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賓客（上）
春去冬來，冬來春去。
是一年裡的秋天。
「我這周末回媽家，陪年年和媽媽去E州檢查身體。」
只有兩人的餐桌上很是安靜，徐溫木給她夾了塊豆腐，連眼睛都沒抬一下：「不行。」
「不行也得行！」賭氣一樣的，木侑寧將碗里的豆腐夾到一邊：「我昨天已經跟她們講好了。」
「不行。」徐溫木依然那副平靜的模樣，再次夾了塊幾乎與剛才同樣大小的豆腐到她碗里：「把它吃了。」
「我不吃！我看見豆腐就想吐！！！」木侑寧突然一摔筷子，怒氣沖沖地朝著徐溫木大喊起來。
「給太太再拿雙筷子。」徐溫木瞥了她一眼，垂眼柔聲哄著：「乖，不要挑食，周末給你約好了醫生調理身體，上周就已經跟人家約好了。你媽跟弟弟，我派人替你陪他們去。」
瓷質餐筷安靜又迅速地被重新擺在手邊，皎白的面孔眨了一下眼睛顯出一點點無措，看他一副溫柔相再鬧脾氣似乎也不太合適：「我不想看醫生了，我要去陪年年。」
「那……」徐溫木終於放下筷子，將眼睛定在木侑寧臉上：「那要不叫他們推遲一下，我們這邊只檢查你一個，應該會稍快一些。」
「我身體沒問題，我不要再喝中藥了。」木侑寧看著徐溫木，連爭辯都顯得有些無力：「上次他不是說了要慢慢來嗎？而且你這個月也出差了好多天……」
「所以才要繼續補身體啊老婆，」那雙久無波瀾的眼睛里唯獨在看著木侑寧時會有情緒閃爍：「要不是之前你偷吃避孕藥把身體弄壞了，哪至於現在還要每月去看醫生呢？乖，把菜吃了。」
木侑寧低頭看著膝上自己的一雙手發獃，隨後默默地拿起筷子，吃光了徐溫木給她夾過來的所有菜。
「小年出國的事，你想的怎麼樣了？」倒也不會一味地包辦一切，有很多事情徐溫木也給足了她面子和自由：「他今年高二，現在出國是最好的時候，多一年適應，也不會太累。」
「我問過了，年年說他不想出去，」木侑寧搖了搖頭，她當然也不捨得：「他身體又不好，一個人在國外我和媽媽怎麼放心得下。」
「有保姆，有照顧他生活起居的人，他只去念書就好，有什麼好放心不下的。」徐溫木被拒絕沒有生氣，反而看著木侑寧一副護犢子的模樣笑了笑：「他天分好，我只是覺得有點可惜。」
「國內也有很多好大學，也不一定非要出去。」木侑寧還是堅持，別說小孩本來就不願意出去，就算他自己願意，木侑寧也不會支持的——萬一有個什麼磕了碰了傷了病了的，等消息傳到這邊黃花菜都涼了。
「那也好，反正聽他自己的主意。」也沒有過多糾結，這孩子什麼都好，可惜是個病秧子，要成年了還時不時感冒發燒頭疼腦熱的，上次見面還是夏天，穿著短袖校服，整個人瘦得都有些脫相。
「那我明天回趟家……」木侑寧沒有底氣，看上去是在同徐溫木商量，實則已經在低三下四地撒嬌哀求了：「我跟小孩說好了，不去總要解釋一下。」
「好吧，拿你沒辦法。」打了棒子總要給甜棗，好在木侑寧知趣識時務，甜棗會自己挑最小的拿：「給他們買點喜歡的，你自己挑。」
「謝謝。」木侑寧小聲回應，隨後站起身來：「我吃飽了。」
「才吃這麼點，」徐溫木看著她碗里剩下的大半碗粥：「算了，你先回房間吧，中午陪你睡會兒。」
回房間的腳步頓了一下，餘光里的徐溫木吃得慢條斯理，終究什麼也說不出來了：「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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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衣櫃，左邊抽屜最深處的小夾層里，木侑寧向門口心虛地看了看，房門緊閉，沒有人要進來的跡象，隨後長舒了一口氣穩下心神，從裡面摸出了一個小藥瓶。
一粒入口還未及吞咽，味蕾就首先察覺了藥片的異常。
呸！
維生素C！！！
木侑寧氣得來回走動了兩下，隨後一把將手裡的藥瓶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徐溫木……
混蛋！
混蛋！！！！
為什麼！
為什麼每次藏葯他都能發現啊！
總不能在家裝監控了吧？！！！
木侑寧煩躁地看了看四周，然後失落地癱坐在地上，抱膝蜷縮在床邊，心裡有種很澀很難受的感覺，可也掉不下淚來。
藥片散落了一地，指尖無力地垂落在藥瓶的不遠處，她覺得自己現在跟這個藥瓶差不多，空有個尚在保質期的嶄新外殼，實際裡面殘落的都是沒有任何藥效的營養補充劑。
可是又能怎麼辦？
除了用盡各種方法避孕以作為反抗之外，幾乎沒有任何一點辦法。
哭鬧耍脾氣，甚至逃跑也沒用，他真的有的是力氣和手段。
木侑寧哆嗦了一下，心裡默默地開始給自己洗腦現在優渥富足的生活該令自己感激和滿足。
「地上涼，到床上哭。」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進來的，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又掉淚了。
擦擦眼淚拍了拍屁股爬到床上，藥瓶讓她悄悄塞進衣兜里，祈禱徐溫木沒看見。
「睡一會兒吧。」徐溫木換上家居服，翻身上床自然而然地把人摟在懷裡，大手順著脊背纏綿至腰間。
身體因為緊張無意識的僵硬起來，掩飾著主動抱上去：「我想了想你說得對，陪年年檢查身體可以拖一拖，要不就下周二吧，檢查完了再陪他們到古巷那邊逛一逛，我想帶著她們吃那邊一個老師傅做的肉燕呢，比別處的好吃~」
「是嗎？」徐溫木垂眼看著她，似乎還帶著淡淡的笑意。但木侑寧怎麼看怎麼心虛，順勢將臉埋進他懷裡：「老公~~~」
「那好吧。」徐溫木捏了捏懷中人的鼻子，沒蓋子的藥瓶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他的手裡，依稀還有殘存的藥片在內里晃動：「那答應我，別再偷偷去拿葯了，好不好？」
「……」只看了一眼就飛速地低下頭去，木侑寧臉漲得通紅，還在磕磕巴巴的辯解：「這次……真的不是，我是真的想……帶媽媽……」
「老婆……」徐溫木的話里有點疲憊和無奈：「咱們年紀也不算小了，別再鬧了好不好？你為什麼就是不想跟我生孩子呢？啊？」
卧室里調了燈光，明明是中午卻顯出傍晚一般的昏暗，「我……我沒有。」小聲囁嚅，連她自己都覺得沒有底氣。
是啊，結婚也要兩三年了，轉眼間也奔三了，可是一切卻好像又是眨眼之間，回望過去只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寥寥記憶都是觥籌交錯的碎片，依然兩手空空，甚至比從前要更加迷茫。
徐溫木捻了粒藥片塞進木侑寧嘴裡，酸得木侑寧呲牙咧嘴地直打他，下巴被強硬地掐住，津液順著嘴角流出，下一秒被一個侵略性的吻堵住……
……
徐溫木不喜歡在做的時候說話，卻喜歡看她熱紅的臉沉醉迷亂著無意識哼鬧的模樣，彷彿回到曾經，忙的時候在局裡加班到深夜，帶著滿身的寒氣走進為自己留著小燈的房間里，隨後她帶著一臉惺忪懵懂氣半推半就地接納自己的全部。
「不許再吃藥了，」撫著肩膀的手稍稍用力將她從迷糊中強制清醒：「再吃我真的生氣了。」
「……」
「說話！又想裝啞巴。」徐溫木太了解木侑寧的調調了，不再給她任何打馬虎眼的機會，實話講他並沒想到孩子會這麼難要，更不能理解身邊人對要孩子這麼抗拒——甚至千方百計費盡心機的背著他耍著弱智心眼偷吃避孕藥。
雖然惱火，冷靜下來之後還是無數次地想好好說。
可惜這婆娘……油鹽不進。
「我……我……」即使閉著眼睛也能感受到徐溫木垂眼死盯著自己的眼神，木侑寧很想縮在被子里，但還是搖了搖頭小聲的拒絕：「我現在不想要孩子。」
「為什麼……」失落、委屈，還有一點點挫敗感。
聲音又迷惑了木侑寧的判斷，自己好像成了說話不算話的惡人騙子，那種騙完錢又騙感情，最後被受害者當場抓住卻還求著自己回家好好過日子，而自己一把推開的那種爛人。
「呃……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覺得……呃……會做不好媽媽吧。」
她是真的想不出理由來，就很單純的不想要孩子而已。
但總要編出個理由來搪塞。
「怎麼會？」徐溫木失笑：「你安安心心地懷上，生下來我們請專人帶，你把他生下來就是媽媽了，還用專門去做？」
「可是……」
「求你了老婆……」半逼迫半哄誘，徐溫木側頭貼在木侑寧的胸口：「我真的想要個我們倆的寶寶，男孩還是女孩都好……」
「上次流產的時候我就說了不想再要孩子了……」木侑寧將徐溫木用力推離自己的身體，翻了個身背對著徐溫木鼓起勇氣明確地拒絕，甚至因為翻了舊賬還多了點底氣。
當然看不到身後徐溫木陰沉得要滴下水來的臉色。
「兩年了，還這麼想？」
「還這麼想，永遠這麼想——你幹嘛？！！」木侑寧掙扎著抗拒，新保養過的指甲一不小心劃到了徐溫木的脖子，皮膚破損滲出斑點血跡，噤聲止住動作：「呃……對，對不起我不是唔……」
「那我們就一直做，一直做到你改主意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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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跟你說話呢！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一個急剎，車上三人都晃了一下，身後傳來車子催促的鳴笛，木侑寧回過神來，趕緊重新啟動車子，好危險，還好沒出什麼事。
「媽——我開車呢，你能不能先別說話了呀！」想到還有一半的路程木侑寧心裡就止不住的煩躁，早知道就不開車了，煩死了。
「你咋了？魂不守舍的，跟他吵架了？你別跟他吵啊！媽媽怎麼跟你講得？你萬事順著他些，這會年齡大了，又沒娃娃傍身，到時候他一個不高興你可就啥都沒咯傻丫頭！！」李念頭頂上好像一下子就開始閃警報燈，彷彿恨不能現在就拉著女兒胳膊拖到女婿面前按著她的腦袋給人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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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次流產過後李念收斂了很多，當然也是因為自那時起木侑寧就幾乎不怎麼再跟她聯繫了，只是血親難斷，心裡依然是記掛著她跟弟弟的。
最近幾個月因為檢查和年年上學的事聯繫也順理成章的漸漸多起來。
「姐，你累了就先歇一會兒吧，反正時間還早。」
「好，」木侑寧真是困得不行了：「那我們前面休息站停一下吧，我昨天沒睡好，頭有點暈。」
「頭暈？」李念聽得心裡一動，再看木侑寧的眼神就閃起了光：「不會是有了吧？去查了沒有啊？沒有的話正好到醫院查查吧？」
現在聽到「懷孕」兩個字木侑寧都想原地爆炸了，懷孕懷孕，人這輩子不生個孩子就不能活嗎？
「沒有媽你就別催我了！哪有那麼容易就懷孕啊！」
「好好好媽不催了不催了，你好好開車吧。」李念見她發急也怕木侑寧翻出之前流產的事來堵她，只好糊弄著把話題趕緊揭過去。
……
「餓不餓年年？」排隊抽血的間隙木侑寧轉頭看了一眼在等候椅上玩手機的李念，小孩因為要檢查身體的緣故也沒有叫他吃早飯：「再堅持堅持，咱們檢查完了姐姐帶你去吃好吃的啊！」
「沒事姐，我不餓。」
「乖，」正巧叫號，木侑寧牽起弟弟的手跑到對應窗口交了檢查單，一邊幫著他揪下一隻胳膊的外套一邊對抽血的醫生確認信息：「木佑年，嗯，十七歲。」
「別怕。」下意識還像小時候那樣抬手給他遮住眼睛，卻被木佑年抓著手移開。
「不用了姐，我都多大了，早就不害怕了。」
柔軟溫熱的手在掌心頓了一下，跳脫地拍了拍他的手而後鬆開，如她整個人一樣——可觸，卻無法令她長久的為自己停留。
「哈哈哈姐姐都忘了，小孩都長大了，明年都要成年了！」木侑寧毫無察覺，笑著揉亂他的頭髮，換來小孩一個嫌棄的白眼。
生活啊，就這樣平平靜靜地好下去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