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坦白（下）
「是呀，早飯吃膩了偶爾換換口味。」
木侑寧回應禮貌的微笑，徐溫木的溫柔更像是一種客氣的疏離，也說不上不喜，只是那雙不達笑意的眼底讓一向慣於將自己的心捧在手裡給每個人展示的木侑寧覺得陌生和膽怯。
即使不是感覺不出眼前的同齡異性在若有若無的接近。
當然也有可能是想多了。
人家也許天生就是這種性格嘞！
「你昨天跟我講的事情，」徐溫木還是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我跟省會那邊的派出所聯繫了一下，他們會仔細調查的，你放心。」
「真是麻煩您了徐警官，我原本還在想我應該先跟我媽媽講清楚，或者該自己去看看，這樣聯繫警察，實在可能有些冒昧了。」
「哪裡的話，反詐是我們一直在做的工作，你能及時提出來，也是對我們工作未雨綢繆，我們該好好謝謝你才是。」
官方發言從徐溫木嘴裡說出來就像尋常朋友間的溫柔致謝，說不出的自然，又笑著補充：「叫我溫木就好，我們也算半個朋友了，你覺得呢，侑寧？」
「嗯……好的徐……呃……溫木。」木侑寧稍稍側臉有些不好意思，最終還是笑著叫了出來。
「嗯。」徐溫木點點頭，說完側身扭頭看著木侑寧：「順路，一起走嗎？」
「呃……好呀。」快走了幾步跟上，客氣地乾笑了兩聲：救命啊怎麼還順路啊！
「徐警官……呃……你，你也住附近啊？」
徐溫木笑著搖頭：「在你們旁邊的小區。」
「啊！那……那你跟祁江北家還……挺近呢！你們呃……你們認識嗎？」
說完木侑寧擦了一把並不存在的冷汗：好尷尬，這不就是默認徐國平是徐溫木的爹了嘛！但是自己之前好像問過祁江北，但是他好像也沒把答案告訴自己。
木侑寧機械的走著，頭一次感覺回家的路真的好長。
「認識，但是在一起玩得時間不多，我比他大了很多，」徐溫木扭頭看著木侑寧，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耐心補充著：「他父母跟我爸熟識，我們也因此認識。」
"那徐警官是你的……"木侑寧稍稍仰頭看著徐溫木下意識問出口來。
女孩仰著頭，從這個角度看上去眼睛顯得大大的，看上去有點……呆。
徐溫木移開眼看向一邊暗暗咬了下嘴唇：「對，他是我爸。」
「哦——」果然是，木侑寧垂下眼睛努力回想著徐國平的樣子，這麼一想兩人倒是挺像的，只不過徐國平看起來更嚴肅，掩蓋了他同徐溫木一樣的溫柔長相。
二人並肩行走，木侑寧抬頭偷偷打量著徐溫木，徐溫木不像祁江北那樣漂亮得精緻張揚的娃娃模樣，但也是好看的，是更加成熟內斂的男相，不過嘴唇稍稍薄了些，就顯得溫潤之下稍帶了點距離感的矜持……
和冷漠。
似乎察覺自己的動作，徐溫木的嘴角突然向上翹了翹，木侑寧回過神來，察覺自己剛才不禮貌的行為，立馬移開視線，頭頂輕輕傳來一聲輕笑，木侑寧又抬頭扯了個有些尷尬的笑容：「嘿嘿，不好意思啊。」
徐溫木反而作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來，強壓下唇角的笑意，明知故問：「嗯？怎麼了？」
呀——？木侑寧不禁逗，呀這人咋這樣啊？原來沒看到自己在看他嗎？哎呀好尷尬呀！感覺他明明感覺到了呀，不會在騙我吧？哎呀怎麼還沒到家呀！我要回家——
腳趾抓地之際突覺肩膀被輕輕拍了一下，木侑寧條件反射的抬起頭來，就見到徐溫木看著遠處，另一隻拎著早餐的手指了指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的空隙處露出來一方小小的天空，初陽未顯露溫度，紅紅一顆，扭頭對著木侑寧笑：「你看，今天天氣不錯呢。」
木侑寧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回神跟上徐溫木的腳步：「對啊，又是個好天氣呢！」
到了路口二人分道揚鑣，木侑寧拎著早餐往回走，超市旁邊的藥店現在還沒有開門，木侑寧盯著看了一會兒，還是先回家吧，有空再來。
還沒上電梯手機震動得厲害，是祁江北：「喂，小北，怎麼啦……」
「木侑寧你去哪了！你去哪啦！！！你馬上給我回來！或者我去找你！！！」
電話那頭的祁江北語氣非常的不滿，連帶著有踢里哐啷的聲音，木侑寧緩下語氣急忙解釋：「小北你別著急，我去買早餐了，現在在電梯里，馬上就到家了。」
電話那頭良久都沒有聲音，木侑寧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心下一緊剛要進一步問詢，電話突然被掛斷。
電梯一層層上升，木侑寧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裡的食袋，「叮」一聲電梯門打開，匆忙跑出電梯門就見穿著睡衣的祁江北迎面跑上來，來不及剎車，一頭撞進他懷裡。
「咳……祁……祁江北！」木侑寧被勒得快窒息了，少年的心跳咚咚震得她耳膜痛，薄薄的睡衣下皮膚炙熱滾燙，直到木侑寧感覺自己連話都要說不出了，祁江北才鬆開了對她的禁錮，滿臉淚痕驚魂未定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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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侑寧看著祁江北的樣子嚇得有點不太敢說話，試探的那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小……小北……你別嚇姐姐……」
祁江北表情痛苦地閉眼皺眉，兩顆眼淚順著未乾的淚痕再次滑落下來。有些脫力地再次抱住木侑寧，將身體的大部分重量壓在她身上。
木侑寧被壓得一個趔趄，忙不迭安撫著抬手擦了擦小孩的眼淚：「不怕不怕，姐姐在呢！小北乖，小北不怕啊……」
祁江北如夢方醒般低頭看著費力支撐著兩人重量的木侑寧，慢慢直起身來，眼淚就跟不要錢似的撒出來：「我以為你不要我了……你去哪裡了？嗚嗚嗚……木侑寧……」
「我我我聽說小區外好像有早市，我去買了點早餐，想給你換一下口味……」
木侑寧說完才發覺手裡的食袋輕飄飄的，抬手一看兩大杯豆漿剛被祁江北緊抱著的時候擠破了，褲腿被豆漿打濕緊緊貼在他的小腿上，腳邊的大理石地板上一大片豆漿緩慢的向四周蔓延，破掉的紙杯底部稀稀拉拉的幾滴順著食袋向下流。
「好啦別哭了好不好，我能去哪裡呀？」木侑寧抬起袖子給祁江北擦眼淚：「我們先回家好不好？乖乖先跟姐姐回家好不好？」
祁江北情緒低落，但還算聽話的點了點頭，木侑寧只好先拎著破爛的早餐將他帶回家：「衣服髒了，先換下來吧。」
等到祁江北濕漉漉地穿著乾淨的短袖褲從浴室走出來，木侑寧才發現他小腿上剛才被豆漿打濕的那部分皮膚紅腫異常：「呀！腿怎麼紅了？剛才是不是被燙到了？」
趕緊拉著他到沙發上坐下，仔細觀察了一下，還好並沒有破損，只是由於祁江北皮膚白的緣故紅得有些嚇人，這才鬆了口氣看著蔫在沙發上一臉委屈的祁江北，因為心疼略帶了點責備的語氣：「不痛啊？！怎麼剛才也不說？」
將人拉到洗手間里趕緊用冷水沖洗：「家裡藥箱在哪裡記得嗎？你房間旁邊？白色門的小房間對嗎？好你在這待著，就這樣……別碰！對拿水沖著別用手摸記住了嗎？」
起身翻出儲藏間里藥箱找燙傷膏：「家裡有燙傷膏嗎？在藥箱里？哦哦看見了看見了……」
找是找到了，可惜已經過期四年了。
木侑寧翻了翻藥箱里的大部分藥品，多半都已經過期，就在要合起箱子的時候，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地藥瓶——
維生素C片。
木侑寧才想起昨天被祁江北玩鬧甩在地上的維生素C片，又看了看手裡的同樣過期的只剩一小半的藥瓶，塑白瓶身微微泛黃，跟昨天的那瓶應該不是同一個。而且這個已經過期快兩年了，那瓶才剛剛過期不久。
木侑寧打開瓶蓋，沒有發霉變質，一粒一粒，非常完好，猶豫了一下，倒出一粒在掌心，吞進口中。
……
酸味由舌尖慢慢朝整個擴散，直到蔓延至后兩側，非常非常非常酸。
木侑寧將藥片吐出來，
可是為什麼昨天那瓶那麼……
木侑寧仔細翻了翻藥箱，並沒有什麼其他的東西。
可是……
木侑寧心下總覺得有些……怪，
但又實在說不上哪裡奇怪。
「姐姐~」祁江北不知什麼時候蹺著腿倚在門框上盯著她：「你找到了嗎？」
語氣超乎尋常的平淡，甚至帶一點點冷漠。
洗手間里的水還在嘩嘩的流淌，祁江北不知道在這裡看了多久。
突然的出聲把木侑寧嚇了個激靈，手裡的藥瓶一抖掉在了藥箱夾層，突然被嚇了一下手控制不住地有些發抖，試著摳了兩下也沒把藥瓶摳出來，只好先將藥箱合起轉過身來。
心頭的疑惑難以再讓她擺出笑臉哄祁江北，但還是耐著性子：「燙傷膏已經過期了，我去樓下藥店買支新的吧。」
木侑寧低著頭往門口走，若有所思。直到被一雙穿著與她同款式但不同顏色的拖鞋擋在門口。
木侑寧抬起頭來，突然發覺祁江北現在真的挺高的個子了，自己現在得仰視他。
「讓開呀！」木侑寧微微不解地皺了皺眉，看著一動不動微微垂下眼皮目不轉睛俯視著自己的祁江北。
他將眼珠轉到一邊，慢慢地側開身給木侑寧讓出路來，雙手交叉，倚著門框看著她。
木侑寧走到門口又折返回來將浴室里的小噴頭關掉，關門的瞬間余光中依稀看到祁江北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地朝著自己這邊的方向看著。
………………………………
藥店里，木侑寧向店員買好了燙傷膏和護理用品，匆忙走到門口又突然停下，站在門口定住。
「你好，請問您是還需要什麼嗎？」店員是個很和的善的女子，看上去跟木侑寧的媽媽差不多大。
「呃……不好意思，我想問一下……」猶豫過後木侑寧還是轉過身來：「請問……剛剛過期大概兩個月的醫用VC片，會變苦嗎？」
「呃……」店員低頭思索了一下：「應該……不會吧，即使保存條件不好，一般藥品會發霉什麼的，VC變苦……倒是從來沒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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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員歉意的微笑：「不過也不是沒有可能啦，過期的藥品嘛~盡量還是不要吃啦。」
木侑寧點點頭客氣的笑了一下，正要離開店員突然又一次接話：「醫用級的VC我們這邊也有賣誒，小姑娘要不要買啊？一般日常補充維C的話吃這款就夠了，而且還有好幾個口味呢，醫用的那種真的很酸不好吃啦，我們現在正在打折呢，買二送一，要不要來一瓶呀？」
木侑寧扯了個牽強的笑搖了搖頭立馬準備逃離，另一個店員坐在收銀台吃早餐，也許是早上剛開門沒什麼人，收銀的店員喝了口豆漿咽下嘴裡的包子，才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慢吞吞的掃碼，等待收銀的過程剛才的店員又湊上來：「小姑娘家裡有老人嗎？」
木侑寧還以為她又要推銷什麼保健品，搖著頭正要推辭，店員自顧自的再次嘴快的出聲：「會不會是家裡的老人搞錯了呀？把其他的葯當成VC吃掉了呀？哎呦那可很危險的呀！要不要看一下我們這邊專門給老人吃得維生素補充劑呀？專適合老年人的，每天一粒就夠了，絕對不會出錯，年輕人的也有呀！哎小姑娘……！」
木侑寧一聲不吭地低著頭，付完款急忙頭也不回的跑出來，到了外面突覺手裡空空，只好又折返回去將東西拿了就跑。
「哎這小姑娘……還挺性急的。」
直進到電梯里才平靜下來，剛才店員尖尖的聲線回蕩在她的耳邊，腦子裡開始回放店員方才的話語。
搞錯了……其他的葯……當成VC……
假裝維C。
不是維C。
……
「醫生，我姐姐睡眠一直不好……」
……
「你喝姐姐，生病要吃清淡的……」
……
「沒什麼呀……粥涼了，我熱一熱。」
……
「我喝牛奶就好。」
……
「過期了嗎？哦，原來過期了，那不要吃了。」
……
「叮——」電梯緩緩開啟。
是結束又是開始。
木侑寧機械性的邁著步子走出電梯，開門進到屋子裡，腦袋很亂，又像是一片空白。
「姐姐~」祁江北坐在客廳蹺著腳，滿臉乖覺的甜笑。
只是此刻的笑臉在木侑寧眼裡滿是虛假和欺騙。
木侑寧洗乾淨雙手，拿著棉簽仔細地為祁江北上藥。
祁江北將腳搭在木侑寧腿上，隨意晃著，小臉滿是得意，看上去跟平時一點區別都沒有。
上完葯木侑寧起身，欲將藥膏放回藥箱里。
剛剛掉進夾層的維C藥瓶已經不見了，連帶著其他的一些過期的葯。
連垃圾桶里都不見，消失的無影無蹤。
就像昨天那瓶「維生素C片」。
"姐姐~"祁江北蹺著腳理直氣壯的在客廳里大聲撒嬌：「餓！要吃蛋餅！」
木侑寧路過客廳，頭也不回地走進她的小房間。
。。。
等了一會沒有動靜，祁江北有些餓了，趿拉著鞋走到木侑寧房間門口傲嬌的拽著小臉：「姐姐~餓！要吃早飯！」
翹起的嘴角凝固，然後慢慢在臉上消失。
她在收拾行李。
「你在幹嘛！」只一瞬間祁江北就變了臉色，大步邁著步子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強迫木侑寧轉過臉來看他，四目相對，表情是一下子控制不住地怒氣。
「我要回家。」木侑寧神情冷淡，用力甩開祁江北的手，繼續收拾東西。
祁江北伸手一拉將木侑寧抱得更緊，語氣連帶神色都沾了些急迫的懊惱，毫不掩飾的惡劣終於撕開了遮掩展示在木侑寧面前：「你別想著離開，木侑寧！我不許你跑，你也根本跑不掉。」說罷又要湊近。
木侑寧被他抱在懷裡，木著臉看著祁江北，一言不發。
她的眼睛里滿是冷漠和漠然，祁江北突然覺得難過，像是被什麼刺痛，最終還是鬆開了手，坐在床角目光看向另一邊。
二人久久坐著。
木侑寧又開始收拾行李。
祁江北又一次抱住她，但已沒了之前的自信和放肆，此刻更像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雖然膽怯但強撐著的蠻橫。
……
木侑寧喘了口氣：「你放開我。」
「我不放！」
「你不放我就要走。」
「我放開了你才要走！」
「我不走。」
「我不信！！！」
木侑寧沉默了一會，
短暫的沉默足以讓她清醒。
「我不走，你放開我，我們好好坐下來講一講。」
祁江北垂著眼看著女孩緊繃著表情強迫自己冷靜的樣子，突然收斂了自己戲謔玩鬧的樣子，表情變得一副成人才有的那種的認真，說出口的話又只有小孩子才會相信的賭注誓言：「這是你說的，你不能離開，不許耍賴，不許反悔！」
說著慢慢鬆開了手。
木侑寧沒有辦法了。
好希望能有個人來拉她抽離這個爛攤子，永永遠遠的跑開，不叫他們任何人找到她。
可是不行。
此刻的她從精神到身體整個如爛泥一般頹唐，甚至祁江北剛一鬆開自己，便失了支撐滑坐在地上，無助的感覺叫她想掉淚，習慣性的被迫堅強又支使著她的眼淚不許流出，木侑寧只覺得鼻頭髮酸，閉起眼睛抽了抽鼻子，整理好情緒：「你到客廳去，坐好了。」
祁江北站起身後退了兩步，看著木侑寧扶著床頭櫃慢慢站起來，搖搖擺擺地走出房間，自己也跟了出去，接了熱水遞給她。
木侑寧原本想為自己倒水的手在空氣中停了一會兒，祁江北強硬地將水杯塞進木侑寧手裡。
溫熱的水軟軟的透過身體直通入小腹，木侑寧此刻反而覺得自己的身體更冷。
她抬著頭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祁江北，帶著他直勾勾，抿著嘴掩飾著害怕的表情，木侑寧覺得自己整個人現在都麻了。
長嘆一口氣，偏過頭看向窗外：「你為什麼要這樣？」
「什麼樣？」他抿著嘴直視著木侑寧。
「你給我加安眠藥。」
祁江北的語氣不咸也不淡：「怎麼會呢？我哪裡來的葯？」
木侑寧回過頭，少年站得有些不太規矩，倚靠著吧台拿腳尖點了點地面，微笑看著空無一物的窗外，木侑寧把水杯放回几上，神情有些疲憊。
「粥里有。」抬起水杯朝著祁江北的方向晃了晃，嘲諷的一笑：「水裡有沒有？」下一秒玻璃杯重重的落在茶几上，冰涼的水珠濺出杯體。
「你哪來的安眠藥？」
木侑寧現在真的很想打他，隨即閉上眼睛笑了下：「祁江北，你告訴我，你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一閉眼又忍下了多少委屈。
遠處的祁江北低著頭摸了摸右手手背上幼年留下的一枚傷疤，掩飾著少年內心的空虛和不安，隨即便抬頭，不再是那副戲謔的，揚著下巴的什麼都看不進眼裡的表情，他直視著木侑寧一臉認真，一如之前無數次被她當做戲言的表白：「木侑寧，我愛你，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夏末的暖風輕輕拍打著窗子，像是在為寒秋預奏著序曲，一個季節的結束，就會有另一個季節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