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重來
章節名:108重來
可是如今,我要怎麼解釋昨夜黑衣面具人的來歷。老爺一輩子最得意的兩步棋,一是無心插柳我竟然成了皇后,另一個恐怕就是這個只有我知曉的林家的兒子了。
我現在私下找他,可是犯了老爺的大忌,差點把他的兩步絕妙好棋一起破壞了。所以,上天才要在這個時候懲罰我,讓我喪父么。
九哥的要求很簡單,老爺對他有所制約,然後現在他臨去前算是移交給我吧。憑什麼有人是光,有人是影,九哥自然不願永遠這樣。他要跟林家徹底斷絕關係。我覺得這才是保存林家血脈的最佳途徑,乾脆徹底了斷。所以,才有了昨夜的那一出。
我這回是真的病倒了,真正的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我總是不斷夢到老爺來指責我,說我自私,不顧林家老老小小。可是,我真的不能讓我兒子有生命的危險啊。
老章因為給我開具的診斷被六哥判為跟四哥一樣,和我一夥的。所以跟我來別苑的太醫不是老章。不過今天我一睜開眼,就看到勉之在我床邊坐著,看到我醒來高興的說:「皇後娘娘,您醒了?」
「嗯,你怎麼在這裡?你爹來了?」
「是,皇上命爹爹過來,為娘娘調養身體。爹爹說叫我跟來侍疾。」一轉眼,小姑娘都七歲了。不過,就算是準兒媳,也沒有七歲就來侍疾的。
「你來陪陪我就好,不過也別在病房裡呆久了。兒跟子晟是不是也來了?」我昏昏沉沉中,有聽到他們的哭聲。
「嗯,兩位皇子都在,不過他們只能進來一小會,臣女去叫他們。他們知道娘娘總算是醒過來,肯定開心得不得了。」
六哥說過,他永遠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對我了。可是,遇上老爺辭世這樣的大事,他還是對我好的,即便明知我差點又逃掉了。我甚至連出海的船隻都托九哥買好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以為老爺還能有個三五個月的。到時候把子晟托給雲兮,我自己再跟著九哥折返中土一趟。誰知道這一切來得這麼突然。
「娘!」子晟當先衝進來,幾下子就爬到了床上挨著我。
「母后」兒進來叫了一聲,然後聽到子晟一疊聲的叫『娘』,他也就笑眯眯的改口了。
「娘,你一直睡覺,叫都叫不醒,好嚇人哪!」兒搖著我的手說。
我摸摸他的臉,「嗯,對不住,嚇壞你們了。」
老章過來,翠儂把幾個小孩帶開,讓他好給我把脈。
他把完脈,然後說:「娘娘,既然到別苑來了,索性好好調養身體。除了吃藥膳、喝葯,您最好多動。」
「嗯。」我真的需要如此了,想當初在林家的別苑,我身體多好啊,這三年在宮裡真是養得身嬌肉貴的。
老爺的頭七過了,我的身體也在老章照料下好起來。今日還操著擀麵杖揮舞了半個時辰,出了汗覺得渾身舒爽。
兒跟子晟好笑的在後頭各拿了根筷子跟我學。
這七日,六哥不曾露過面,不過我身邊有三個孩子,還算熱鬧。而林府里還在做著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陸道場。
雖然不能戴孝,但我給自己還有兩個兒子穿的都是素色衣服,連著勉之也是。到了第八日,賢妃過來看我,和子珏也是如是打扮。
「臣妾參見娘娘!」
「快起來吧,這裡又不是宮中。」
幾個小孩兒到外面去玩耍,子晟還不太懂得親人離去的悲傷,只是之前擔心著我一直睡喊不醒,現在看我醒了過來也就繼續沒心沒肺的玩樂。
「十一,說是皇上這幾日都沒有過來?」
「沒有。」我那樣對他,他能在這時候把兒子送到我身邊,我還奢望什麼。甚至,他都是念在我新近喪父,沒有就出逃未遂一事和我算賬。
賢妃綉致的眉緊蹙著。
「你到這裡來休養,宮裡很多風言風語。而且,連三皇子都跟著過來這邊,宮裡就剩下二皇子跟子珏了。子珏是女孩兒,其實只有二皇子一枝獨秀。說是可能要提前進學呢。風聞有不少大儒願意為師。」
「風聞而已,當然是有人傳出來的風聲。」
「可是聲勢造大了,不明所以的那些人就會跟風。好在……」
「好在什麼?」我挑眉。
賢妃苦澀一笑,「好在你人不在宮裡,依舊能把皇帝的身心霸住。不然,這守一年的孝,還不知冒出多少嬪妃,尤其馬上要選秀了。」
「嗯,選秀就由姐姐代勞吧,反正你也不是頭一回主持了。就按皇帝現在的意思辦就是了。」他說要我欠他的,這時日短還行,時日長了怎麼可能。
賢妃遲疑的說:「你是說皇帝的心思可能會變?選秀會弄假成真?」
「姐姐依著皇上的心思辦就是,你一向是最了解他的。」
賢妃的臉沉下來,「十一,你鬧得也差不多了吧。老爺走了,林家沒有支撐之人,本就風雨飄搖,你這裡還離宮獨居,你可知你的盛衰榮辱不是你一人之事。」
「我自然知道,不必你來教訓。」
賢妃看我臉也了下來,訕訕的說:「娘娘知道就好,臣妾就是怕你這麼拱手把人跟位置都讓了出去。」
「我現在在孝中,我回宮也做不了什麼。」方才賢妃來的時候我其實很歡喜,畢竟是一父所出,這種時候是可以互相扶持的。誰知道,她一來說得更多的還是後宮爭寵,林家日後權勢。我的心就漸漸冷了下來。
那日離開林府之前,我找了當家主母的大嫂過來佛堂說話。
「大嫂今後有什麼打算?」
大嫂看著我,「臣妾聽娘娘的。」
「好,七七做完,你帶著清裕扶老爺的靈柩返鄉。然後就在老家住下,請先生教清裕習文修武。不必太刻苦,過得去不成紈絝就行。日後也不要讓他入朝堂,林家有世襲的爵位,做一個富貴閑人就好,讓他喜歡什麼就去做什麼吧。平安最重要!」
大嫂鄭重的點頭,「娘娘,臣妾明白您的苦心。只是,娘娘卻不得不防。」
「二皇子?」
「是。不瞞娘娘說,當初您以石大少身份出現在林府,為了兒子臣妾曾動過殺機。我怕老爺會讓你認祖歸宗,然後將財產爵位交付,畢竟他表現得那樣喜愛你。」
我望著大嫂,精明強幹的大嫂這個時候坦言相告,自然不只是懺悔這麼簡單。
「大嫂,這事我心裡有數。」
她看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欣慰點頭,「當日老爺命臣妾教導娘娘,臣妾就知娘娘不簡單。臣妾一切都聽您的,只要有您,臣妾心裡就有底。」
肯走就好,不管是不是為了以圖將來。現在走了,皇帝是不會為難長房的。至於四哥五哥,他們不必我擔心,十姐姐有四哥照顧,也可以放心。四姐姐的兒子進了翰林院學習,日後是清貴官兒。那孩子是個能安安心心做學問的,這樣也不會有什麼大的關礙。至於賢妃跟子珏,更加不用我操心,賢妃可以抓住任何機會讓自己過得好。說不定我徹底遠離,對她來說反而是個翻身的機會。
我要擔心的就是我的十七。
二皇子提前入學的事結果證明是空穴來風,也不知賢妃從哪裡聽來的。不過不管她從哪聽來的,都說明她和前朝大臣私下是有往來的。不然身在後宮的她如何知曉。我不覺得四哥或者五哥他們會跟她說這些。唉,這個姐姐!
很久以後,姬少康告訴我這個聲勢是他造出來陰董昭儀的。因為董家垮了,董昭儀卻因為二皇子的關係沒有實質損傷。如果二皇子將來有機會問鼎,她就能鹹魚翻身。宮裡朝中都是看菜下飯的,皇帝沒有動董昭儀,也就都處在觀望狀態。姬瑤當年被董昭儀陰了,他這麼做是理所應當,姬家人不會認為這事兒同我有關係。但實際上,得益者的確是我。
這個時候傳出有大儒願為二皇子之師,這個訊息是朝中還有人在挺二皇子和董昭儀,這個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董家雖然在衰敗當中,但還沒徹底垮掉,上次爭家產的事不就是有人出面斡旋才沒最終成為笑柄嗎。
我覺得如果是姬少康出招陰董昭儀,六哥不應該一點不察覺。不過,他還是以『私下結交大臣』的罪名把董昭儀從正二品昭儀貶為了正六品寶林,連降了四級。這個消息是賢妃出來說給我的。這個,後宮中等閑要進半級都不容易,這一下罰得是夠狠了。已經習慣了錦衣玉食的人,待遇連降幾個等級可比一直過清貧日子的人還難過。
「私下結交大臣,對後宮來說這可是不小的罪名,這下連有心替她說情的都不敢出聲了。誰想背上私下結交後宮的罪名呢。二皇子這下直接從昭儀之子變成寶林之子,外家又敗落了,要跟子晟爭那可就難咯。」雖然還是一身素服,賢妃面色卻好了許多。
「這什麼時候的事?」姐姐啊姐姐,你怎麼就一點警覺之心也沒有呢,還在幸災樂禍。萬一哪天皇帝跟你算總賬呢,林家亡人的餘蔭難道就不會到頭么。我知道將來只有子晟即位,你當太妃的日子才好過,子珏這個大公主日子也才好過。我們姐妹是休戚與共的。可是,皇帝還在,你就安分的靠著這顆大樹吧。你與他同歲,他又是習武之人,他應該不會走在你前頭啊。
「就是昨天啊。皇上若是不喜董家,要降她位分本有遷怒之嫌,因為她一貫行事並無偏頗,而且二皇子一向也挺受重視。董國丈的事又沒有抖到明面上,只是家裡兄弟爭家產而已嘛。現在她搞出這種事,以為可以和三皇子一爭短長么。結果是雙手奉上一個把柄。」
我其實有點吃驚,看六哥的舉動不像是要貶董昭儀的。因為這樣一來,二皇子的日子就會很不好過。而且,才剛剛經歷家變,如果我是董昭儀我會縮起尾巴以圖將來,而不是此時爭一時之短長,好像意氣之爭一樣。
「我覺得以董昭儀的為人,不像會在這個時候結交外臣的。」她城府深著呢,怎麼會幹這種事。
「管她呢,我也覺得不像。不過,聖旨上這麼說的,那她就是結交外臣了。」
皇帝說你是,你就是了。
「老爺的三七都過了,你還不回宮?瞧你這面色,養得可是紅撲撲的,這裡的水真就那麼養人?」
我笑,「你要不要來試試?」
「你走了,我怎麼還能走。不然那些魑魅魍魎的還不統統出洞啊。皇帝再堅定,擱不住那些妖精一而再的勾搭啊。我現在就是要鎮在後宮,替你把人看著。」賢妃嗔我一眼。
我氣色好,的確跟這裡的溫泉水有關係。但跟我心頭放下了一些東西,不再只盯著那一方天地也有關係。我現在每日按老章說的,多多活動,讓自己肢體很疲憊,然後倦極睡去。這樣我就不會整天無所事事,躺在床上東想西想的睡不著。
我最感激六哥的,就是他沒有再把子晟搶到他身邊去。雖然,我現在一時想不出別的辦法離開。但是,至少兒子是在我跟前的。
「娘,過來抱我!」我那多動的兒子摔跤了,一屁股墩坐在地上叫喚。翠儂抱他,他不肯起。
我過去把他抱起來,狠狠的幫他拍屁股上的灰。
「痛痛,輕點,不要拍了!」他在地上又蹦又跳的。
「誰叫你望著天走路,翠姨抱你怎麼不起來?」
「人家想要娘抱嘛。」
這一天又練我的『擀麵杖法』練得一身汗濕,在溫泉水池裡泡得我差點睡著,然後披了寢衣出去。
「翠儂」
無人應我。
卻看到床上鼓起一團被子,子晟跟兒又跑來了?不對啊,他倆早睡了。
是六哥!
他好像已經睡著了,眼下還有一團青黑,明顯前兩日沒睡好的樣子。
床前只留了一隻燭火,我熄滅了上床去,抖開另一床被子睡下。他怎麼會不聲不響的就跑過來,還直接就來睡覺。帶著這個疑問,我很晚才真正睡著。
早上醒來的時候,感覺不是睡在枕頭上,我閉著眼反手去摸。
「別摸了,熱孝中呢。」
我睜開眼,想起來昨夜六哥出來了,睡在這裡。我現在是睡在他大腿上在,而他靠床柱坐著。順著大腿往上摸可不得了。
「醒了就起來吧,用過早膳我有話跟你說。」他推開我起身穿衣。
用早膳的時候,兩個兒子看到六哥都很驚奇,然後相視一笑,都脆生生的叫了一聲『爹』。
六哥轉頭看我,我搖頭,我沒這麼教過。起先他們叫『娘』的時候,六哥就挑眉看了我一眼了。
「兒臣聽勉勉都叫的是爹。」兒笑嘻嘻的說。
我告訴他們,「還是叫父皇吧。」
「隨他們吧,只是回了宮不要如此稱呼。」
吃過飯才一會兒,他們倆就坐不住了,要我陪著去盪鞦韆。
六哥看他們一眼,「父…爹跟娘有話要說,讓翠儂帶你們去。」
小哥倆看他一臉的嚴肅,癟癟嘴手拉手的出去找勉之一塊兒盪鞦韆去。翠儂也趕緊讓宮女太監都出去,自己跟上那哥倆。
屋裡一時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我其實有點奇怪,他會允許兩個孩子叫『爹』。因為他其實有時候挺死板的,很愛講這些規矩。今天不用早朝,看這架勢,他是要跟我長談。我要不要泡一壺茶來?
彼此沉默著,我嘆口氣正要開口,他說話了,「老爺走了,我以為你會需要我。可是,在小佛堂里,你雖然難過,卻沒有丁點要靠在我身上哭的表示。我又知道了你差點再次跑掉的事,就一個人帶著兒子回宮了。」
我看著他,他正閉著眼,靠在椅背上。
「後來,太醫說你病得厲害,我才讓人把兩個兒子送過來。」
「我很感激。」
他睜開眼,「我要的從來不是你的感激。」他頓了一下然後接著說:「我夜裡偷偷過來看你。你發著熱,滿臉燒得通紅,嘴裡還小聲說著胡話。」
原來他來過。
「我說什麼了?」
這個他沒回答我,繼續說他的,「後來我又來過幾次,就在那邊的小樓上看著你。看著你慢慢恢復了活力,跟在林府的別苑裡一樣,很精神的揮舞你的擀麵杖。我覺得,這樣下去恐怕你真的要離開我了。不只人,還有心。」
不是的,哪怕離開,這一輩子我也不可能停止想念你,我只是用疲憊來麻痹自己而已。
「剛發現自己喜歡上你時,我覺得很神奇,然後放任這種感覺滋長,到今天已經無法自拔。就算你真的逃掉了,又或者走在我前頭,我也不可能這麼深的再去愛另一個女人了。一旦我發現一點苗頭,我就親手把人殺了,絕不讓人在我心底再占上這麼重的分量。」
我剛要開口,又被他阻止,看來他是要一吐為快了。
「我產生連你的心都可能離開我的想法時,就決定了,決計不能讓十年前的錯誤再發生。」
「嗯?」
「就是我在一旁窺視你,自己心裡無聲無息就情根深種了,你卻一無所知。所以,昨晚我就來了,想要跟你徹夜長談的。我本來這段時日一直睡不好,結果一躺到殘留你氣息的床上,就很快深眠了。」他自失的一笑,「好像一直以來,只有在你身邊,我才能睡得那麼深。」
「那麼,你現在是要做什麼?」要把我弄回宮去,繼續關在坤泰殿?我臉上不自覺的露出點驚恐的神色。
他直起身子,目中含著悲戚,「做皇后,就這樣的難為你?」
「我、我真的不是那塊料。」
他深深的看著我,「這段時日,我發現我們兩人都陷入了一個誤區。我們都認為皇后該是怎麼樣的。極力的讓你去靠攏這個公認的標準,只廢除了你最不能容忍的雨露均沾。可是,怎麼就沒想過,你可以做一個最有特色的皇后。」
「嗯?」我瞪大眼看他。
「你既然能叫朕視六宮如無物,怎麼就不敢嘗試一下,不去理會那些繁文縟節,就做一個獨一無二的皇后。他年論史,林皇后也必是讓人濃墨重彩的一筆。」
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你之前可不贊同我什麼規矩都打破。迎我為後,停止雨露均沾,你心底都隱隱覺得這是你的犧牲,我該感恩戴德。我也不想太過難為你啊。」
他手伸過來,握住我放在小几上的手,「這個我無法辯駁,我之前是有這種想法。可是,現在我想明白了,我是愛一個人,又何必計較這麼許多。你從來在心底就是只當我是夫,而不是君。我也是只當你是妻,而不該要拿皇后這個身份來束縛你。這些年讓你諸多隱忍委屈,是為夫的不是。」
我望著他,眼底有掩不住的震驚。
他手握緊,「十一,願不願意跟我再試一次,這一次我們都不要有那麼多顧慮。」
我猶豫的問:「那十七呢?如果你還是要在他和二皇子中間去做選擇,我不敢嘗試。二皇子輸了,他還可以去封地。可是子晟輸了,我們母子就沒有退路了。」
「琳琅沒告訴你,我已經貶了董昭儀么?」
「告訴了,可二皇子還是二皇子,母親地位低下,他卻始終都是皇子。」
「我總不能貶他為庶人吧。兒提早封王是因為特殊原因。華禹祖制是要等到十五歲的,這一朝有一個破例就夠了。前朝的事跟後宮不一樣。後宮我還能任性一次,去追逐我要的奢侈。可前朝卻是不行的。」
我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再怎麼寵愛,也決不許我干涉朝政。我沒有要染指他手中權柄的意圖,這是他的底線。我們各自遵守就是。
「你對子晟有信心一點好不好?他哪裡會比瑜兒差了?我說的萬一的情況是說他德行有虧。我總不能把江山交給一個荒淫無道的兒子吧。我都有信心,你我能教養出一個青出於藍的太子,你怎麼就一點信心都沒有?你打小可不是這樣的性子啊!」他深情款款的看著我,「怎麼?這樣都還不肯跟我回宮?」
我瞪著他,「是你讓我沒有信心,沒有安全感的。你現在說得這樣好聽,萬一到時候又有什麼大局要顧全,又有那麼多的不得已怎麼辦。我們母子是排在你的江山之後的。一句請你體諒我哭死都沒用。」其實,我已經被他的話打動了,可是我真的怕又再一次重複。
「我知道,我不夠體貼,也不夠懂事,我只是以我的一顆心在愛著我的夫君,我兒子的爹。對於一個皇後來說,這樣是不夠的。」
「所以我才說,你是我生命里的一段奢侈。十一,無論如何,我是絕不會放你離開的。難道,我們就要這樣子走下去?」
我回握住他的手,我擔心的是子晟的生死,但這個問題細細想來的確有些過慮了。子晟的資質並不比任何人差,好好教導,又怎麼會德行有虧。而二皇子,別說六哥不讓子晟即位,立他為新君他會對付我們。現在董家這樣,董昭儀這樣,慢慢長大,他心底會起什麼樣的變化?如果他危及我兒子的生存,我是不會坐以待斃的。他如果要出手,我會比他更早一步的。我無法對無知稚子下手,如果他要對我兒子下手了,我當然不能再手軟。各自立場如此,說我怎樣都好。我絕不能讓自己的兒子身處險境。
既然走不掉,那麼,再試一次是最好的選擇。我們兩個聰明人,應該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栽兩次跟斗吧。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走到這一步,不是哪一個人的問題,很難說誰的責任更大。現在他居然主動的低了頭,我還執拗的要離開就有些不知好歹了。而且,離開了他,我難道就會真的得到幸福么?不過是把自己的心冰封起來,再也看不到春天而已。
「你容我再想一想,我不想那麼快就回宮。」
六哥緊緊盯著我,「休養身體,也休養不了多久啊。再說了,我是有媳婦的人,你給我沒媳婦的待遇,這怎麼行啊!」見我有了鬆動,他眉眼舒展開來。
「所以,你就耐心一點嘛。還有,我要自由出入。這樣整天被圈在一個院子里,就算吃穿用度都是全天下最好的,那感覺也跟一個富貴牢籠一樣。我不要被當成金絲雀來養。」
「你」
我小聲嘟囔,「連這都做不到,可見剛才的話是違心的。只是哄著我罷了,等我乖乖的回了宮馬上就變另一副面孔。」答應我吧,我不能一味的陷在深宮裡,失去了自我,最終只能連你也一塊兒失去。六哥,你給我撐起這一片天,這一次,我會還你一個真正足以母儀天下的皇后。
他猶豫半晌,總算是應了,正要啟口就被我堵上了,用嘴。這個他倒不會拒絕,抱我到腿上細細親吻,最後又把我推到一臂之外的地方,「十一,我們就守足百日吧。」
我小聲應了。
「剛才堵我的話,是怕我問你那晚是怎麼差點就跑出去了吧?我至今居然都沒查到蛛絲馬跡呢。」
「嗯。一半一半,我也想你了。」我每天弄得那麼累才爬上床去,怕自己會想念也是一個原因。已經嘗過了那種極樂的滋味,的確是有一些孤枕難眠。
「那件事你不要問好不好?那就是老爺備下以防不測的一步棋,絕對不會危及皇權的。」
他看著我,「好吧,這件事我就不問。」
「永遠不問?」
「嗯,永遠不問。不過,你究竟要幾時才肯歸來?」
「就以老爺的百日為期如何?」如果我當真守上一年,我家老爺肯定是要入夢來跺著腳罵我迂腐的。反正只要不在這一年懷上子嗣,誰知道睡在一張床上的夫妻到底有沒有燕好。我當初守滿了二十七個月,那是因為卡在不能舉行大婚上。如果一切可以回頭,我能早些明白自己的心多好。那麼,就不會有那場婚禮上臨時換了姬瑤做新娘,我也不會讓那十二人進宮的,就算要一哭二鬧三上吊,跟魏先生直接對上也絕不會退半步。
「好。」
半年後
我牽著十七站在天橋上看人來客往,今日武科弓馬成績已然公布,現在就等各人的策論閱卷了。武科沒有限定人數,到時候只要合格者都會由兵部授予職銜。秦仲的弓馬名列前茅,想來應當在內。
「走,給翠姨辦嫁妝去!」出宮的時候我如是說。
「哦,給翠姨辦嫁妝去咯。」十七什麼也不知道,也跟著吆喝,把翠儂鬧了個滿臉通紅。
小衚衕的房子我本來打算過戶到翠儂名下,她跟我說這個地方是皇后買的,還住過高昌王后,太金貴了。她怕自己福祉太薄,承受不起。所以我托十姐姐另買了個同樣大小的院子。
當日我孤身漂泊在外,她未起異心,盡心照顧。光這個就值得起了,何況還有這數年的相伴。
先前去看,瓷器、布匹、首飾琳琅滿目的堆滿床上,都是陳夫人幫忙打點的。她笑說這哪是嫁貼身女官,根本是嫁姐妹的排場嘛。這一次陳將軍是武科的主考,算來與秦仲也有半師之誼。
「乾爹,什麼是嫁妝?」十七問我。
我隨口應了他幾句,他就跑到一邊去了。
陳夫人詫異的看我,然後肩膀聳了幾下,「那日和你去廟裡,不知誰告訴老陳了。他黑著臉回來,也不問,就一直打院里的木樁子,打得手上都流血了。」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陳將軍還真是有意思,他怎麼就不問一聲呢。」
「他說他怕答案是他害怕的那種。」
「原來是不想面對。有勞你繼續忙活,我帶十七出去走走。」
「你可小心著點。」
「嗯。」
出得院中,雲兮過來耳語幾句。我點頭,「好,咱們就看看去。」
雲兮點頭,「嗯,那些舉子,屬下自信能護的周全,但去無妨。」
「你去看過了?」暗中跟著的,自然不只雲兮,不過唯有她是能貼身護持的。
「您不是給了屬下三日假么,我就讓人把我捎帶進去了。可惜,沒有絕世奇才。」
「朝廷武科,要選拔的是將才,又不是在江湖上排名靠前的高人。一是萬人敵,一是十人敵,此間大為不同。」
雲兮嘴張了張,又把話咽回去。即便她問,我又怎會告知她,那個黑衣蒙面人的行蹤。更何況,他現在可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九哥說與林家徹底斷絕之事,算他欠我個人情。這個人情我可得好好留著了。老爺的本意是要我暫代家主一職,待清裕大了再交給他。
我伏在橋墩上,向橋下走過的人群里揚聲招呼:「許久不見,秦兄無恙否?」
有人聽到了,告訴秦仲,他抬頭看著我,有些疑惑。
「小弟蕭霖啊,你不記得了?」我緩步牽著兒子下橋。
秦仲這才認出來,面色一僵,「原來是蕭老弟。」
「就是我,進京經商,這是我乾兒子士齊,帶他一同出來見見世面。」我搖搖十七的小手,「在家我怎麼跟你說來著,叫人啊!」
十七看看秦仲,「秦叔叔!」
秦仲微笑點頭,「真乖!」我看到他額角有汗滴下來,好在還算鎮定。比起剛到坤泰殿的時候真是長進多了,魏先生很會調教人。
秦仲轉身給我介紹身旁的幾個人,「這幾位分別是李豪、元固、胡達凜,我們正要一同去喝酒。蕭兄弟若是無事,不如一道去。」
「對啊,人多才熱鬧!走走!」那幾個人見是秦仲相識,也盛情邀我。這幾個人是秦仲奉命延攬的人選吧,我替六哥先看看好了。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叨擾了。」
十七人小腿短,秦仲便蹲下讓他騎到自己肩上。他高興的坐上去,還不忘道聲謝。這可是我教了好久才記住的。他可從來沒有道謝的習慣。
我隨他們四人到了酒樓,李豪笑問可要找歌女作陪,秦仲搖頭拒絕。
「差點忘了,秦兄很快就要雙喜臨門的了。不過,這新娘子還沒進門,怎麼就怕起媳婦來了?」
「李兄,策論還未閱完卷呢,此時說雙喜還言之過早。」秦仲正色道。
元固一手搭在秦仲肩上,「以秦兄的武科成績,想來加上策論也可名列前茅的。李兄有所不知,秦兄未過門的娘子可是皇後娘娘坤泰殿的掌班女官呢,誰不高看三分。」
「秦兄好福氣啊!」
「此生能得妻若此,確是秦某幸事。」
幾人正在嬉笑,十七忽然抬頭問:「什麼是怕媳婦?」
那三人哈哈大笑,秦仲的耳根子都紅了,這一點倒跟從前還是一樣的。
「怕媳婦啊,就是什麼都聽媳婦的話。」我低聲給十七說,吃著東西都堵不住你小子的嘴啊。
「那什麼叫媳婦?」又是一個問題。
你個兩歲多的小屁孩問這些幹嘛。
「小弟弟,你娘就是你爹的媳婦啊。」
小傢伙拉長聲音哦了一聲,又埋頭吃近前的東西。我看他嘴角翹起,就知道有古怪。
果然,等到我們回到宮,六哥也處理完緊急政事回來,他就笑嘻嘻的說:「父皇,兒臣知道了,原來你怕媳婦。」
「哪聽來的混話?」六哥拉下臉來。
「人家說什麼都聽媳婦話就是怕媳婦,嘻嘻!」
「人家是誰?」六哥的眼不善的瞟過來。
子晟一指我,「就是母后還有其他幾個叔叔。」
六哥瞪我一眼,「帶出去都學了些什麼?這就是你說的遊走民間可以提早知道人世疾苦啊。」
他入內寬衣,我戳子晟一指,「你就等著吧,以後你出去不了可不是母后害的。」
他這才知道怕了,問我:「怎麼辦?」
「涼拌。」我拉過完成課業進來晨昏定省的兒,柔聲問:「今日表哥講的能聽懂么?」
他點點頭,「表哥講的故事,兒臣聽懂了。」也就是說,除了故事,其他的都沒懂。
兒虛歲已經六歲,實歲將滿五歲。再一年,他就必須要進學了,到時候由那些白髮蒼蒼、學問淵博的大學士授課。那些人可都是奔『帝師』這個名頭來的啊。不是太子,是二皇子那樣的聰慧皇子,也能得他們的喜愛與善待,像兒這樣的,唉!
偏偏華禹最講尊師重教,六哥把魏先生的位置擺得那麼超然,可以與聞國事,就是要做個表率。又怎麼能因為長子被冷待就去找那些大學士的麻煩。而兒也不能不進學,皇室子弟都是由那些人教的。
我之前讓女官教,也只是讓他寫的字比較能看而已,因為太小,接受能力又差,講其他的他也接受不了。
「不是正式的進學,但《三字經》、《千字文》、《幼學瓊林》這些還是要跟著讀一讀的。不然等待正式入學,我怕他……」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六哥也不過是怕人背地裡說他大兒子是草包,尤其回頭二皇子也要進學,以他的資質和董昭儀下的心思,肯定是後來居上。那兒……
「我教不行么?」
「我當然知道你也是學富五車的。可是,如果從你這裡直接到大學士那裡,那些整天端著、黑著面孔的老頭子,他一開始肯定適應不了。我先給他找了翰林院新進的年輕人人來講學。循序漸進吧,就是四姐姐的高戈。」
我驚喜的說:「他都能當人師傅了啊?」
「給兒啟蒙還是綽綽有餘的。他有才,肯定向著你,不會在外頭胡亂說話。」
我也知道從我這裡直接到那些老頭子面前,兒驚慌之下真的可能出醜。雖然不至於一定會尿褲子,但舉止應對是會有不妥當之處的。也好,讓他慢慢的適應,想必高戈之後還有其他人接手,然後一步一步過度到讓大學士授課。那些老頭子骨子裡自負得很,對兒想來真的會慢待。而他又不能不進學,還是六哥看得長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