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貴人
夏文殊並不是一個貪心的人,對人對事都如此。
或者說,他更信任自己雙手獲得的東西,不是努力得來的,總覺得不踏實,世上總沒有平白無故的好處。所以他聽到白健還能讀三中,就已經喜出望外了。
白健顯然不這麼認為,他首先將夏文殊的手從孫茹嬌手裡搶回來,瞪著對方一眼后,才向孫濱說:「有錢不是什麼都能買到的,我就算能繼續讀三中又怎麼樣呢,我的腳短時間內都沒辦法正常走路了,醫生說不能平衡。我連走路都走不好,還怎麼去半工半讀?還怎麼去扛貨去擺攤賺錢?賺不到錢,高中可不義務制的,我的學費可沒有有錢爸媽幫我出,一樣讀不下去。」
孫濱無言以對,其他病友聽了則十分感動感慨,自食其力還能考上三中,實在勵志,幾乎要解囊相助。孫茹嬌哼了一聲,「不就是想讓我們把學費也給你交了么,直說就是了,幹嘛這麼拐彎抹角的?貪心不足蛇吞象!」
這一次還沒輪到白健開口,夏文殊就搶白在前頭,聲音有些冷和怒:「阿健不是這樣的人,你不要侮辱人。」
旁人或許不知道,但白健心知肚明夏文殊的忍耐力有多強,輕易不會生氣,至多不過是麻木而已。頭一次聽到他這樣的語氣維護自己,白健心裡高興極了。
侮辱這兩個字一說出來,大家聽來就很嚴重了,孫濱雖然年輕,到底是成年人,眼神嚴厲的制止了孫茹嬌繼續說話。然後看著一眼其他病友,他拍了拍白健的肩,說:「我說過我願意負全責,高中三年的學費我也願意支出……」
白健將他的手拍下來,憤怒的說:「我有手有腳幹嘛要你出學費,我看上去這麼像訛人錢的人嗎?你妹妹那麼小都知道貪心不足蛇吞象,我比她大,更曉得什麼叫做堂堂正正做人。我雖然窮,但我也有尊嚴,不想被人戳脊梁骨。」說話時,他就忽然撐著身子要起來,「文仔,我們走,與其被羞辱,我還不如回家去,橫豎少一條腿也有少一條腿的活法。」
如果說剛剛孫濱說要負擔學費還引得人竊竊私語,那這話一出,眾病友都驚嘆了。
夏文殊心急,孫濱也捏了把冷汗,暗自覺得小人之心了,連忙將白健攔回去,連聲道歉。
白健沉默了一下才說,「之前我態度不好,也是因為急瘋了,其實我知道孫哥你並不是有意的,也怪我為了救文仔橫衝馬路了。你也是真心實意想幫我,但我不能接受,有手有腳還要你供我讀書,那我讀書了心裡也不安。如果你真的幫我,就不必幫我回到學校讀書了,你出醫療費就夠了。我負擔不了讀書的學費,想自己找份事做,也好把醫療費還給你……」
夏文殊眉頭緊皺,怎麼也不覺得這話是白健說的,孫茹嬌滿臉不以為然,孫濱則是目露讚歎。他拉著白健的手愧疚的說,「你不醫好腳,能找到什麼事做,你不要想什麼還醫藥費,我不會要的,沒想到你這麼有骨氣。我家裡情況還可以,你不要把醫藥費和學費放在心上,安心讀書吧。」
白健搖了搖頭,堅決的說:「我已經決定了,孫哥,我之前擺攤了幾年,本來是賺的高中學費,現在我也讀不了高中了,我準備拿著錢去三角洲炒股。聽說那邊隨便買支股票就能賺錢……」
當時,三角洲進行股票交易市場試點不久,開始時,沒有人看重股票,所以交易並不活躍。到了這兩年,隨著企業股份制試點在全國熱起來,股票買賣也逐步活躍,進行股票交易的人越來越多。三角洲的股票櫃檯交易不斷升溫。
夏文殊雖然一心讀書,但也跟著白健一起做生意,見多了人往三角洲去湊熱鬧買股票。很多人都不去上班了,天天去關注股市。那時候三角洲證券公司每天發放兩百個號,很多人一大早就去排隊,希望能第一個進去交易。但凡買了幾乎就沒有賠的。
白健這兩年一直捧書只看股經,他也耳濡目染的知道的了一些。
因為知道,他聽了白健這語氣,心頭就一動,打量起孫濱來。
但還沒來得及讓他想上更多,孫濱就證實了他的猜測,他笑著說:「你看上去倒是高高大大,但既然讀初三,想必還沒成年吧。你想法倒是好的,但沒成年你怎麼能開股票賬戶呢?」
白健抿唇作出為難的樣子,「我再想辦法……」
「這樣吧,你不讓我出學費也沒關係,就讓我幫你這個忙吧,也是舉手之勞。」孫濱抽出一張名片給他,說:「我家裡是做生意的,我大哥這兩年一直迷這個,好像是證劵所大戶,也小賺了一筆。剛剛還打電話來讓我也趕緊去,可惜我也不大懂這些。等你腳好了,我帶你去見見我哥吧,讓他帶帶你,你要做這個也不費太多體力,你就不要拒絕了。萬一你不喜歡,你也可以找我哥那裡找個活做。」
白健當然不會拒絕,他看到名片的時候眼睛都亮了,無比慶幸手術后聽力還是那麼的優異,聽到了孫濱和他哥的那通電話。名片上的名字和公司名稱也證明,他的猜測完全正確!孫濱的哥哥孫洋,哪裡只是大戶,哪裡是小賺一筆,那可是股民口裡的神人!
雖然白健掩飾興奮的演技不錯,但也被夏文殊捕捉到了,結合剛才那些,他基本推斷出這就是白健想要的結果了。
果不其然,白健例行客氣的兩句,就接受了孫濱提供的熱情幫助。
至此,肇事者與傷患握手言和,相談甚歡。
夏文殊倒並不意外,事實上只要白健願意,他能和石頭都攀上交情,和牆壁都能說上話。
接下來的幾天,白健很快和孫濱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因夏文殊也受了點皮肉傷,在孫茹嬌的提議下看病上藥,順便將病房也換到了雙人間,夏文殊住了進去。現在白健已不搞清高那套,夏文殊也自然而然的道謝接受,更讓孫濱覺得對方是放下成見,真心待人了。
一直到夏文殊考試完,白健都沒有出院,他也只好留下來照顧白健衣食住行。白健並不難照顧,每天喜氣洋洋,只要孫濱不在,他就一點都不關注那隻傷腿,只關注手裡的《股海搏擊》。
夏文殊心裡悶得慌,終於忍不住問:「你就這麼不想讀書?」
白健眼一轉,「你不高興了?」
夏文殊搖了搖頭,低頭去看手裡的高中課本。白健見他這樣,也沒心看什麼股經了,傾身湊過去,「你別不高興,我不是故意不讀的,你也看到了,這機會太難得了。我不能錯過!書什麼時候都能讀,貴人可不是什麼時候都能遇上的!」
夏文殊皺起眉,「這樣總是太冒險了,你將希望寄托在陌生人……」
「不,不,第一,孫濱不是陌生人,他是對我愧疚的肇事人,而且現在我們也發展成了朋友。孫洋是孫濱的哥哥,我是孫濱的朋友,他當然也不是我的陌生人。第二,我的希望寄托在我自己身上,孫濱也好孫洋也好,那只是一個我必須把握的機會!」
白健挑高了黑色的眉毛,帶著囂張的味道,「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我準備了這麼多,好不容易等到一個捷徑,如果我放過了,我做夢都要殺了自己!」
夏文殊目光一閃,忽然覺得他有些陌生,不過很快他就想明白了,白健的性格向來是這樣的,不過因為有學業束縛著,大約顯出了幾分學生的拘束。但事實上,白健的性格並沒有因此改變,還是那麼冒進大膽,野心勃勃。
想到那天夏大志毫不猶豫的留他送死,而白健冒著生命危險將他拉出鬼門關,他就覺得之前想要白健讀書或許也是有私心的。因為白健一走,不僅剩他一個人,而且兩人的距離也會越來越遠。
他並不習慣。
「你不要不高興啊,我又不是一去不回!」白健攬過他的肩膀個,笑嘻嘻說:「這次機會多難得啊,你是不知道現在股市火到什麼程度,上一次我去三角洲看我媽,買股票的人太多了,都要淹沒交易所了,那營業部一張桌子一部電話機就可以操作。場外的股民像看戲一樣盯著裡面,有的甚至用上瞭望遠鏡。還有人買了個對講機,裡外聯繫……」
「之前帶我們進貨的大頭,他買了好多原始股,其中一張認購證通過搖號,抽到了飛鳴實業的原始股,發行每股才一元,才一上市就就成了五百,之後陡升到一萬多。不到半年他賣出后就賺了幾十萬!」
白健說得吐沫橫飛,「大頭屁都不懂,字都不認識幾個,我好歹讀過書還看了這麼久的股經,今年才十五歲,就能發股票財,白白多賺三年,你不知道這是多少錢……」
夏文殊默默的聽他說,直到白健說得累了,他才說,「你不在我會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