在乾號的祁江北聽到木侑寧的話止了撒潑，一臉懷疑的抬頭看去，雙手還緊緊地抱著她的腰。
「真噠？」抬頭質疑的一瞬一大顆渾圓剔透的淚掉下來，很快湮沒進上衣柔軟的布料里，只留下一點點被打濕的痕迹。
「不生我氣了？」祁江北抽抽鼻子，似乎試圖再哭出點淚珠子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木侑寧無聲的嘆了口氣，良久抬起手，揉了揉亂蓬蓬的腦袋。
下一秒就被大力撲倒在床上，祁江北翻了個身讓木侑寧壓在他身上，語氣還是那樣委屈但臉上失而復得的得意已藏不住，小狗發癲一樣在她身上拱來拱去：「就知道……我乖……你最喜歡我！」
木侑寧雙臂撐在祁江北腦袋兩側，木著臉並不想那麼快就給他笑臉。
平板支撐過於考驗體能，更何況在祁江北的干擾下：「好啦——」
「不許再鬧了，我還沒消氣呢。」
祁江北老老實實地將人扶起來坐得難得板板正正，木侑寧看了他一眼，滿臉無奈的抬手理了理他的腦袋：「想吃啥？」
「什麼都好，有姐姐什麼都好。」
懶得理他，木侑寧給了他個眼神扭頭走出房間，進廚房忙活起來。
祁江北身體一挺又仰躺在木侑寧的小床上，手裡舉著木侑寧的枕頭舉起來轉了幾個圈任由枕頭掉在自己臉上，柔軟的馨香在鼻間充斥了幾秒被他墊回腦袋下。
房間里很安靜，
祁江北掛在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一併乖順與天真的神情，轉瞬即逝。
運動褲的兜里有什麼東西隨著他的動作沙沙作響，這聲音除了他自己沒人注意得到。
他躺在床上閉眼微笑，左手熟練的從兜里拿出那個小小的藥瓶——
一點點就夠呢。
天色漸漸暗下來，木侑寧的房間本就背光，此時房間已經完全黑下來，祁江北撐著腦袋在黑暗中把玩著藥瓶，沙沙的聲音很是悅耳，讓他想起小時候玩的沙鈴。
「吃飯了。」女孩溫柔細軟的聲音從餐廳那邊傳入耳中，祁江北條件反射般的坐起將藥瓶藏進褲兜，頃刻之間表情又是一副乖乖好小狗的樣子飛撲出去：「來啦——」
……分割…………………………
飯後簡單收拾了一番木侑寧就回了自己的房間，在此期間祁江北只拿著他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時不時往木侑寧那邊瞟，完全一副犯了錯被指責后認識到自己錯誤的乖小孩模樣。
當然沒那麼快被原諒就是了。
沒關係，祁江北屁顛屁顛的跟在木侑寧屁股後面當小尾巴，直到和她一起收拾完廚房看著她頭也不回飛快溜回她自己的小房間的背影——
沒關係，不扇我就是很好的開始。
好心態決定男人一生！！！
一想到小小房間里有個小小的木侑寧，祁江北就控制不住的開心。
那是他的姐姐，是他的木侑寧。
所有的，都將會是他的。
……………………………
不被祁江北鬧騰的時光漫長又安靜，木侑寧躺在床上一時也睡不著，天還早，拿出手機正準備給父母打視頻，好友添加的界面里突然有了個新的朋友。
「你好侑寧，我是徐溫木，可以通過一下申請嗎？」
木侑寧遲疑了一下，很快通過了好友申請。
聊天界面沒什麼動靜，木侑寧盯著空白的屏幕發了會呆，隨後主動發了個打招呼的表情包過去。
。。。
「徐警官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
見沒回復木侑寧也不再繼續發消息，轉而給媽媽打起了電話。
「喂，媽媽！」
「死丫頭還知道來電話呢，小半個月沒打電話了，忙什麼呢在你二叔家？」李念接起通話，屏幕正對著因為陪兒子在市裡治病而租下的小單間，語言雖沖卻難掩喜悅的語調——為人父母者思愛孩子卻又嘴硬不承認的語氣。
「媽媽，」面對母親木侑寧自然也難掩思念，木訥如她也像個小女孩一樣自然而然地撒嬌：「媽媽你把屏幕轉過來嘛~對，點調轉屏幕！」
屏幕那頭又是嘰里呱啦的一陣，然後便轉換成李念因為過於湊近屏幕而有些畸變的臉。
「吃飯了嗎媽媽？小年怎麼樣了？爸爸在陪他嗎？」
「沒有吶！你爸爸最近新找了個活計，晚上夜班給人家廠里倉庫看門，輪班就盯夜裡三四點，每個月又給不老少呢！這會大概還在廠里做工嘞，最近他們廠也是總加班，加班費又沒得多少~嘁——不知跟你老子說了好多次了，莫在那個黑心廠里干咯，小年最近好些了，咱們回家開個小飯店嘛……多好哦~」
即便與木安江結婚二十多年，李念還是保留著鄉音，每每長篇大段話講出來時就會不自覺的恢復到家鄉的調調。
耳濡目染多年木侑寧自然也學得一點，只是不夠精準也只學個形似：「爸爸累哦……那小年兒嘞，小娃娃兒各自待在醫院裡莫？化療打得咋樣哦？指標咋樣？」
讓木侑寧講兒化音著實有些難為人了，李念聽著木侑寧生硬的模仿被逗得哈哈笑起來：「年娃也大了，懂事咯，你老兒做工我也剛剛下活，著我回家休息~輸完液會自己喊護士姐姐咯，小嘴也夠甜，就是不長肉哦，今年個頭竄滴好快，快趕上我咯！」說罷似是感嘆似是欣慰的嘆了口氣：「娃娃都長大咯，該盼著你們都成人才好嘞！」
木侑寧聽著媽媽描述著久不相見的弟弟心裡也滿滿的歡喜：「多久打完這個療程哦，等你們從市裡回家我約莫不及開學，想他咯，該見見咯。」
「快咯！」李念的語調也是輕快，那是一切向好的喜悅：「小半個月唄，明日白日給他呼個電話，小傢伙想你咯，天天念你，姐姐長姐姐短~哦對咯！」
李念似想起什麼似的從摺疊椅上坐直，壓低了聲音語氣也改成這邊的方言：「二叔家……兩個月給你開了多少哦？有無餘點，夠不夠學費哦？」
木侑寧老實交代：「夠是肯定夠了，有餘我交完學費就交家裡，還有平時的買菜錢，到時候剩下跟二叔講了估計也給我了。到時候買個小車咩？你和爸爸總騎一輛也不太行？」
「小車貴哦，哪那麼容易！瞎花錢，買了你老子和我也不會開！」談到己家李念又恢復舒適的鄉音：「等你工作哈，給我買個金鐲子戴戴，唔歸家看你鄰學小慧，現在都兩個娃兒咯，老公有本事做生意，過年給她母打了個厚嘟嘟的大金圈！金燦燦可漂亮！媽媽像你這麼大你一周年咯！」
「哎呀年代早就變咯，哪個還要早早做家婆呦！學還沒上完咯~」李念沒怎麼上過學，骨子裡還保留著傳統的觀念，每每打電話總要轉到這樣的話題，木侑寧理解她的老舊思想，每每被催促也不會不耐煩，只是稀里糊塗的嗯嗯啊啊，搪塞過去或是轉移話題，李念的心不在木侑寧這邊，自然也一笑了之。
今晚大概是有了些許空閑，反而繼續了話題，甚至仔細盤問起木侑寧來：「臭丫頭！老娘跟你念真的！誒——」巴掌大小的屏幕被念虹湊近的臉佔滿：「有了沒有啊？」
「有啥呀？」
「學校里！耍沒耍朋友啊！」李念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木頭！沒姓錯！看你那瓜樣子有稀罕你才怪咧！」
「別挑俊咧，好看不當飯吃！」
「挑有錢咧，沒多錢就挑大方咧，過日子過一輩子，還要挑好的！不要挑只對你好的，要他本人就扇臉！不要表面對你好，暗地裡打貓打狗那種樣，變態！有有有……那個那個……撒子傾向，那種不行！要找扇臉滴！這樣對你一輩子才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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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念在那頭說的頭頭是道，木侑寧憋著笑打斷：「還還還『扇臉』，善良都說不出口，還學人家講雞湯，莫要再看那些小視頻咯，那些都是騙人滴！騙子！發出來騙你流量，騙你錢！」
「嘚嘚嘚人家就是騙子咯！人家穿戴板正上電視，說得又莫錯！」李念又被女兒俏皮的模仿逗笑，隔著屏幕與女兒打嘴炮。
「你要上電視我也為你錄誒，你想錄啥樣錄啥樣！」
「你拉倒——吹牛不老少，」李念毫不留情地打斷木侑寧的話：「最近刷到個厲害人物哦，會算！你猜咋樣？算出你屬相，你弟弟年歲，最神滴是啥你知道不？」
李念眉毛揚了揚一副很興奮的表情，快言快語截斷木侑寧取笑的話：「你弟弟生病年月都算出來咯，還說這病哦——」
「他不會說他會治吧？」
「他說有個老神仙會治哦！」
。。。
木侑寧瞪大眼睛正了神色：「你莫信哦！那是騙子！省會醫院都沒得辦法，啥子神仙，神仙咋會老哦？騙子！你莫給他轉錢！莫叫他騙的傾家蕩產！連小年……賠進去！」
「呸呸呸死丫頭話都不會講！上學上成瓜傻子了！人家好！還寄了一箱大鵝蛋！你弟弟吃了！長身體！大師送的鵝蛋，長指標！長白細胞！長血小板！」
「什麼！」木侑寧聽到這也顧不得再用方言打趣媽媽：「怎麼給人地址了？電話也告訴人家了嗎？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呀？還有沒有買別的你跟我說說！」
「跟你講~」李念眯著眼一臉得意：「是不是以為我遇到騙子？錯！你媽我也沒那麼笨！醫院分的講座，有紙，每人床位都有，去里就發鵝蛋，好大一個，一箱三個！就給了個號碼~地址我填的醫院！聰明唄？」
「莫占這些便宜！醫院咋會分鵝蛋哦！講座在哪辦的？」
「坐車，大巴車！搞不清方向，大家一起去的，沒問題滴！」
「天吶！這是騙子吧，以後千萬不許去了！媽聽到沒有啊……」
話還沒說完又被李念打斷：「誒你爸爸來電話我先不聽你講咯，臭丫頭一天天就知道胡說八道……」
嘟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