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大結局
章節名:114大結局
兒搓搓鼻子,「今天三弟被幾個姐姐教訓了,可能正不舒服呢,所以往表妹身上撒氣。」
哦,還有這個原因。子晟是只能哄,不能訓的人。他全無男女的觀念,要過去就過去,可能嚇著同子珏一處玩兒的小姑娘們了,所以子珏和幾個小堂姐就說了他幾句。
然後我和六哥這段時日心思放在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更多些,尤其是擔心孩子是不是個頭又太大,難免忽略了他。所以他情緒才這麼大。
「這孩子真是被你慣壞了。」六哥坐下說。
我讓兒出去,轉頭對六哥說:「可不是我一個人慣壞的,你別都賴我。」
「七夕的事兒商量妥了么?」六哥很關心這件事,這事也關係到軍心的安穩。我知道皇帝陛下不但要文治,也要武功。過個幾年內政清明了,難說不靠這支軍隊守土開疆。
「嗯。應該不會有問題,我讓陳夫人幫忙看著。這樣輪替著來,也不會讓人覺得每每被陳將軍的屬下得了最大的好處去。」
「哦,那個治水的人找到了,果然如你所言,是刺配軍前效力的,不過,他不肯出力。」六哥手裡捏了些卷宗,「哪,這就是他家的案子。」
「不能給他個說法么?」
六哥喝了口茶,「牽涉到前朝後宮之事。他的父親和先皇的一個嬪妃有私。我打算去問問太后是怎麼回事。如果實有其事,要翻案恐怕不容易。」
「那你先去問吧,然後再想法子。」
跟著子晟出去的宮人回來稟報,說子晟跑到了四面環水的湖心亭上。
「他怎麼上去的?」我急急問。
「三皇子大發脾氣,命令人撐船送他過去的。」
我站起身,六哥拉住我,「你這個樣子怎麼能坐船。還是我去吧。」
六哥找子晟去了,我擔心的走來走去。翠儂拉我坐下,「娘娘,三皇子不會出事的。」
「你不知道,我怕他犯倔,萬一六哥忍不住動手打他怎麼辦。」
過不多久,聽說六哥牽著子晟回來了。我起身往子晟的房間而去,還沒走到,就聽到兩父子低低的說話聲。
「子晟,你是你母后的心頭肉,是她當初捨命換來的,她又怎麼會不愛你呢?再說父皇,父皇雖然有幾個子女,但是只有你是母后給父皇生的,父皇心底對你自然也是不同的。」六哥的聲音很溫和,看來不像被子晟氣到的樣子。
「可是,那是從前,母后肚子里有了小妹妹以後,你們就不像從前那樣愛兒臣了。兒臣對母後來說,就不是唯一的親生孩子了。」小傢伙的聲音悶悶的。
嗯,這孩子心裡一直都很有優越感,周圍人的態度,我跟六哥對他的愛護,都讓他一直擁有這份優越感。可是,突然冒出來一個小妹妹,把父母的關注都搶走了,小傢伙心頭彆扭了。再加上一向在姐姐妹妹中不怎麼得人緣的,那些堂姐個個都不大,但也個個都伶牙俐齒的,肯定把小傢伙說惱了。被我叫回來,又刻意在他面前誇了一通姬家小姑娘如何的可愛,如何的乖巧,他心頭就拗上了。對姐姐妹妹的不岔,對沒出世小妹妹的嫉妒,搞得他戳姬家小姑娘的時候格外的用力,還叫出了『討厭小妹妹』的話。
「呵呵,那照你這麼說,人人都不要當哥哥姐姐算了,誰都想當老幺。」
「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就是害怕……」
「害怕小妹妹或者小弟弟分走了父皇母后的關注跟愛?」
「嗯。」
我想得出來,小傢伙現在肯定正擰著他的小胖手指在糾結。
「可是現在小妹妹就在母后肚子里呢,再幾個月就出來了,我們怎麼能不要她呢。而且,母后因為懷著孩子,身子會非常的不舒服,本來就倦怠嗜睡,你還能要她怎麼分時間給你呢。再說母后不抱你,那是因為真的不能抱,你剛才也說了明白的。」
「兒臣就是心理不舒服,剛才母后還在兒臣面前可勁兒的誇那個只會睡覺吐泡泡的小妹妹。」
六哥大笑出聲,「那是你母後有心要替你找的小媳婦兒,你小子頭回見人家就把人家弄得哇哇大哭的。」
「啊?」
「你不是吵著要麼?就讓她給你做小媳婦兒好不好?」六哥逗著兒子。
我輕輕推開門,看小傢伙當真在思考要不要這個小媳婦兒。看到我進門,像是還在氣惱,把頭扭到一邊。
「對母後來說,子晟是第一個孩子,就算以後會有很多孩子,但是第一個的含義是跟其他的不一樣的。」我張開懷抱,示意他走過來,豈料他還是不肯。
六哥哄了這半日,他還是不肯親近我么?
「母后,你身子不舒服,兒臣怕讓你更不舒服。」他看我面上失望,半晌忸怩的解釋。
「沒事,只要不是突然撞過來,就這麼站著抱一抱沒事的。」
他看看六哥,然後挪過來,張開雙手抱我,「嗯,兒臣抱不過來了。母后的肚子好大。」
這話是六哥現在最聽不得的,馬上就變了臉色。
我摸摸子晟的頭,「嗯,可能是兩個娃娃在裡頭。」
「真的么?跟小侄兒他們一樣?」子晟興奮的在我肚子上摸來摸去。
「有意思吧?」
「嗯,一模一樣的,好好玩兒。有一次我讓宮女把他們的衣服換了,大表姐完全沒發現。」
「你這個壞表叔,上次把他們喂得吃多了積食,把你大表姐一家嚇壞了,都不敢帶進宮來了。」
「他們說好吃所以我才喂的。」子晟辯解。
我摸摸肚子,「以後如果你還這樣,我就把你跟弟弟妹妹隔開。」
「不要嘛。」
「那你會當個好哥哥么?」
「好哥哥哪樣?」
我想了一下,「你大皇兄那樣,什麼都讓著你,什麼都不跟你爭。」
子晟回頭看六哥,「父皇,你不是說兒臣是怎麼樣就怎麼樣好了么?姐姐妹妹以後自然會喜歡我的。」
六哥點頭,「嗯,做你自己就好。父皇小時候比你還皮,你母后還不是喜歡的不得了。」某人不臉紅的說。
我也不好跟他在孩子面前爭是誰先喜歡誰的,只好瞪了他兩眼。
子晟納悶的問,「都是跟一起長大的人成親么?」
「母後跟你父皇是特例。因為父皇小時候是在母后家裡長大的。」
「你還說不是要抱剛剛那個小雞進來養。不抱進來,兒臣怎麼跟她一起長大,她怎麼給我做小媳婦兒。難道,母后要將兒臣送到小雞家裡去?」
「兒臣不要去!」小傢伙義正詞嚴的表明立場。
我輕輕擰著他的耳朵,「不是告訴過你了,不許胡亂給人取綽號。母后不是要把你送到姬府去,姬寰也無須進宮讓母后養。你看勉勉姐姐也是住在自己家裡的。」想起當年兒要去找勉勉,我騙他到了章家他得不停的幹活的事就忍不住好笑。
「兒臣時常在宮裡看到她的。」
「她是你大皇姐的伴讀,當然時常在宮裡。不過等到四年後她十二歲就會出宮待嫁,不再進宮伴讀了。」
「姬寰,姬寰」子晟口裡念叨著,「母后,人家的小媳婦兒都可以一處玩兒,為什麼兒臣的還在吃奶啊。換一個,換一個。」
我瞪六哥兩眼,他說:「算了,就不該跟你個小屁孩說這事。」
我戳戳子晟的臉蛋,「你可別在外頭嚷嚷說誰誰誰是你小媳婦兒的。」
「哦,為什麼?」
「想被栩哥哥他們幾個噓你么?」
「不想,兒臣不說。」小傢伙自顧自跑出去玩了。
我問六哥,「我還怕你忍不住揍他呢,沒想到這麼耐心,居然循循善誘啊。」
「一來,他自個兒生悶氣的樣子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我看著好笑,那手肯定打不下去。二來嘛,我還在被觀察階段呢,再動手打兒子,你還不跟我急啊。」
七夕當夜,我們一大家子登上高樓,目睹盛況。
子晟看到下頭影影綽綽的,便問我:「他們要幹嘛啊?」
「找媳婦兒。」
「哦,難怪竇侍衛他們幾個一早就洗了澡,打扮得精神多了,嘻嘻。」兒小聲說。
我笑,六哥身邊那些撿來養大的侍衛都已經到了娶媳婦的年歲了,也終於達到了我當年定下的資格線。
當晚,六哥非得說人家叫『皇后千歲』的聲音比『皇上萬歲』的大。
「有么?」我拿扇子遮住半邊臉問。
兒跟子晟坐在旁邊直點頭,六哥轟了他們出去:「早點回去睡了。」
「過節呢,父皇!」
「小孩子家家的,過什麼七夕節,回去睡了。」
七夕節后,六哥去了太后那裡問當年秘事。我曾經讓人去接太后一同到西苑納涼,可她說人多了雜亂得很,她現在就喜歡一個人呆著。所以六哥過去另一座小些的別苑看望她。
我在屋裡等著,他一回來翠儂便趕緊把涼品送上。
他幾口喝了,滿臉懊惱的跟我說:「還真有這麼回事。當年先帝有一個妃子跟這個程酮的父親是青梅竹馬,還差點私奔,後來被選送進宮來。程酮治水有功,被召進宮問話。結果不知兩人怎麼就遇上了,然後惹出一場風波。」
我也沒說什麼,徑自洗洗睡了。事關公爹的後院,我不想摻和進去。可一覺醒來,見六哥還斜倚在床外側,被子上攤著卷宗。還是忍不住說:「這麼難以取捨啊?」
六哥嘆道:「事關父皇聲譽,我這做兒子的不得不慎重啊。」
我撐著腰坐起來,「你看這裡,程酮獲罪的原因是因為工程出了問題,又不是因為勾搭宮妃。你查這件事,查出來是怎樣就是怎樣,如果是被冤枉的,那就給他平這個反,他的後人自然也就沒事了。如果當年真的有問題,那也不能因為他兒子有蓋世之才就一筆抹去吧。」
他蹙眉,「是不是蓋世之才還兩說,我讓人先弄進京來看看再說。有的人是趙括,只能紙上談兵的。當年的事,我問了太后,也找了當年的幾個老宮娥、老宮監問。當年程酮原本也是有功的,先帝越級擢升,引來了妒恨。他跟宮妃之事屬實,但工程那事有人說可能是莫須有,是有人趁機陷害;有人又說的確是有其事,程酮頗有幾分好大喜功。但是,當年那件事雖然有不少宮人被滅口,但現在我還能知道,就說明事情其實鬧得很大,堵不住悠悠眾口啊。我怕這事再翻出來,肯定引起朝野對當年事情的議論,有辱父皇的名聲。」
我打個哈欠,「睡吧,等人來了看過再說。」
人來了,工部幾堂會審,最後向皇帝進言,可用。
轉任刑部尚書的李從簡被召到西苑,六哥把卷宗給他,交代了一番,他領了差使下去了。如今的六部堂官,刑部李從簡掌管,兵部陳將軍掌管,戶部是五哥,另外的工部、禮部、吏部也統統是六哥這幾年換上來的人。而丞相,之前的左右二相也已致仕還鄉,也是六哥後來擢升的人。可以說,他現在在朝堂上已經是真正做到一言九鼎了。而地方官吏,他從一執政,就大開恩科,還每年親自考核縣令的才具,如今那些新入仕的官員也都被按考評分任不同的官職,很有追隨年富力強的皇帝開闢新的盛世的強烈慾望。邊關如今沒有大的戰事,但是有小摩擦,所以軍備一直不曾放鬆。而六哥要的不只文治武功,他還要河清海晏。不然,也不會下這麼大的功夫治理黃河。
六哥又親自去見了程酮之子兩回,總算讓他答應將一身本事賣與帝王家。
「你怎麼說服他的?」
「他老爹的事情查出來了,當年的確有缺失,罪不至死,但活罪也難逃。我肯定了他之前治水的功績。他要洗刷父親的名聲,最好的辦法就是哪裡跌倒哪裡爬起來。還有就是你說的,時勢造英雄,如今風雲際會,從龍從虎,他既然寫了那本冊子流行天下,肯定不甘渾渾噩噩一生。嗯,但願這人真是比他老子還強。我讓老五在邊上看著點,銀子不能白花。」
「他都出去一年了,幾時讓他回來呢?」
「再等等,等秋闈過了,等你生了孩子,我帶你出去走走,沿黃河看一看,到時候如果治河的事有了起色,就把他叫回來。」
「嗯。」聽到可以出去走走,我有點開懷。雖然是可以出宮去走動,但總是不能離皇城遠了,就只能在這個黃圈圈裡轉悠。當然不如到處走走看看來得好。
九月間,大隊人馬又回返皇宮,接下來就是三年一度的秋闈了。為國選才,這可是頭等大事。
姬家小姑娘滿周歲了,今兒進宮來,看著真是粉雕玉琢啊。
子晟這回頗感興趣的說:「姬寰?」
小姑娘本來臉朝著我,聽到有人叫自己名字,就轉過頭把子晟看著。她可不記得自己曾被這個人弄得大哭過。
姬夫人便抱著她行禮,「給三皇子見禮了。」
子晟擺擺手,「免禮!」挺像模像樣的。教他禮儀的師傅可是六哥費心挑的,當父皇的說過幾次這小子也就禮儀還看得。
一歲多的小姑娘同九個多月還是有差別的,而且她今天不是全程在睡覺,偶爾還能發出幾個單音詞。對於子晟毛手毛腳的伸手摸她,也不惱,咯咯的笑。
估計姬少康平日在家就時常對女兒又摸又捏,小姑娘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倒是兒有點看不過眼,拿著糕點問:「三弟,你吃不吃?」
子晟一看是平日最喜歡的芙蓉糕,就接過去,兒原本以為他嘴跟手都不空,就不會作弄小表妹了。哪知完全不是,也只好氣惱的看著他眉開眼笑的誘哄:「來,張嘴,孤喂你吃。」
我小心看著,怕他又投食過量。
姬夫人則摸摸兒的肩頭,「大皇子,無需擔心,三皇子只是好意。」
兒嘟囔,「他是覺得有意思,上回……」我知道兒想起了子晟把清惠的龍鳳胎喂得肚子疼的事,我也想起來了,可不敢像姬夫人那麼樂觀。
好在這一回子晟也吸取了教訓,只餵了一小塊,就沒再餵了,還掀起小姑娘的圍兜兜幫她擦嘴。子晟今天表現實在良好,以至於姬寰五歲前只要進宮,就跟他討吃的,要他喂。
小姑娘回家了,兒納悶的問子晟,「你今天怎麼這麼好啊?」
「我一向這麼好的。」子晟瞪著眼說,然後又笑開,「母后,姬寰的臉長得好像顆桃子,白裡透紅的,讓人特別想咬一口。」
我拍拍兒的小肩膀,小小聲的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對不對,他上次把侄兒侄女喂得肚子疼,這次就吸取教訓了。我們得表揚為主。」
「嗯。」兒也小小聲的應了。
然後我們就誇了子晟一通,誇得他很高興的幫兒磨墨,幫我端水。
看著幾句誇獎就樂飛天的兒子,我嘆口氣,這是赤子心啊。以後肯定很難見到的。
兒得意的指點著子晟怎樣磨墨,「夫子說磨墨如病夫,不是三弟你這樣的。」
子晟心情好,一點也不介意,只是磨了兩下就沒耐心了,丟下松墨跑了出去玩。意料之中的事,兒又叫人另給他磨墨。我便在松墨香中又開始昏昏欲睡起來。
「母后、母后救十七啊!」聲音由遠及近而來,還把撒嬌時才會自稱的『十七』都搬了出來,我疑惑的起身正要出去看個究竟,就看到六哥把子晟夾在腋下大步走來。
「他、他怎麼啦?」
六哥把他放在地上,「你自己說給你母后和大皇兄聽。」
子晟抿抿嘴,「兒臣在外頭玩,結果、結果尿急,看離茅廁還遠,就鑽進花園的大盆栽里……」說完就鑽到我背後躲著。
兒把連轉到一旁去笑,我也想笑。你怎麼那麼倒霉,遇到你老子了。六哥說他的禮儀學得好,這一點我不否認,但只是做個表面功夫,做給他老子看而已。
豈料今天被抓了個不守禮的現行。
六哥看看我,「看看你教成什麼樣!」
「禮儀可不是我教的,是你請專人教的。」
「你」
「好了,我知道這樣不妥,這小子是該收收心了。」
六哥點頭,「好,交給你教訓,如果你教不好,那以後就不要教了。」說完扭頭出去。
「你聽到了,如果你還幹這種事,以後就歸你父皇管了。」
子晟哭喪著臉,「來不及了嘛,那怎麼辦?」
「就地解決……肯定是不行的,耳目眾多,傳出去你更慘。下次別尿急了才找茅廁。你到底怎麼被逮到的?」
「人家鑽進去正尿呢,忽然有人扒開葉子,就看到秦涌那張老臉,然後是父皇氣呼呼的臉,接著問了聲『完了沒』就伸手把兒臣抓了出來。」
我想著都好笑,應該是聽到動靜,然後叫秦涌去扒開來看是誰那麼大膽吧。沒想到是他引以為傲禮儀連各位大學士都誇的兒子。
「兒子,你也該識字了。兒,過來教你弟弟背《三字經》。」
「我、我教?」兒結結巴巴的說。
我點頭,「你不是已經背下來了,就你教他背好了。」我看子晟挺不在意的,好像這小子聽兒反反覆復背的時候自己就已經背下來了。
「背完了,讓女官教你寫字,寫一遍就好,十天後的晚上交給母后。」
他這下露出個苦相來,「還要寫啊?」
「那當然,寫字也是幫人靜心的,省得你磨一會兒墨都不耐煩。還有,如果寫得比」我找齣兒剛開始習字時的冊子,「比這個丑,就不算。」
說完了懲罰,我繼續靠回貴妃榻打瞌睡。耳中聽到兩個兒子的童音在念著『人之初,性本善……』
子晟跟著兒念了一遍複習了一下就記住了,我便叫了女官過去一個字一個字教他認。
等到我快睡著的時候,聽到他輕輕起身走到我跟前,拿小手在我面前晃晃,看我沒反應就輕手輕腳的跑出去了。
「三皇子」女官著急的叫。
我睜開眼,「由得他去玩,你也不用催逼太急。總之十天後要他寫好交給本宮,不然的話我一定好好的修理他一頓。」
「是。」
「字認得怎樣?」
「三皇子認字很快,一會兒已經記住十多個字了。」
「嗯。」
我露出笑容,「那還不錯。」見兒還坐在位置上看書,「兒,休息一下吧。」
「不了,母后,兒臣要笨鳥先飛。」
算了,不勉強他。
第二日我照舊在貴妃榻上養神,耳中聽我兒子先複習了昨日的,又開始認新字。當他又想故技重施從我面前溜出去的時候,我睜開眼,「今天得多認十個,還要學會寫才能去玩。」
女官把他牽回去,小聲的說:「三皇子,昨兒是娘娘同意您出去玩的。可是,十日後您得交功課,臣也要交差,咱們一起再認十個字,然後臣再教您寫。」
子晟的字自然寫的歪歪扭扭的,但是總算在女官手把手的教導下,依樣畫葫蘆的完成了。他一個一個念給我聽,我誇他:「不容易,這麼不好認都認得出來,果然是自己寫的。不會過一會兒母后再問,你就說你不記得或者認不出來了吧?」
我讓女官給他統統剪開,一個字一個字的打亂順序,讓他再認。果然,就有一些念不出來了。
「是母后的錯,這麼丑的字,應該及時問,現在過了身再問,子晟自然是認不出來的。」
「才不是。」小傢伙氣呼呼的,又自己跑回去認那些不認出來的字。
「娘娘,這樣彷彿不是循序漸進的教學方法。」女官輕聲跟我說。
「沒事,只要接受得了,因材施教。」我當初也是僅憑一本《說文解字》通讀所有書的。他現在有這麼好的條件,只要能哄了他學,不會有什麼太大問題。
那樣一板一眼的教學,適合兒,卻不適合子晟。那樣教,對他一點挑戰都沒有。而且,以後繁多的學習,也容不得他在這個上頭花太多時間。那些大學士給兒、瑜兒上課我去旁聽過好幾回,我不覺得天天教『子曰詩云』『禮義廉恥』就能教出個好的儲君來。從六哥身上看,那些是得學好,可那些是說給別人聽,做給別人看的。真正實用的,還得靠他老子以後手把手的傳授。
等我被人推醒,就看到子晟笑容滿面的站我跟前,「母后,你再考,兒臣全記住了。」
我又考了一遍,三十多個字這回怎麼打亂順序都認得了。
「不錯,去寫到認識的這裡。」
「嗯。」
字嘛,依舊是丑,張牙舞爪的,我過去看時,他有些不好意思,拿手蒙住不給我看。我笑,你蒙吧,墨跡還沒幹呢。
果然,沒一會兒就看他手上臉上都抹上了墨跡。還渾然不覺,小腦袋一點一點的邊寫邊記誦。
等他把三十幾個字畫完,真的是依樣在畫葫蘆,我過去,讓女官去打水給他擦臉,然後站到他身後,「知不知道為什麼你的字很不好看,有大有小的?」
他拿手在鼻子上一抹,「不知道。」
我把著他的小手,「你先別畫字,母后現在教你永字八法,你先練好了,才能把字寫好。這個呢,就是磨刀不誤砍柴工了。」
「磨刀不誤砍柴工。」他跟著念了一遍。
我解釋給他聽,他點頭表示明白了。
我把著他的小手,讓他跟我運勁,一遍一遍的教他永字八法。女官打來水,我讓她先擱著,等小傢伙練得差不多了再洗。
兒下學回來,看到子晟一手一臉到處是墨跡,噗嗤一聲就笑出來。
「三弟,你肚子里有沒有墨水?」
子晟莫名其妙的抬頭,「沒有啊,我幹嘛吃墨水?」
我笑,「你怎麼會開這個玩笑了?」
兒抿抿嘴,「夫子說二弟是文曲星下凡,生來肚子里就帶了墨水來的。」
「哦,你怎麼看?」
兒大聲說:「母后說過的,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嘛,兒臣自有兒臣的可貴之處。母后,兒臣出去練習笛子。」
「嗯。」
兒拿了笛子出去,臨走又瞅著子晟樂呵。他終於發現不對,湊到水盆前看了一眼,「啊!」然後潑水到自己臉上。
我抓住他的小爪子,「不是這麼洗的。這樣潑只會把衣服弄濕,墨跡洗不掉。跟寫字一樣,什麼都要得法。」
女官擰了毛巾,我接過來,替子晟擦臉,一點一點把墨跡擦掉。
「母后,兒臣寫得好看些了,不張牙舞爪了。」小傢伙好像覺得挺來勁,又把那三十多個字寫了一遍,我看看,的確稍好些。
「好的,咱們明兒再接著認字跟寫字,這個永字八法還要多練。現在,去聽大皇兄吹笛子去。」
「嗯嗯,他終於能吹出首完整的曲子了。」
那是,學了這麼久,而且這個是他喜歡的東西,又有那麼好的師傅教。高戈現在每日都進宮來教兒吹奏。
可是在他學的開初,我耳朵真是受了不少的罪。那個時候,一到兒要練習了,子晟一準找借口躲出去,留我一個人聽。六哥更是,老遠聽到『嗚嗚』聲就轉道。
那會兒我正教他們小哥倆成語,說到『高山流水』,兒就封我做他的知音。六哥聽到就無聲的笑,肩膀都笑得一聳一聳的。後來過生辰,他私下吹給姬少康聽,據說姬少康聽得滿面微笑,於是被封作二號知音。
有了兩個知音的鼓勵,兒便堅信旁人都是不懂得欣賞的。
不過,他在這方面的確算是稍有天賦的,於他而言很了不得了。他自己又練習得很勤奮,所以天時地利人和都占齊了,如今倒也進益到比較悅耳的程度了。
我聽了覺得如今兒吹的的確不錯,便讓他晚上拿出來吹給六哥聽,六哥很驚喜的樣子,「你都能吹成這樣了?」
「嗯。」兒大力點頭,滿臉堆笑的樣子。
「不錯,值得表揚。」
子晟聽了,滑下凳子,走到一邊拿出自己最後寫的那副字,「父皇,這是兒臣寫的。」
六哥低頭去看,然後抬頭望我,「不是說他還不識字么?」
「上頭是昨天跟今天認的字。」
子晟一臉的『表揚我吧』,兩隻眼睛亮晶晶的等著。
六哥失笑,「還算機敏。」拍拍他的頭,眼裡卻有著欣慰,一副『不愧是我兒子』的樣子。
雖然他說了還算,不過總算誇了句機敏,子晟樂顛顛的把字拿回去放著。這小子,早有準備啊,不然怎麼會把字拿到這裡來了。
六哥便問他們要什麼獎勵。
兒看著子晟,一副『我聽弟弟的』樣子。
子晟撓撓頭,「我們兩個今晚要睡你們中間,還有明早醒的時候是挨著母后在。」
六哥在他們腦門上一人彈了一下,「你們倆小子,怎麼這麼喜歡挨著母后睡,都這麼大人了。」
「父皇你比我們都大。」
我忍住笑,聽他們父子在那裡說。
「你們的母后是父皇的媳婦兒,父皇當然和她一起睡。你們總想挨著母后睡,那以後娶了媳婦兒,媳婦兒咋辦?」
媳婦兒,兩小子想了一下。
兒沒出聲,子晟大聲的說:「媳婦兒就讓她跟父皇睡好了。」
六哥的茶直接噴了出來,我也獃滯了一下。
「你個活寶!」六哥拍子晟的後腦勺一下。
子晟委屈的揉著腦袋靠到我這邊,嘟嘟囔囔的說:「本來嘛,那個姬寰自己還不會尿呢,兒臣跟她一起睡就得給她把尿,還是讓父皇給她把好了。」
我哭笑不得,你不是想換人么,結果一說就把人家對號入座。
我摸他的頭,「兒子,你會長大的,姬寰也會長大的,等你們都長大了才會成親的。到時候她就不用你給她把尿了。」
子晟點頭,「那還差不多。不然我虧大了。」
到了就寢的時辰,兩個小傢伙自動自發的爬到我們床上並排躺在中間。
我看六哥在一邊悶笑,「你笑什麼?」
「我、我給你把過尿。」
我惱得伸手要拍他,被他一把抓住,「別亂動,小心動了胎氣。」
「不許講給兒子聽。」
「放心,那些都是我跟你的回憶,怎麼會講給他們聽。不過那個時候你真逗,急了又不會脫褲子,可是孫媽不知道哪去了,你就憋著,憋不住了就夾著腿,看到我就喊:『六六,鳥鳥』」
我小的時候管他叫六六,五哥就是五五,四哥叫四四,這應該是發生在我很豪放邀他看我洗白白之前,因為那個時候我已經會叫『六哥』了。孫媽當差的時候有時候酒癮犯了,時常溜到一邊小喝兩口,多半是叫我站那裡不動,自己走開了。
「你還說,你還說!」我不敢大動,只能抓起扇子拍打他。現在天兒不那麼熱了,不過扇子做裝飾也可以拿在手上的。
「哈哈,我當時本來沒反應過來什麼『鳥鳥』,看你臉色都變了,趕緊給你扒了褲子,讓你蹲下。」
「也就是說你教我就地解決咯,那你還說我不會教兒子。」我瞪他兩眼。我兒子好歹還知道鑽到盆栽里去,掩人耳目。
「父皇、母后,快點來啦。」
「來了,來了。」
六哥掀開被子,「非得要睡中間?睡裡頭去吧,萬一擠到母后的肚子怎麼辦?」
小哥倆對視一眼,都往裡滾了一圈,然後六哥安置我躺在外側,他自己挨著兒子睡裡頭。
他早晨起身的時候我迷糊睜眼,看他正把子晟的腳從肚子上拿開。這小子睡相越來越壞了。
「你睡好了么?」我問。
「還好。」
秋闈的結果出來了,小豆失利考場,聽說有點沮喪。
我摸摸大肚子,問六哥,「去高昌的使團要出發了吧?」
他看我一眼,一臉的無奈,「孕婦忌多思多慮,你放心,只要不是什麼原則問題,我都順著你。」
我不再說話了,閉目養神,我晚上睡不安枕,總覺得呼吸困難,四哥跟老章都說下個月初孩子就該出來了。
嗯,可千萬別跟子晟一樣到了日子還不出來。十一月出來,坐月子比較涼爽。那就剛好比子晟小三歲半。
我的肚皮有時候會自己動,子晟頭回看到的時候,直接嚇到,「母后,你是不是要生了?」
「不是,你弟弟妹妹在裡頭動呢。」我這回又是薄皮大餡,所以一有動靜看得特別明顯。
坤泰殿什麼都準備好了,四哥跟老章都在宮裡呆著,隨時候命。
「三皇兄今天念《千字文》給你們聽。」子晟站在我面前,開始朗誦。當然,只念了開始的一小段,他已經認得的。他現在很有興緻對著我的肚子念書,跟弟弟妹妹說話,還自稱『三皇兄』。
六哥對他突然好學起來,很欣慰。
「嗯,十一,這小子看起來很有潛質,又夠狡猾。過完年,我就開始教他扎馬步,然後再遍訪名師教他文武之道。」
我當時白他一眼,「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他不過是記性比人好,腦子又會轉點彎而已。你前幾日不是還罵他活寶么?怎麼今日就一副老懷堪慰,後繼有人的樣子了。」
「老懷?我哪裡老了?」六哥做出一副惡形惡狀來,我雙手捧著肚子笑看他,我有免死金牌的,你能怎樣?他最後也只能哼哼兩聲,「等滿了兩個月,我讓你知道我老了沒有。」
我想到這裡就笑了出來,我兒子的朗誦正好告一段落,翻回前頁準備從頭再來,「母后,你笑什麼?」
「你這麼厲害,母后當然要笑了。」
「嘿嘿!」他笑得露出頰邊一個單的酒窩,「來,三皇兄繼續念給你們聽。」
童音朗朗,我把手放肚子上,微笑看著他念書。
「母后,你肚子又在動。」
「嗯,不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踢了母后一腳。」
「不是說有兩個么,會不會弟弟踢了,妹妹又踢?」他放下書本,趴在貴妃榻的扶手上。
「哎喲!果然叫你說中了,又是一腳。」我倒沒覺得這次肚子大到離譜,六哥每晚趴在我身旁,跟念經一樣的,「別長了,別長了,差不多了。」
那樣子跟要收成的老農一樣,只不過人家是擔心莊稼長得不夠大,他是擔心西瓜長太大。
「母后,兒臣想摸一摸,可以么?」
「嗯,當然可以了。」
他蹲下,學六哥的樣子,把手放我肚子上,然後又把耳朵貼過來。
「還有半個月左右,你就真正能當三皇兄了。」我說完,忽然覺得身下涼涼的,看來這回這個比較心急要早點出來。四哥也說了早十來日晚十來日是正常範圍。
「子晟,好了,弟弟妹妹聽過你念書了,你回去休息吧。」
他看看我,「兒臣還想念幾遍的。母后,你不舒服么?為什麼要叫我先出去?」
翠儂在一邊看著有點不對,趕緊過來,我沖她點點頭。她反應過來,吩咐殿內的人各就各位,秦嬤嬤也被叫來把子晟帶出去。
「等一下再去通知皇上,他在接見外邦使節呢。生孩子沒有這麼快的。」
賢妃坐床頭握著我的手,「那是頭胎,這一次不好說。對吧,四哥?」
四哥在屏風外『嗯』一聲,「不過,十一說的也有道理,皇上畢竟在見外邦使節呢。」
「怕什麼,反正誰不知道他愛妻如狂的。」
身邊有幾聲憋不住的輕笑聲,賢妃斥道:「笑什麼?還不用心做事。」
「是!」
賢妃跟我商量,「還是去說一聲,如果走不開另說。不然事後還不把我們罵得滿頭包啊。」
「嗯。」我輕聲應了一聲。我當然是希望他陪著的。這種時候我也不想太懂事了。
結果他果然很快就回來了,隔著窗子跟我喊話:「十一,你不要擔心,兩個嘛,一個一個的生就好了。」聲音如常,聽不出一點緊張。
不過事後聽四哥說,一來就跟他說如果有個萬一,先保大人。
這一次果然比上一次要快一些,把兩個一起生完,都還沒有當時生一個那麼久。到傍晚就已經洗乾淨包裹好了。
當我扭頭看到旁邊兩個一模一樣的襁褓時,忍不住微笑,真是一次得啊。
兒跟子晟站在床邊,「母后,兩個妹妹。」
「嗯。」
「好了,你們趕緊去睡,不要吵到母后和妹妹休息。」
「哦。」
六哥坐到床邊,「十一,你覺得怎樣?」
「我剛剛大吃了一頓,好飽。」
「誰問你這個」他瞪我,然後又笑開,「不過看你這麼有精神,還大吃大嚼的,跟上一回真是天壤之別啊。唉,我這顆心,終於可以放回去了。你累了一天,休息吧。」
乳母上前把兩個孩子抱開,我叫住要出去的六哥,「等一等,你取好名字沒有?我之前看你起了那麼多,男女都有。」
他點頭,「嗯,擬了兩個,你看行不行,姐姐呢叫子悅,妹妹叫子衿。」
「子曰?」
「悅,愉悅的悅。然後是青青子衿的子衿。」
「嗯,不錯,這兩個好。」
三年後
我看到子晟輕手輕腳的進來,然後跟我打過招呼,就從側門溜出去了。
「回來,你幹嘛呢?有人追你不成。」
「是啊,有一千隻鴨子在追兒臣。」
一千隻鴨子?
我正疑惑,外頭傳來宮女小心翼翼的聲音,「二公主、三公主,你們慢一點,小心腳下。」
一千隻鴨子!
「蕭子晟,你給我回來!」
早沒影了,哪肯回來!
「母后,三皇兄呢?」兩個穿著一模一樣嫩黃衣衫的小姑娘看著我。
「厄,皇兄他,上學堂去了吧。」
子悅撅著嘴說:「兒臣聽到大皇兄說的,今天不用去學堂,夫子請假了。」
「哦,那你們去找大皇兄玩兒吧。」
子悅指指子衿,「妹妹拿大皇兄的笛子出來玩,結果敲斷了。」
「大皇兄怪你們了?」
「大皇兄還不知道。他一直都好喜歡的,子衿不想大皇兄難過。」子衿小聲說。
「那你還拿出來亂敲亂弄。」子悅小聲說。
「所以你們要找三皇兄幫忙想辦法?」
「對!」
兒現在用的那隻笛子是我當年做給他的,所以一直看得很重。
「找三皇兄,你們覺得他靠得住么?」
雖然被扔掉了,但兩個女兒還是毫不猶豫的點頭。
「只要說了,三皇兄一定有辦法的。就是我們剛看到他,還沒來得及叫住他,他就不見了。」
厄,他眼睛比你們利,早看到你們了。既然不用去學堂,一早出去肯定是約了人玩不想帶你們嘛。至於說只要跟他說了就一定有辦法解決,那是。他很懂得指使人的,也很知道來找爹娘求助。所以在兩個小妹妹眼底,三皇兄是無所不能的。
「小錦,找人去打聽打聽三皇子溜出去幹嘛去了?」
「是。」
翠儂走後升任掌班的小錦應聲而去。
「不用急了,等把三皇兄找回來就好了。」子悅安慰子衿。
「嗯。」
「小錦,兒呢?」
「大皇子一早就來跟娘娘說出去了。」
「哎呀,他也學會了,含含糊糊說出去了,我還以為他上學去呢。」
小錦笑著說:「娘娘放心,兩位皇子身邊都有人跟著的。」
「算了,兒大不由娘,他們要偷偷出去玩,偶爾一次我就睜隻眼閉隻眼吧。」
這下兩個丫頭生氣了,「出去玩不帶我們!三皇兄,可惡,大皇兄,也可惡!」
「還陪不賠大皇兄笛子了?」我問她們。
「賠!」子衿耷拉著腦袋。
「那跟母後來吧。」
皇宮裡有一處竹林,我慢慢走過去,兩個小尾巴走了一段就討抱,讓兩個宮人抱上跟著我走。
「母后,去哪裡?」
「小竹林。」
「做什麼?」
「做一隻笛子替子衿賠給大皇兄。」
兩個丫頭瞪大眼,「母后,你會做么?」
「不然你們以為大皇兄之前用的是誰做的。」
「哦,難怪大皇兄那麼寶貝。」
到了地方,我就地鑿竹,製成竹笛一把。其實是很粗糙的東西,當年興之所至做了給兒,比他用的那些名貴笛子差勁多了,可是他一直用著,還每日擦拭的很乾凈。就算不是被子衿弄壞的,我也要再做一隻給他。
試了試效果,還不錯,低頭就見到兩個女兒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我,「母后,你居然還會做竹笛。」
「母后還會做竹蜻蜓呢,你們要不要?」
「要!」
我給她們做了一天的竹制小玩意兒,結果回去就看到兩個兒子沒什麼精神,蔫蔫的。
子衿趕緊把那隻竹笛送到兒面前。
「大皇兄,子衿不小心,把你的笛子弄斷了。這是母后做給你的。原諒子衿吧!」
「弄斷了?」
「嗯。」小丫頭低下頭去,然後又抬起來,「不過這隻也是母后做的。」
兒收下了,「好了,原諒你了。」
「謝謝大皇兄。」
「你們倆怎麼了?蹴鞠輸了?」
「母后你知道啊?」子晟小聲說。
「嘻嘻,母后說要這樣。」兩個小丫頭並排站在一起,子衿睜左眼、閉右眼,子悅睜右眼、閉左眼,看著特別的搞怪。惹得我大笑,兩個大兒子臉上的陰雲也散開了。
「輸了就輸了嘛,也值得這樣?」
「不是啊,母后,栩哥哥要走了。」
「去哪啊?」
「去西北大營從軍。」
「哦,栩哥哥從小就想做大將軍的嘛,不從軍他怎麼做大將軍呢。」看不出蘭王整天嘻嘻哈哈的,捨得把兒子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子晟告訴我,蕭栩不是以本名去從軍,就是以『蕭栩』這個沒多少人知道的化名。換言之,沒人會知道他是蘭王世子。當然,暗中蘭王肯定還是要託人在軍中照料,但既然是化名前去,自然不會有什麼特殊優待了。
「栩哥哥說沒什麼,吃苦不怕,就怕……」
看兩個小丫頭在纏著兒講故事,我摟著子晟問他,蕭栩怕什麼。他是我在宮裡認得的第一個小朋友,能力範圍內幫幫他也是可以的。
「他說怕自己軍中三年,看到母豬都賽過貂蟬。」
「噗!」臭小子,果然還是這麼玩世不恭。算了,懶得理他。
到了蕭栩正式要出發前,他進宮來辭行。
六哥對這個看著長大的侄兒寄望很高,很是勉勵了一番。我坐旁邊看著,年過而立的他開始蓄起了鬍子,倒感覺比前幾年更有味道了。這些年他威勢日重,愈發的高深莫測,但一直握緊了我的手不曾鬆開。
我再看看眼前身形單薄,但眼神堅毅的少年,八年前把他從喜床上抱起的一幕歷歷在目。時間像水一樣淌過,他居然小小年紀就要去從軍了。
正式的道別過後,他跑到坤泰殿來,子晟跟兒一左一右圍著他說話。
我換了身輕便衣服,拎著擀麵杖出來,「小子,來,我稱稱你的斤兩。」
「好男不跟女斗,你又是皇后,萬一傷到你,臣可慘了。」他做模做樣的不起來。
「少說廢話,你不一定打得過我。」
子晟跟兒見過我練習,卻沒親眼見過我跟人對打,而兩個小丫頭就更是驚訝了。
「打就打,大不了點到即止咯。相信這樣皇上也不為怪罪臣的。」
「好,來人,封門,不得外走消息,不然嚴懲不貸!」
「是!」坤泰殿的宮人面面相覷,但也知道這個時候不可能出頭去報訊,想想我只是跟蕭栩對打,應該沒有大礙。
我很開心的活動手腳,好多年沒有機會動到筋骨了。
雙胞胎很興奮的圍著我跑來跑去,我把她們安頓得遠遠坐下,「不許跑到場上來,拳腳無眼的。兒、子晟你們一人看著一個,出了事唯你們兩個是問。」
他們兩個伸手一人抓著一個,「知道了,母后。」
這一場打下來,我渾身都出汗了,蕭栩嘛,雖然沒能打得過我,但在同齡人里算是很不錯了,應該可以不用太為他擔心。
我伸手拉摔倒在地的他起來,「記得,強中更有強中手,千萬別去好勇鬥狠。好兒郎,自當赴沙場,可是要記得你現在去是為將來積蓄力量,你的責任很重大,可不只是在戰場廝殺而已,家裡人還等你回來呢。」
「栩哥哥我們都等你回來。」我那四個兒女齊聲說。看他們很興奮的樣子,也沒想到我會贏吧。
「嗯。」蕭栩的臉可能剛才運動量大,有一點紅,低下頭去。他現在只到我耳朵,我打贏他也沒什麼好光彩的。只是要告訴他別以為平常跟侍衛過招經常贏,那是人家讓著他。實際上他連我都打不過。
子衿跟子悅朝我撲過來,「母后,你好厲害!母后威武!」
「是栩哥哥怕傷了母后,手下留情了。」其實是我手下留情了,別當我這十來年真的是在混日子,除了懷孕和產後,我可一直在勤奮練習。
這宮裡可以讓我偷師的人實在太多了。在六哥手上我從只能走幾招到現在二三十招都不會露敗相了。
「母后,兒臣要跟你學這套棍法。」子晟也跑過來。
「好啊,你不嫌你的功課已經夠多了么?」
「可是母后你剛剛的樣子好帥啊!兒臣簡直崇拜你啊。」臭小子嘴上跟抹了蜜似的。
「我們也學,我們也學。」雙胞胎嚷嚷。
「好,都學,都學。」
我看看蕭栩,他回頭沖我笑,眼神明亮,「娘娘,等臣回來,一定可以贏過你的。」
「好,拭目以待!」
我跟四個子女把蕭栩送出坤泰殿,他走了很遠,兒和子晟還在揮手:「栩哥哥,記得要回來看我們!」
「好了,回去了!」
六哥回來的時候,四個小傢伙,兒跟子晟各拿了只棍子,雙胞胎一人一隻銀筷箸正跟在我身後比劃。
「啊,女英雄啊,聽說你語重心長的給了蘭王的小子一番臨別贈言啊。」六哥俯身,一手一個抱起女兒,聽她們唧唧咯咯描繪下午我有多英勇,面上帶笑,眼裡簡直要飛出刀子來了。
子晟打個眼色給兒,兩人上前拉起很興奮的雙胞胎,「走走,跟皇兄出去玩兒。」
等到門關上,有人就沖我發飆了,「很厲害嘛,關了殿門不讓人給我送消息,跟人動刀兵,還讓幾個兒女在旁邊給你加油。」
「就是比劃比劃嘛,又沒有傷筋動骨的。」
「十一,你為人母了,你得給女兒做好表率。」
「嗯嗯,我知道。說到這個啊,姐姐之前來跟我商量,子珏不小了,都要十二了,姐姐說想給她挑選駙馬。」
「十二了么?」
「是啊,是啊,翻過年就算十二了。勉之也都不來宮裡伴讀了。子珏、兒的婚事要提上議程了,雖然不急著辦,但有些章程該訂的就要訂下來了。我要討你的示下才好辦呢。」
「不急,在這之前,我還有一件要緊事要先辦。」
「什麼?」
「立儲。」
「立儲?子晟還太小吧。」
「小什麼,虛歲七歲了,也是時候了。」
是時候了么?
這幾年董寶林都深居簡出的,不是必須出席的場合都不露面,初一十五的點卯我早取消了。後宮統共就三個人而已,還點什麼卯。這些年,二皇子的好學贏得眾口讚譽,而兒的駑鈍跟子晟的調皮搗蛋也是朝野皆知。隱隱就有說我不如董寶林會教兒子的聲音傳出來。
非得要把小小年紀的孩子逼成小學究做什麼。兒我對他的要求就是自己開心就好,至於子晟,更加的沒有問題,雖然頑劣,但他的功課並不比瑜兒差,武技更是令魏先生都背地裡讚不絕口。說是有潛質,可惜又是……當時他對著我長嘆一口氣,我也知道他嘆什麼氣了。
他一生最得意的弟子是當今皇帝,現在看好的徒孫又是將來的皇帝,都不是能替他傳得了衣缽的人。
四哥一心向醫,五哥更長於理財,而六哥主業是當皇帝。現在徒孫輩里,十四跟清燁也志不在此,他老先生就只有嘆氣了。
幸好我這個不被他待見的徒媳,這兩年還時時去陪他下下棋,聊聊天的。他現在有事沒事就拉著我說說話。看得出來,老人家其實很寂寞。
「立儲是好事,你怎麼還鎖著雙眉?」他拈起顆黑子放到棋盤上。
我一手托腮,「我總覺得時機還不成熟。」手裡拿著顆白子舉棋不定的。
「哪有儲君被立時,會沒有庶子存在的。」
「還不是魏先生你搞出來的。」因為這事,我一直對他小有意見。
他盯著我,「我搞出來?你有沒有說錯。這件事一向就是這樣,是你這位林皇后太過特立獨行,跟眾人唱反調。好在,林家還不至於成了禍亂朝政的外戚。」
「如果林家有這個苗頭,早叫滅了好不好?」我跟魏先生說話,從小到大都有點沒大沒小的。小時候他是我們家的賬房先生,時常逗我,中間一度互相看不順眼。現在,倒能像忘年交一樣坐下來說話。
「所以當年我就覺得令尊不簡單,也難怪先帝會選了他一個商人來託孤。不過先帝肯定也沒料到,他的獨子會迷上林家的小丫頭。」
「什麼小丫頭啊,人家已經是四個子女的母親了。」
「錯!皇後娘娘始終沒把大公主和二皇子當自己的孩子么?」
「我…他們各自有自己的母親嘛。」
「你是嫡母、嫡母,你到底把自己擺什麼位置上在?」
什麼位置,我當自己是子珏的姨母,所以她的婚事我基本聽憑賢妃發揮。至於瑜兒,我雖然不難為他,該做的會做到,甚至暗中安排人照顧,但心頭始終覺得他會是我兒子的對手。
魏先生拈著顆棋子,「算了,這世上很多嫡母待庶子庶女都是面甜心苦,你怎麼說也是表裡如一,而且沒有使壞,很難得了。」
「就是嘛,非要我去扮慈母,我覺著彆扭。」
「你待安樂王很好啊。」
我撓撓頭,「那是因為他無害嘛,而且養著養著他全心依賴我,自然就養出感情來了嘛。」
魏先生喝一口茶,「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你出宮幹嘛喜歡來找我喝喝茶、下下棋的?」
「哦,聽你一口一個小丫頭的叫,我就覺得自己好小的感覺。」我嬉皮笑臉的說。這些年,六哥威勢日重,我又何嘗不是。在宮裡,連翠儂都走了,私下可以放肆一點的人都沒有了。人人只當我是皇后,畢恭畢敬的。也只有魏先生面前,我還能倚小賣小一下。
「對了,娘娘的外公身體還好么?」
「好,我上個月見他的時候簡直紅光滿面,氣色好得很。他總算找到一個能傳衣缽的人了。不過也跟我說,他那一脈以後同我沒什麼關係。也沒告訴那些人他是我外公。」
「他是為你好。」
「親人始終都是親人嘛,好在他身邊有派去的人照顧,我也比較放心。」我看魏先生陷入沉思,然後像是想明白了的樣子,嚇得撲到棋盤上,「魏先生,你不是要說你也想出去走走,找個人傳衣缽吧?」
他溫和的笑了,「果然聰明,老夫才一動念頭,你就猜到了。」
「不要啊。」我哀求的看著他。
「三十二年了,老夫從襁褓中的嬰兒看著他牙牙學語、蹣跚學步,一點一點的成長,推翻安王奪回皇位,到如今他登基馬上滿十個年頭了。老夫也該走了。」
「我都好捨不得,別說六哥了。」
「真正陪他一路要走下去的人,是你!」
四哥跟十姐姐帶著孩子懸壺濟世去了,現在魏先生又要走,唉!
「人生就是這樣的聚散無常,有緣相聚做師徒已經很好了。夫妻,只有夫妻才是真正攜手一生的人,老夫對皇后你的感情可謂是很複雜,從剛開始的疑惑到後來的釋然,還有現在覺得皇帝眼光果真不錯。我以前覺得你不適合那張鳳座,可是正如皇帝所說在規定之外,還是可以做得很有特色的。武將一直都很支持你,而自從三年前你在華禹各地辦的善學里的那些學子紛紛走上仕途,文臣這邊的聲音也不再是一面倒的反對你了。皇帝一手提拔起來的人更加不會反對你。宗室里,有最得勢的蘭王跟代王奉你為國母。現在我可以說,這頂后冠,除了你再沒人合適戴了。這一路走來,你其實也很不容易。至少,你贏得了我在內的大多數人的認同。」
「這算什麼啊,臨走來個認同安慰人家?」我的淚水不爭氣的掉了下來,從我會說話走路就認得這個人了。
我回宮對六哥一說,他嘆口氣,「老四一走我就覺得他有些意興闌珊的了,你想想辦法留他過完年再出去吧。還有,雖然魏先生一身的本事,但還是安排個人跟著鞍前馬後的跑跑腿,還有照會各地如有需要多行方便。」
「我知道。」
六哥從書桌底下找出一壺私藏的好酒,「我出去一趟。」
「知道了。」
他提著酒壺走了,臨出門又回頭看我一眼,「你這輩子,得陪我關在這裡了。不後悔吧?」
我撇嘴,然後說:「不會,不過下輩子投胎前我得去賄賂下鬼差,好讓我們生生世世不要投生在帝王家。」
「那就是說要生生世世跟我在一起了,嗯,滿足你!」他笑著走了。
兩年前,拖兒帶女跟他出巡,出去才發現根本就沒有想像的那麼好玩。每天坐在鑾駕里,幾個小毛頭不停的吵。他又時時有事,最多每天抽點時間陪我在營地或者是船上走走而已,前呼後擁的,跟在宮裡沒什麼兩樣,只沿途看了不少美景,吃了各地新鮮的美食而已。
我當初期望太高,失望肯定就大了。於是回來之後,軟磨硬泡,泡到一個跟著五哥出去查各地庫銀的差使。結果才走一天,就想兒子女兒,還有他。外頭什麼事情都覺得沒什麼意思了。最後硬撐了十日就回來了,回到宮裡的時候那人看到我眉開眼笑的說:「知道離不開我了吧?」
「哪有,我還是想兒子閨女了。這輩子是被他們拴住了。以後不能再單獨出去這麼遠了。」
「想我了就說嘛,還拿兒女當借口,其實老夫老妻的了,有什麼好想的。」把我氣到不行,直到兒女一個個跟我傾述思念我心頭才平衡一點。
子晟在我耳邊偷偷說:「母后,你不在的日子,父皇每天都回坤泰殿看摺子到很晚然後自己睡。還時常出神,他肯定在想你,兒臣在旁邊都看到了。」
「嗯嗯,了解了。」
我剛哄了幾個小毛頭去睡覺,人家就回來了,還沐浴更衣過了。
「皇上,折不壓宿啊,您就批閱完了?」其實秦涌已經告訴我了,說是前兩天收到我半路回來的消息,人家就在趕工批摺子了,務求把今晚的時間空出來。而且,因為過去半個月他真的很勤奮,所以沒有積壓的摺子,還真的能空出一晚來。
「這不是小別勝新婚么,怕你出去那麼久旱著了。」
我在屋裡繞著傢具跑,「國事為重嘛,臣妾豈敢耽誤陛下處理政務。」
「想先活動開是吧,我不介意陪你過招啊,不過要先餵飽我才行。」他活動活動手腕,忽然就到了我跟前,「老鷹捉小雞!」
沒道理嘛,怎麼練都逃不脫么。
我在他肩膀上扭動,他抬手拍我屁股一下,「再亂動就地辦了你。」
「我不服氣啊,我練輕功練得那麼辛苦,連雲兮都誇我呢。」
「她是不想被你纏著,這樣她就沒時間自己鑽研,你還當真了你。」
他把我扔在床上,一副惡形惡狀的樣子,「投不投降?投降殺一半!」
「堅決不降!」
「那好,半路我可不接受投降的。」
結果半路救了我的是我小女兒做噩夢了要找母后。當時六哥的臉真是黑的可以,他可以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攪,連兒跟子晟也怕被加課不敢造次,但才一歲多的小娃娃是不會理會他的。
我正想得出神,穿著同款同色寢衣的小娃娃站在我跟前對手指,「母后,一起睡!」
想想六哥出去見魏先生去了,三十多年相伴,他們太多話要講,還不知幾時回來呢。
我笑著拉開被子,「上床!」
我和雙胞胎女兒剛躺下,就聽到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掀開帳子,果然是子晟抱了個枕頭進來,「母后,父皇不在,兒臣來保護你跟妹妹。」邊說邊把枕頭放下人往床上爬。
「好好,三皇兄來保護我們。」子衿跟子悅往裡頭挪挪,很歡快的樣子。
我阻止子晟往上爬,「大皇兄呢?」意思你小子跟你大皇兄學學,都這麼大人了,還盡想著跟娘睡。還能活寶的說出讓他媳婦兒跟著六哥睡,六哥好半夜起來給他媳婦兒把尿的寶氣話。
「我叫他了,他說自己大了有些不好意思。」說完擠到我身邊睡下,把被子朝那邊拉。也不知是真沒聽懂還是咋的。
安靜了一小會兒,又響起一陣腳步聲,兩個小丫頭歡呼,「大皇兄也來保護我們了!」
兒的小臉在帳外露出來,「母后」有些羞答答不好意思的笑。
子晟拍拍旁邊,「來來,給你留著地兒呢,母后剛還問你怎麼沒來。」
這幾個小傢伙,六哥不在就整的跟過節似的。想想六哥回頭回來看到我們娘五個大被同眠會有的表情,我也忍不住愉悅起來,「上來,上來。」
六哥下半夜喝得半醉回來,拉開帳子的時候明顯獃滯了一下,我沖他比個噤聲的手勢,輕手輕腳地從被子里爬出來,披上衣服給他們兄妹四個拉好被子,然後牽著六哥的手出去。
一起趴在欄杆在,六哥比比裡頭,「這是幹嘛呢?睡成一窩了都。」
「兒跟子晟是來保護我跟兩個丫頭的。」
「真是福氣啊,這麼大了還能挨著娘睡。」六哥酸溜溜的說。
我知道他是去送別了魏先生,心頭正不舒坦呢。
「你帶去的酒喝完了么?」我聞著他嘴裡噴出的薄薄酒香,不像是帶去的哪壺。
「剛打開就被魏先生拿去了,說是給他帶走。然後他搬了另外的酒出來。」他從腰間摸了小酒壺出來給我,我接過小酌了一口,「好像不比你帶去的差嘛。」
「嘿嘿,老四喜歡收藏好酒,不過他藏酒的地方,十年如一日,我只是沒想到魏先生也喜歡去摸他的酒喝。明明老四孝敬了一份的,他也喜歡去摸他藏的來喝。我還以為只有我跟老五會幹這事呢。」
「我說四哥根本就是真聰明,知道你們都好這口,乾脆藏起來等你們自己去找。」
「嗯,有可能,他不至於蠢到喝不出來兌過水的酒。」
「我聽他說過,做大夫的腦子不能被酒精給麻痹了,不然下針或是開方子,都是失之毫釐謬以千里,後果不堪設想。所以他才安然的喝你們兌了水的酒。」
「嘻嘻,不說他了。花前月下的說他幹嘛。」六哥一把把我攬進懷裡。
「誰跟你個醉鬼花前月下的,我要回去跟幾個孩子大被同眠去了。」
他一把拽住我,「你要眠早眠了,沒睡還不是在等我。難得躲開了幾個小毛頭,走走我們爬山去。」
「你人來瘋啊,明天不用上朝也不必如此啊。」看看黑漆漆的夜色,我拍打他的肩膀。
「叫上沿途打上燈籠就看得見了。」
他心頭不舒服,要怎麼瘋我自然都只有陪著他。
走到萬壽山腳下就發現,沿途燈火通明,宮人手執火把照明。一路上去,怕有一兩百人,隔個一兩米就有人手執火把站在路邊。唉,皇帝要瘋,旁人當然只能陪著,只希望記到《起居錄》不要太過離譜。
他拉著我一路爬上了山頂,頂上有一個小亭子,三面用厚氈子圍著,一面向著山下的皇宮。幾個宮人上來,在石桌上放下桌布,擺了二三十個菜,然後是小爐溫酒。
我看看漫天星斗笑笑,權當是秉燭夜遊了。自從進宮,好像還沒有過這樣的日子。荒唐就荒唐一次吧,每日活得中規中矩的的確沒有什麼意思。
我拿起酒壺給彼此斟酒,他就手指著山下皇宮,「十一,你看,那裡就是坤泰殿我們的家。我們的孩子們都在夢鄉里。」
「那是我的地方。你的乾元殿在那邊。」
「不,只有那裡才是家,乾元殿只是批摺子議政的地方。」他堅持說。
「嗯嗯,來,吃菜,別光顧著喝酒。」
他聞言張嘴,我只好自己夾了一筷子,手虛托在下頭餵給他吃。天哪,原來他喝得半醉會退化成小孩子的樣子么?
「嗯,好吃!再來!」他又張嘴,我沒辦法只好坐到他身邊去,拿了小碟子接著一口一口的喂他吃菜,然後看酒杯空了就再給他倒滿。
今晚真跟個任性的孩子似的。
「回頭我背你下山。」人家打算以行動來犒勞我的餵食。
我看看陡峭山路,口裡應道:「好!」我怕被你一個不小心把我扔下山去啊。
他又喝了一陣,絮絮叨叨的跟我說他小時候的事。嗯,這人時常仗著比我大八歲講述我小時候的醜事,現在喝高了自動自發的把自己從小到大幹過的糗事說給我聽。我當然是洗耳恭聽了。
「嗯,然後呢?」
「還有么?」
「結果呢?」
我循循善誘著,他果真一會兒想起來了就告訴我一件,一會兒想起來了又告訴我另一件,我肚子里笑得都要打結了,不忘以眼神鼓勵他再多講一些。
終於,他徹底喝醉了,直接倒向我的肩膀。
哇,真沉,砸得我差點沒坐穩。
「來人,抬個軟榻來。」我伸手抱住他,省得這個醉鬼滾到地上去。
「是。」
看看天色,都要天光大白了,叫上人把這位難得喝醉的大爺弄了回去。還說背我下山呢,等你清醒了,我就找個機會讓你兌現。
另找一間寢殿安置下,我打個哈欠,問秦涌,「午後要議政么?」
「回娘娘,應該沒什麼必須明日議的大事。」
「嗯,那吩咐下去,皇上微恙,明日議政免了,有事遞摺子。」
「是。」
我過去哄著六哥,「來,手抬起來,我給你脫衣服。這麼睡磕得慌。」
他剛才把正給他脫鞋的小太監一腳踹了。不過聽了我說的,還算合作的抬起了手。不過,今晚是徹底大爺了。
「十一,起床倒水,我要喝水。」才躺下一會兒就推我,差點把我推到床下去。
我坐起來,把準備好的水端給他喝,「來,我端著,你喝吧。」
「嗯。」他很乖的應聲,然後就著我的手喝水。
「好喝,再來一杯。」
我把瓷盅遞出去,「再來一杯。」
這回喝了一半,推開,「你喝!」
不喝了就給我喝,我又不渴。我偷偷瞪他兩眼,「快點!」他不耐的說。
我只好幾口喝了。
「乖!」他拍拍我的頭頂,然後滑下去繼續睡。
我剛放下水杯躺下,他又開始鬧騰了。六哥一直是很有節制的人。據他說從沒喝醉過,所以自己也不清楚酒量有多少。我當時問跟姬瑤那次也沒喝醉?他說沒完全醉,只是搞錯了對象而已。
「好熱啊,十一,我們去洗澡!」
「明天起來再洗吧。」
「不,就要現在洗,一起洗。」他邊說邊坐起來,就伸手來拉我,「快點,起來洗澡。」
「是!」我嘆口氣,你就可勁兒折騰吧。
和著內侍把走得歪歪扭扭的他扶到浴室坐下,他指著內侍說,「都出去!」
內侍全退了出去,他開始扒拉寢衣。又不耐煩,幾下解不開口子就開始用力拉扯。可是皇帝的衣料要是這麼隨便一扯就扯爛了那還行。那制衣局跟針線局的人都罪該萬死了。
「我來。」我蹲在他面前替他解衣。他倒好,直接站起來,「不脫了!」然後用力一推把我推到溫泉池子里去了,自己好得意的走下來。
我嗆了兩口水才拉著旁邊出水的嘴浮起來站好。
「你混蛋你!喝醉了了不起啊!」我也火了,把你當大爺一樣伺候,你還推我下水。
「哈哈,十一你成落湯雞了。」他哈哈大笑的過來。
「你馬上也要是了。」
我往上一跳,手掛到他脖子上,腿盤上他的腰,結果他居然穩穩站住了,我往下一看,扎著馬步呢。頓時哭笑不得,我跟個醉鬼計較什麼。於是放柔聲音,「六哥,我們一起洗鴛鴦浴吧,洗了好睡了。」
「鴛鴦浴?好好好!」他點頭。
「你到白玉床上坐下。」
「好的。」他帶著我慢慢走過去,然後扶著床坐下。
「你坐著,我替你脫衣服。」
「你先脫!」
我翻個白眼,然後把身上濕答答的衣服脫下來扔到池邊,他眉開眼笑的看著,然後攤開雙手,等我給他脫。
總算是裸裎相對了,「來來,咱們洗白白。」我澆水到他身上。這什麼酒品啊!
「好,洗白白了。」
我替他上香膏,搓背,他舒服的享受著。等到弄妥了,他終於快睡著了,我也快累攤了。這麼大的孩子還真是難伺候。
「你乾脆叫我娘得了。」
「我幹嘛要叫你娘,你是我老婆。」閉著眼還知道反駁。
我小聲說:「你又不是沒叫過。」
「嗯?」
「我說,既然我是你老婆,那咱們睡了吧。」
「好!」他仰頭倒在白玉床上,要拉我一起躺下。
「不睡這兒,睡外頭。」
「不想動了,累了。」
「好,你不動,我給你把衣服穿上,叫人弄你出去。」
總算是哄上床睡覺了,你別再出什麼幺蛾子啊。再鬧我也管不了了,我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等到醒來,就看到有人瞅著我直樂呵。
我恨聲道:「你還有臉笑,孩子們呢?」
「過來討伐過你一通了,我讓人帶下去用早膳了。現在應該被各自的嬤嬤帶著吧。再睡一會兒吧,昨晚那麼晚才睡的。」
「嗯,托你的福!」既然醒了,要再睡著不太可能,我就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說話:「魏先生幾時走?」
「他打算儘快,好說歹說同意留到年後。哼,出去就能找到人給他傳衣缽啊。」他哼哼著。
「瞧你這樣子,跟子晟說討厭小妹妹簡直一模一樣。就想著占著老幺的位置,就不肯替魏先生想想,他這一輩子花在你身上的時間也太長了吧。」
「我知道,就是有點不捨得跟不舒服。」
「起了吧,我午間補一覺好了,等下子衿跟子悅肯定要找我了。你倒是可以再睡一會兒。」
「嗯,辛苦你了。」
「知道就好。」
不過六哥終究沒能睡得成回籠覺,宮人來報,太后病重。
老人家年紀大了,之前又受了家族敗亡這麼大的打擊,很快便衰老下去,這一次的病情更是來勢洶洶。
我跟著六哥趕緊過去,再叫上賢妃董寶林一起過去侍疾,六個孫輩也被帶過去。子悅子衿因為還太小,只有讓嬤嬤照看著。而另外四個就跟著到了太后的病榻前。
六哥坐到太后床頭,執起她的手,「母后,您感覺怎樣?」
太后微微睜眼,「皇上來了,哀家還好。」
我在車裡已經靠六哥身上補了一覺,現在精神還好,就上前輕聲問太后想吃些什麼。
「沒胃口,哀家的幾個乖孫呢?」
「皇祖母」幾個小傢伙圍上來。
我讓了開去,把賢妃和董寶林都叫上到了外室。
「母后病了,身為兒媳,本宮同你們都該在床前侍疾。這便排出次序開始吧。今日本宮守在這裡,明日賢妃,後日寶林,然後再從本宮開始。」
「是。」她們兩人躬身應是,這也都是分內之事。
太醫同六哥說短則七八日,長則半個月,將有不忍言之事發生。
「沒法子可想了么?」
「藥力有時有限。」太醫委婉的說。
「下去吧。」
六哥看看我,「到了這一步,有什麼我們多順著她就是了。」
「我明白的。」
「母后,來,咱們喝湯。」我嘗了下冷熱差不多,就輕輕勺了一勺餵給太后喝。既然藥力已經有限,還喝什麼葯。不過是將死者受罪,身邊人安心罷了。我便讓人熬了些補氣血的湯餵給太后喝。
太后喝了幾口搖頭示意不喝了。我便放下沒有再勸。
「你這孩子身上有一股子豁達,這樣你才能在這深宮活得好。」
我笑笑,「太後身上也有人所不及的堅韌,不然怎麼能在北苑過了二十多年呢。」
太后眼神忽然一陣迷惘,半晌才說:「一見蕭郎誤終身哪!」
我給她身後墊了個軟枕,「太后想講講么?」
她搖搖頭,「還是帶進土裡去吧。」
我不再多說什麼,知道太后信佛,我便輕聲背誦佛經給她聽。都是當年無聊,連佛經我都看了記下了。
太后輕聲重複,「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她慢慢合上眼,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怎樣。
六哥要顧著朝上,這邊就只能由我看著。就按之前排的次序,每人一日。但其餘兩日我也要過去看看情況,然後聽太醫的彙報。
今天已經是第三日,輪到董寶林看顧。
其實一應雜事都有宮人在做,我們三個也不過在場而已,但也要親力親為一些事。心裡的壓力還是挺大的,尤其是我。
幾個孫輩的這兩天也都留在別苑,但功課沒有落下,只在下學後過來看看。
我走過去,遠遠聽到老太太在說什麼,便緊走幾步。
「皇后,你是個好孩子,沒有記恨哀家給你下藥的事。」
怎麼跟董寶林說上這個了,難道認錯人了。聽裡頭的聲音十分微弱,我示意太監替我攏起帘子,走過去,我看到董寶林伏在被上聽太后說話。
「你做什麼?太後有話對本宮說,你就該差人來通知本宮才是。」我看著她,臉色嚴肅的說。
「是,回娘娘的話,臣妾是怕一來一去耽誤時候,所以想自己先聽了再轉告娘娘。」
「你不知道,有些話是你聽不得的么?」
董寶林跪到地上,「是,臣妾知罪。」
「娘娘,大公主和三位皇子來了。」宮人進來稟報。
我看眼董寶林,「嗯,你起來吧,叫他們進來。」
幾個孩子魚貫而入,過來看太后。
我看她嘴微微張開,又有話要說,便傾身過去,「皇后,哀家、哀家要回宮。」
「好,兒臣帶您回宮去。」
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到了這一步,老人肯定是想回宮的,壽終正寢就是最後的追求了。我今天過來也是要說這個事的,我已經準備好了。來之前我問了太醫,今天的狀況還比較好,再加以湯藥提神,讓人用十六抬的轎子穩穩抬著慢慢走,前後派人清道應該不會顛簸到老太太。
於是一路很張揚的從北苑把太后帶回了清寧殿。沿途有不少民眾自發站在路旁,還有人發出嗚嗚的哭聲。太后本人倒真是沒有什麼太大的劣跡的,只是受家族所累比較多。她信佛,倒也勸著皇帝赦免了不少人,遇上災年,便自己拿出體己銀子來賑災,就算是有對我下藥的事,也算是白璧微瑕吧。這樣的哭聲,就是對她一生的肯定了。再過些時日,她就要變成奉先殿牆上的一幅畫了。
范家已經敗落了,但還是有和范家有聯繫的家族的。范家也還有一些女眷,旁支。之前眾人顧忌著,所以太后在別苑是人前冷落車馬稀。如今到了這步,我乾脆讓人去通知那些相關的人都進宮來見上一面,還有內外命婦,也讓老太太能走得熱鬧些。清寧殿里便時時人來人往,壓抑的哭聲一陣一陣的。
只是,那日她到底把董寶林當成我都說了些什麼呢?說到下藥的事上頭去了,那應該是說子嗣的事吧。這些年我專房專寵,但八年只懷孕兩次,也有不少人揣測。因為之前我放出的風聲是說我第一次生育的時候受損太過所以不易受孕,倒也沒引來什麼對六哥的說法。
「叩叩叩,叩叩」有人在敲我的窗,三短兩長。我是在清寧殿聚香閣休息,聽到這個聲音就開了窗,「九哥?」
「是我。」他從窗口進來。
「你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師傅進宮來見太后最後一面,我順道來看看你。」
「師傅?」原來太后的那個天下第一劍客的傾慕者就是你師傅啊。太后說要把一切都帶進土裡去,唉,三十多年前,那一定也是一個傳奇。各人有各人的選擇,雖然太后說一見蕭郎誤終身,但直至今日,她仍然沒有後悔過。只是不知道先帝是不是早就跟寧穆太后一起轉世了。六哥已經派人去皇陵做準備了,等老太太駕鶴西去,欽天監看好了日子就要開啟先帝陵寢,送安穆太后的棺槨進去。這座皇陵其實封土還沒有多久,而且因為裡頭還有安穆太后一個位置,並沒有封死。但這次,卻是要徹底封死了,所有的前塵往事,都會入土。
「那些暗衛都被你擺平了?」
「沒有,被那個叫雲兮的看到我了,不過她沒攔,還給我製造了些方便。」我就說嘛,自從出了別苑差點走掉的事,我身邊的武力防備又提高了,不是那麼好闖的了。
「哦,你把面具取下來讓我看看吧。」
「有什麼好看的。」
「是沒什麼好看的,反正我每天照鏡子都有看到的。我就想看看自己要是長成個男人,該是什麼樣子。對了,我記得老爺只說你在兄弟裡面行九,可到底咱倆誰大啊?說不定你得叫我姐姐呢。」
「你已經叫了九哥了,再說,除非找到當年那些人,否則這就是一個謎。」
他看我半晌,把面具取下。
我坐到他對面細細的看,滿臉的新奇,「原來我要是長成男的,該是這個樣子啊。九哥就九哥吧,當妹妹其實也不吃虧。」
他把面具戴上,「我過些日子可能要出海去,你真沒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
我想了下,「眼下還真就有一件。」我便把心頭的擔憂告訴了他。說實在的,這些年,董寶林對我來說,一直是心頭的隱憂。只是她一直沒什麼把柄能讓我捉住,又顧慮到二皇子所以什麼我都沒做。
送走了九哥,我合眼假寐。老太太也就在這一兩天了,我寐個半個時辰就要過去。
「娘娘、娘娘,快起來。」小錦推醒我,我是和衣而眠的,趕緊翻身起來,洗把冷水臉,就往太后的寢殿去。邊走便問,「情況不好么?」
「嗯,賢妃娘娘看著不對讓趕緊來通知皇后的。」
之前雖然是三個人輪值,但是董寶林身邊的人是我很早以前就安插下的,還有太後身邊的宮人也是早靠向我了。所以就沒有想到她有可能搗鬼。更沒想到太後半昏迷中把人認錯了,而她說話的聲音又太小,那人根本沒聽到。我也是耳力過人才在外室聽到了一句半句。她說沒聽到,是真的沒聽到,還是這幾年被董寶林拉攏過去了?
到了這一步,我也得做回惡人,用這個細作的家人威脅一下她吐實了。還有,董家的人,我也不信真是鐵板一塊,找不到一個突破點。一個已經從內里腐朽的家族,用權勢財帛,威勢力逼是很容易挖到想要的東西的。
聽到是賢妃差人來叫我的,我趕緊加快腳步,一邊說:「去,通知皇上,然後把皇子、公主都叫起來。」看來老太太就是今晚了。
「是。」
眼下老太太的事要緊,生榮死哀,其他的都得退一步。接下來的七七,還有一百單八日的水陸大道場,公祭,還有率領內外命婦舉哀,一件件一樁樁都得我操持。如果要出事估計就是這段時日了。
太後果然已在彌留之際了,因為迴光返照反而精神很好。
她之前指了幾樣陪葬品,有封后之日先帝所賜,還有做姑娘時父母所贈,現下統統叫人找了出來,我點點頭,「母後放心,皇上跟兒臣一定會按您的心意辦的。」
六哥跟幾個孩子過來見了太后最後一面,她走得很安詳,前幾日私下裡她曾同我說過,生有何歡,死又何哀。她所牽挂的人都已經去往彼岸往生,所以她走得很放心。估計寧穆太后自盡的時候是沒這麼安心的,這就是有沒有親生血脈留在這世上的區別了。
清寧殿很快白幔低垂,六哥和大學士擬好謚號后六尺高的牌位也豎了起來。我領著內外命婦舉哀,賢妃和董寶林跪在我身後,幾個大一點的孩子也在,只有子悅跟子衿由嬤嬤帶著。
可惜十姐姐不在京城,不然請她進宮來替我照看孩子我是最放心的。四哥沒有官爵在身,她就不必像誥命們這樣五更就來哭祭。同我交好的幾人可都是有誥命在身的。
而小錦身為坤泰殿掌班女官,也有其職責所在,時時需要伴在我身旁。秦嬤嬤夏嬤嬤都年事已高,我怕她們精力不夠。思來想去,找了一個人進宮替我照看雙胞胎。那就是曾經的坤泰殿女官武芸,老章的媳婦,勉之的繼母。她的身份夠,而且對坤泰殿很熟悉。因為兒的關係,她也是算是鐵杆的皇后黨了,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
我最掛心的還是子晟,畢竟他就是一個活靶子。
我可就這麼一個親兒子,皇帝就這麼一個嫡皇子。四哥說我能懷孕兩次已經是非常的不容易了,如果被人知道我們很可能這輩子就只得這一個兒子,那麼,想取而代之的人很可能就會鋌而走險。就算不知道,也很可能趁機搏上一搏的,國喪忙亂期間把我們母子一塊兒端掉。我得未雨綢繆,這場國喪一定得辦得忙而不亂不可。而且,子晟的安危得格外的留心。
每日數次舉哀,大人都疲憊不堪,更別說幾個孩子了,子珏、兒、瑜兒、子晟四個都面色有些不好。子晟今日跪著跪著更是一頭栽倒在蒲團外。
「三皇子」
唬得我一下子起身把他抱在了懷裡,掐人中,灌水,折騰了一陣才醒過來。眾人也嚇得不行,老章拎著藥箱子上前診斷,說是年紀太小,太疲憊,再加上外感風寒,所以跪著跪著就倒了。
國喪,聽起來好聽,生榮死哀到極點。但是,折騰的卻是我們這大活人。大人還好些,小孩子罪可遭大了。我便向皇帝請旨,免了幾個孫輩每日跟著舉哀吧。
他猶豫一陣,「子晟還小,既然病倒就免了他的,另外三個都九歲了,過幾年就算是大人了,還是跟著一起送太后這最後一程。」
「是,那臣妾先帶子晟回去坤泰殿休息。」
他看我兩眼,「去吧。」
我親手抱了子晟坐上轎子,老章等人隨行在後。
這小子,快七歲了,挺沉的。
我拍拍他屁股,小聲說:「可以睜眼了。」
子晟睜開眼,一骨碌在我腿上坐起來,哭喪著臉,「母后,剛才那下你掐得好狠吶,差點就沒忍住叫出聲來了。」
我把他放在座位上,「自個兒坐著。不掐狠一點怎麼逼真呢,我本來叫兒跟你一樣裝暈倒的,他居然回答我他不會裝暈倒。」當時我簡直無語了。算了,與其裝得不像被發現引起大風波,你還是老老實實在那邊哭跟跪吧。這孩子心眼實在,雖然開始太后不太喜愛他,但後來對他還算不錯,他也想盡份心力。
子晟低下頭,「母后,我們這樣做會不會不太好,皇祖母一直很疼兒臣的。」太后一直把他當蕭氏皇朝的繼承人,自然更厚待幾分。
「正因為皇祖母很疼你們,所以才不會樂見你們遭這樣的罪。要我說,在生不孝順,死了枉悲傷。皇祖母在的時候,你們個個都是乖孫,還時常去別苑看她老人家,承歡膝下,這才是真孝順。咱們不是說好了嘛,這麼做是因為怕有人把摻了東西的水跟食物給你吃了,祭奠那麼大,你又小,母后怕顧不周全。今日種種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外人尤其是那些御史會憑你的表現來評說你孝或者是不孝。他們哪,你日後也記得不要留把柄給他們抓到,然後喋喋不休的念你就是了。」兒子,你總不想天天吃水煮雞蛋吧。插了銀針的都可能有毒啊。
子晟『嗯』了一聲,「兒臣懂的,一定要把夫子哄好了,才不會在父皇面前告兒臣的狀,一個道理。」
你小子,不過也是,那些大學士雖然對於子晟的頑劣很頭痛,但對他的知禮善學也是很欣慰的。
「知道就好,算你孺子可教,文人是吃哄不吃打的。你以後也要善待那些文人,別讓他們耍筆杆子罵你。如果得罪了全體文人,很難翻身的。」
「哦,知道了。不過我怎麼會得罪全體文人呢?」
「你以後就知道了,現在先給母後記著。」
轎外小順子重重咳了幾聲,示意我坤泰殿就要到了。我重又把子晟抱到懷裡坐下,他也警覺的閉眼做出昏迷的樣子。
「三皇兄、三皇兄,你怎麼了?」
雙胞胎看子晟被我抱了回來,緊張的在他耳邊一直叫。兒現在還能守得住話,可這兩小的告訴她們不保險,所以子晟在她們面前也繼續裝著昏迷。
我看他小拳頭捏緊,知道他在忍著兩個小丫頭不時的吵嚷,還有時不時就捏捏他外加掐掐他。如果不是知道兩個小丫頭很崇拜他,我都以為她倆在趁機報仇呢。
「你們別掐哥哥啊。」我把她們倆的小手拿開,子衿淚汪汪的說:「兒臣看到過章太醫都是這麼救人的。」她們倆閑來無事跟著老章去過太醫局那邊玩耍。
「好了好了,你們這兩個半吊子郎中,想學醫以後有的是機會,想練習以後也有的是機會。別吵三皇兄了,讓他休息會兒。乖乖跟著芸女官,母后等一下來看你們。」
武芸上前哄著兩人出去洗臉,她們方才實在是哭得一塌糊塗的。
等雙胞胎出去,子晟坐起來接過旁邊人遞上的毛巾擦臉,「眼淚鼻涕都擦在我身上,口水也噴到我身上,最要命是沒輕沒重的又掐又捏,當自己小神醫啊,憑她們這樣亂掐亂捏也可以救人的話,章伯伯的飯碗早丟了。」
老章本來是站在旁邊一臉哭笑不得的看著子悅跟子衿『救』子晟,現在聽這麼說也忍不住莞爾。
我對老章笑笑,「本來兒如果也能回來,勉之也不用在那裡受罪的。」
老章搖頭,「娘娘,臣懂得輕重的。如果安樂王也回來,就太容易引人懷疑了。」
我只放心子晟呆在我的地盤坤泰殿,這裡經過我八年的經營,是真正的針扎不入、水潑不進。連六哥都說只有這裡才是家了。
子晟擦完手臉,「唉,還要躺床上裝病。」又摸摸頭上剛摔出來的包,「好痛。」剛才可是直直的就砸在青石地板上了,連地毯都沒有。他把毛巾遞迴,然後驚訝的說:「翠姨?」
翠儂對他微微一笑,「三皇子,好久不見了!」
已經做了母親的翠儂微微發福,看得出小日子過得很不錯。
「翠姨,人家好想你哦,你要那麼久才進宮看我一次。」
秦仲這幾年在軍中打拚很有成績,但是翠儂離進宮晉見還是有段距離,只能三五個月回來看看我跟子晟還有雙胞胎。
雙胞胎交給武芸照管,子晟就交到翠儂手裡。不然我真的很難放心回去主持祭禮。
我本來想讓雲兮留在坤泰殿照顧子晟的,她說我其實也是人家的目標,她得跟著我。
一會兒,六哥也回來了,我們現在都是一身的孝衣,宮人個個戴孝,幾個小孩子連子悅子衿也是,整個皇宮舉目望過去也全是白慘慘的一片。他一見面就問我:「你搞什麼鬼?」
「沒有啊。」
「沒有?那小子平時壯得跟頭牛一樣,我親自教他功夫的,我會不清楚他的身體狀況。會這個樣子就暈倒,連兒那麼弱的身體都還撐得住。體力不支,你只能騙騙外人而已。」
我搓搓手,「是啊,是我叫他裝暈倒的。」
六哥蹙眉,「出什麼事了?十一,我是子晟的父親,你要做什麼把我撇開是不是不對?」
說得也對啊,「我怕你手心手背都是肉嘛。」
身邊沒有旁人,他拉我入懷,「你是不是擔心,有人趁著喪禮期間顧及不到那麼周全對子晟下手,所以叫他裝病躲在坤泰殿里?」
「是啊。喪禮,很多執事的人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人,那些飲水、食物總之很多很多的小節都是可以殺人的。我不想事情發生了才失悔沒有早些做點什麼來防備。」
他抬起我下巴,「我真的很想噴火啊,我都說了我要立儲,而且子晟是你生的自然不同,他對我來說就不是手心手背的肉了。」
「那是什麼啊?」
「心頭肉啊!他的人身安全我會不重視么。又自作主張,怎麼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你又要主持喪儀,又要如常處理國事,太操勞了。」
「所以就乾脆瞞著我自己布置啊?真是的,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人家普通女人都知道『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了。你卻不想靠我。」
「不靠你我怎麼能做到這些,咱們各自在一處地方祭奠,很難碰頭的。你一躺下就睡著,第二日都必須要用冷水敷臉才能起得來,人家心疼嘛。而且,我力所能及的做一些,你就可以少操點心。如果我辦不到,肯定會向你求助了。」
他看著我,「你就是能掰,黑的都說成白的。我本來很生氣你瞞著我的,現在也讓你說得心氣平了。來,我嘗嘗,是不是嘴上抹蜜了?」說著一手固定我的後腦勺,臉就俯了下來。
我伸手推開他,「怎麼說也是國喪期間嘛,你收斂點拉。」
「唉,這幾日忙亂得我好久都沒親過自己老婆了。算了,忍過頭七再說。走,去看看孩子們。」
雙胞胎洗了臉又過來守著三皇兄,子晟就只好在床上躺著。
她們一看到六哥就抽抽搭搭的跑過來,「父皇,三皇兄一動也不動,是不是要死掉了?」
我趕緊雙手合十,「童言無忌,呸呸,菩薩當不得真的啊。」
六哥蹲下一手抱起一個,「怎麼會呢?寶貝兒,你們也別太擔心了,三皇兄那麼本事怎麼會出事呢。不會有事的,倒是你們,趕緊去休息吧,不然父皇母后除了擔心三皇兄,還要再擔心你們。」
「可是,兒臣聽說如果昏過去了,有親人在旁邊陪著說說話兒是很好的。兒臣不會吵的。」
「就是,就是,兒臣也要陪著三皇兄。」
我看到子晟的眉毛小小的皺了下,活該,誰叫你要說她們是一千隻鴨子的。現在好了,我們統統不在,她們會好心的一直在你耳邊聒噪的。說不定還會時不時就掐你的人中外帶翻你的眼皮。
子悅下到地上,忽然想起,「三皇兄昏迷這麼久了,會不會口渴啊?」
我跟六哥就看著小姑娘好心的要端著水去喂子晟。子衿呢,就爬到床上把子晟的頭托起來,像模像樣的放到自己腿上。我看著比較像是她們姐倆在合力擺弄一個大娃娃。
子晟果真被她們喂得嗆到了,坐起來不住咳嗽,還拿控訴的眼光看著我跟六哥。
「醒了,醒了,三皇兄醒了。」雙胞胎歡呼。
六哥把手放到唇邊輕咳了兩聲,「寶貝兒,三皇兄是被你們灌醒的,喂水是不能這麼喂的。」
方才,她們先是把水杯端到子晟唇邊,見他不喝,就由子悅拿了小勺來喂,子晟還是不張嘴,他在昏迷嘛,當然不能張嘴。子衿就想了一個好辦法,把他的鼻子捏住,這樣自然就張嘴了。
然後子悅就把勺子塞進去。如是再三,喂得太快了,子晟就嗆到了。
知足吧,兒子,她們方才還商量要塞一個漏斗到你嘴裡幫你喝水呢。還想到了喂飯也可以這麼喂。
我看我不能站旁邊看著了,於是上前把被子衿子悅手上混沒輕重亂幫他拍背的手拉開,把子晟攬到自己懷裡,輕輕的幫他拍,然後讓他靠在我懷裡,慢慢的喂水給他喝。
「母后,不要讓她們玩我啊。」子晟靠在我懷裡,悄聲說。
我安撫的拍拍他的肩膀,不會的、不會的,不然你受不了裝不下去了,你娘我的心思不就白花了。
「子悅、子衿,你們也看到了,你們不會照顧人,更加不會照顧病人,這裡有宮女、太監,還有翠姨在,你們兩個呢,乖乖跟著章伯母,不要讓自己生病,也不要讓自己瘦了就是幫忙了,好不好?」
子衿撓撓頭,「可是三皇兄被我們弄醒了啊。」
嗯,他再不醒你們就要拿漏斗灌水了。
我臉色嚴肅,「如果讓你們這麼灌水還灌不醒,那三皇兄的情況就真的很危急了。你們也看到,剛才他有多難受了。」
剛才子晟咳得簡直是驚天動地的,務求要激起我跟六哥這對無良父母的同情心,動作就誇張了一點,聲音呢也就大了一點,把雙胞胎嚇到了。
「你們想幫忙照顧三皇兄,母后很欣慰,可是你們不會嘛。你們還小,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了,好不好?」
她們看看閉著眼埋在我懷裡還在嘟囔『好難受,好痛苦』的子晟,然後對視一眼,乖乖點頭,「我們其實是想幫忙的。」
「知道、知道,寶貝兒你們當然是好心,可是好心有時候也會辦壞事的。」六哥抱起她們,「那這樣,每日早起和晚睡的時候你們可以過來看看三皇兄,其他時候就不要過來了。三皇兄呢,就會慢慢好起來了。」
「那好吧,我們聽話,不讓父皇母后操心。」
六哥在她們頰邊各親了一下,然後又誇了一通,什麼父皇母后的小幫手了,兩個皇兄的好妹妹啦,誇得兩人樂呵呵的拿嫩臉蛋蹭六哥的臉,蹭到胡茬子還咯咯的笑。
「總算是走了,差點被她們弄死,還要拿漏斗來喂水喂飯。」子晟從我懷裡坐起來。
「你也知道了,這就是你小時候總是胡亂對小東西們餵食的報應。」
「小東西,對了,姬寰來了么?」
「沒有,她才四歲,又不是皇祖母的直系親屬。」
「勉勉姐姐也來了嘛。」子晟嘟囔。
我看著他,「勉勉是正式定親的,而且宮裡都派女官到她家去教導宮廷禮儀和日後要承擔的責任了。她來是應該的,而且她來也是給你皇姐做個伴。叫姬寰來做什麼?來跟子悅子衿一起玩你這個不能動的大娃娃么?」
子晟搖頭,「那還是不要了。」
「不知道誰說要換人的,現在就開始對人家上心了。」說來也奇怪,子晟對姬寰倒是很有耐心的樣子,那日我還看著他牽著姬寰去逛御花園,一樣一樣告訴她這些是什麼花,那些事什麼草的。還說『花花沒有寰寰漂亮』哄得人家小姑娘可開心了。還好心的幫他在頭上插了兩朵花,讓他也可以漂亮一點。
我問子晟為什麼對姬寰這麼好。
他說:「因為她是我的小媳婦兒啊。」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再想想,他對身邊被認定的人其實都很好。我的父皇,我的母后,我的大皇兄,我的妹妹,我的衣服,我的床,我的翠姨,我的雲姨,我的小順子,我的秦嬤嬤……
六哥說這是一種很好的情懷,有這樣的想法,日後就能對我的子民好。
我吐槽,「我的敵人也是我的啊。」
「十一,中場休息的時間到了,我們得出去主持了。」
「嗯,好。」
我中途離開,是因為子晟昏倒,這個還算說得過去,如果那些言官要抓著不放也由得他們。六哥是中場休息跑回來的,現在我們要各自過去主持祭禮了。如果不能出現,那些人能說的話就多了。會喋喋不休的引經據典的,說太后本人並無什麼過錯,帝后緣何如此對待她的身後事云云……個個都是一副替天行道的樣子,看了就煩。
我回到女眷的祭堂,賢妃趕緊問:「三皇子沒有大礙吧?」
「還好,現在叫章太醫在坤泰殿照顧他。」
方才是賢妃暫代主持,現在我回來她就退回半步到自己的位置去跪下,她和我之間差了有一步的位置。
董寶林子珏瑜兒還有其他宗室命婦也紛紛詢問,我一一答了,然後聽到鐘響,「好了,開始了,大家都不要再說話。」
主持了一天祭奠儀式回到坤泰殿,我人都要散了,先走去看看我兒子。他就好了,休息了一整天了。
結果過去一看,差點笑出來,子晟正躺在一堆鮮花還有玩偶中呼呼大睡。不消說,這些花和玩偶是我那兩個寶貝女兒乾的了。
「這是在幹什麼?」兒納悶的說。
子晟聽到說話的聲音醒過來,先眼皮噓開一條縫,然後看看都是自己人就坐起來,搓搓眼說:「母后、大皇兄你們回來了。」
「嗯。」
他也納悶的看著身邊的花跟玩偶,那幾個玩偶娃娃有幾個是雙胞胎很喜歡的,居然拿了來這裡陪伴他,看得出來小傢伙也有點感動。嘴裡卻還在說:「人家是男子漢大丈夫,怎麼會喜歡這些娃娃。」
我笑笑,「翠儂,這些花……」
「是兩位公主在花園裡采來的,說是三皇子病了,不能出去看花花,她們就采進來,讓三皇子不用出去也可以看到。」
「拿去供到瓶里吧。」
「是。」
其實要確保子晟這一次不在飲水或者食物,甚至是其他小節上出什麼意外,也不是沒辦法。最簡單就是讓他和二皇子同吃同喝。但是,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我不想以後有個風吹草動,就草木皆兵的。那麼最好的就是把隱憂,把眼中釘肉中刺拔掉。在坤泰殿比在外頭讓我放心。
兒留下和子晟一起用晚膳,雙胞胎今天擔心了一天,早早就睡下了。我回到寢殿,六哥還沒能回來,朝堂上有事,他回乾元殿和大臣議事去了。
「老章,怎麼樣?子晟穿的孝服那些有沒有問題?」
「臣暫時還沒有發現。」
我想了很久,覺得孝服其實是最容易動到手腳的,飲水跟食物畢竟有人分享,如果萬一一個不巧,真的是二皇子吃下去了,那可就是董寶林的悲劇了。
所以,個人穿的孝服其實是最容易動到手腳的。
也別說我太防董寶林,這些年她的反應給我的感覺就是這個女人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而已。我暗中安排照顧她們母子的人,其實也是監視董寶林的人。不過他們比較外圍,一個是教養嬤嬤,一個呢只是園丁。所以,在董寶林身邊我還安排了貼身宮女。不過,依照太後身邊人的說法,還有她的家人始終已經失蹤幾個月了判斷,這個人是反水了。所以,我當機立斷,叫子晟立即裝暈倒。
他今晚直嚷嚷無聊,而且還得一直躺著裝病人很沒有意思。特別是有人來看望他就得供人參觀云云。
「怎麼我們回來的時候發現有人在呼呼大睡來著?連妹妹把玩偶和花擺滿他身旁都不知道。」
「人家的確是有一點點的累嘛。」他嘟囔。
「好好,知道你辛苦了。」
天子守孝,以日代年,所以六哥要穿二十七日孝衣,整個皇宮也要白慘慘的二十七日。
而經過十數日哭祭我也是筋疲力竭了。
「叩叩叩,叩叩」
「九哥」
「嗯,我聽到那個女人跟人說怎麼那個小兔崽子的消息還沒有傳出來,不知道是坤泰殿封鎖了消息還是沒有效果。還有那個女人也沒事人一樣的。」
「她才是兔子呢。」罵我兒子是兔崽子,就是罵我是兔子。
「人家可不是兔子,人家可不是吃素的,是食肉的。你這裡怎麼樣?」
「我還沒發現什麼問題,她說的消息是什麼我也不知道。到底她在哪個環節出的招呢?」
「我估計她會派人來看個究竟的,你要小心,背後支持董寶林的人也不少。」
這個我知道,支持董寶林的人,其實也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只要有人的地方一定會有爭鬥,何況是爭那把椅子。一旦成功,那就是功臣元老。但是子晟畢竟是嫡出,所以大多數人不論是出於公心還是私心還是站在子晟這邊的。
「嗯,反正子晟也在一直裝病中,讓他繼續裝,引魚兒上鉤好了。至於我,我還真沒發現什麼。」
我回到屋裡躺下,忽然翠儂急匆匆的進來,「娘娘,三皇子喊難受。」
難受?再想起九哥說聽到董寶林說的『那小兔崽子的消息怎麼還沒有傳出來』我臉色變了。難道防堵的這樣厲害,還是讓人得手了?
「十七」我拔腳就朝偏殿跑,哐當一聲推開們,老章正一臉肅然的搭著子晟的脈,他一臉懨懨的躺在床上。
其實這些天,背地裡他也在偏殿里四處走動,只是不能出去而已。看著還是很活潑的,一臉小臉更是作養得圓潤討喜。可是現在這樣病懨懨的,一臉卡白,我真的有些不能適應。
到底出什麼事了?
他把頭轉向我,「母后,兒臣難受。」
「哪裡難受,告訴母后。」
「不知道,就是難受。」他虛弱的靠在我懷裡。
我腦子裡自動浮現他不滿周歲時發生過的事,那一次如果沒有老章冒死讓勉之去拿那個娃娃,說不定我兒子就救不回來了。
「老章,你發現什麼沒有?」我滿含希望的看著他。
他正在凝神思索,對我擺擺手,示意我不要打擾。半晌才說:「娘娘之前蹭讓臣留意孝衣,臣沒有發現什麼不妥。但也信服娘娘的分析,覺得孝衣是最可能動手腳的。畢竟三皇子是皇子,處於重重保護之下,想要明刀明槍的刺殺不太可能。臣方才想了一下,也許孝衣本身沒問題,或者是問題太小沒被發現。但有可能是利用了萬物相生相剋的道理。」
相生相剋?
「翠儂,子晟屋裡的東西每一樣都記錄在這冊子上,你坐下來慢慢回想,和它們各自相生相剋的每一樣東西。」
「是。」
當初坤泰殿沒添一樣東西,我就要求翠儂把四哥開出的相生相剋的單子記住備查,現在正好用上。
可是排查了一整個下午,還是沒有發現。
「娘娘,臣有發現。」老章忽然出聲。
「什麼?」
原來,子晟的幾件孝衣的確都被做了手腳。不是衣料本身,反而是線頭。
因為皇家這個尺寸的只有子晟一人,所以不會弄混淆。老章查了好久才發現,線頭是事前在藥水里泡過的。會摩擦讓人發癢,然後破皮,之後就很容易讓藥性藉由破皮處慢慢滲進血液里。因為是線頭,所以量很小,要慢慢慢慢才會出現癥狀。但是如果不是事先發現了線頭浸過藥水,原因很難查明的。
「好在娘娘覺得不妥,除了之前的一日半穿著公中發給的孝衣,讓坤泰殿的宮女日夜趕做另外的出來,只穿了一日半而已。萬幸萬幸!」老章就差念阿彌陀佛了。
「來人,去給本宮查,這製作孝衣的經手人都有哪些?一個都不準放過。」
「是。」
就從這條線索讓諜報處往下深查,結果,還沒等我們去查,就有一名針線局做了幾十年的宮人無疾而終了。老章驗屍,說查無痕迹。但此人正是經手最後縫合一道工序的,手藝在宮裡是很有名的。只是其人和董家也沒什麼關聯的樣子。
「娘娘,臣知道此人,還曾起過交往之心。」老章如是說。
「哦?」
「此人雖然不以葯道聞名於宮中,但有一次臣發現她對藥理很在行,十多年前的事了。當時是在宮裡的花房外聽到她無意中對人說起幾種花的藥性。當時臣大喜之下上前攀談,但是她推說只是懂花。臣想著人家無意結交,這宮裡動輒得咎的,那就算了吧。那日驗屍覺得眼熟,才想起來這段經歷。如果臣沒有料錯,此人是用藥高手。」
藏龍卧虎啊,「可是這人已經死了,我們也查不到她和董家有什麼關聯。這樣就不能夠扳倒董寶林了。讓她留著,我睡覺都睡不好的。」
「娘娘,您也說過董家不是鐵板一塊的,董家那些人現在都在掌控之中的。」翠儂在旁邊說。
「嗯。」我剛才是急糊塗了,儘管老章說子晟雖然狀況不嚴重,我還是有些焦心。翠儂的話卻是令我如撥雲見日一般。
「對了,告訴李從簡不管用什麼辦法一定要撬開他們的嘴,出了事本宮兜著就是。」我忽然也覺得渾身難受起來,趕緊幾步走到子晟床邊坐下,「兒子,母后也開始難受了。」
老章趕緊的給我把脈,然後叫人把現成的藥水加大分量端來給我喝。
「娘娘,您回去躺著吧,大家都會盡心儘力去做的。」翠儂要扶我回房。
我擺手,「給本宮在這添一張床,本宮就住在三皇子房裡,我們娘倆也可以做個伴。二七的哭祭已經過了,餘下的事情都請賢妃代本宮去做。」
二七過了,剩下的事情就不多了。
正在議事的六哥匆匆回來,一看我也精神不好的躺床上,趕緊走過來看我們娘倆。我在子晟房間加了床,他就跑過來和我擠了,早知道就不用加床了。
「你怎麼也躺下了?累著了?」
我讓人去報訊,怕他著急,就把子晟並不嚴重,不會危及生命的事一併說了。只是沒想到我自己也中招了。
「我也被暗算了。」
他眉間閃過厲色,然後伸手摸摸子晟,他是小孩子,比我嚴重一些,就靠在我臂彎里。
「到底怎麼一回事?」
翠儂上前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
「章太醫,如是十一跟子晟一直穿那套孝衣,到現在會是個什麼後果?」
老章躬身道:「大羅金仙也難救。娘娘跟三皇子只穿了一日半,只是微痒痒,還沒有破皮。因此喝上幾服藥就會沒事。」
六哥的手握緊,「她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個事情如果發生,她是最大的嫌疑人,一直隱忍到現在,是什麼令她孤注一擲?」
「也許是太后迷糊中把你很難讓女子再受孕的事說出來了。如果一直這麼下去,子晟沒了,就只剩下兒和瑜兒了。她就算身死,但自己的目的達成了。以後的歷史軌跡都會按照她的心意運作,死亦無憾。」
六哥擰眉,「那就解釋得過去了。十一,你好生養病,剩下的事都交給我吧。」
我氣道:「都是你亂生孩子惹的禍,不交給你交給誰。」
他歉疚的摸摸我們母子的頭,「放心,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姑息。不管李從簡那裡找不找的出來實證,有她在,你們母子就不能安全。就算你說的,瑜兒對我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事到臨頭,壯士斷腕是有的,卻沒有人能剜去心頭肉的。」他說的不是要殺瑜兒,只是可能令他喪母而已。
我拉著他的袖子,他坐下來,「你還要說什麼?」
子晟在我臂彎里哼哼兩聲,睡得極不安穩,一雙酷似六哥的眉頭緊皺著。我伸手給他撫平,「六哥,這件事我想過了,不如按之前說的引蛇出洞。你要配合我的計劃。」
「好,我都配合。」
然後我就把我的計劃說給他聽,他為難道:「十一,這太難為我了,也太難為……」
「你答應就好,另一邊我去說服。剛才還在對我表決心呢,現在就開始要打退堂鼓了不成?」
「不是,旁的事都好說,可這事實在是……」
「你同四哥、五哥睡過一張床沒有?」
「那從前當然是睡過的。可是,你叫我跟個不熟的人睡在一起,還要把人當成你摟摟抱抱的,這個、這個……」
「所以,你不答應是吧?咳咳咳……」
他緊鎖雙眉看著我,「只此一次啊,下不為例。」
「當然只此一次,你肯人家還不肯呢。」
果然,九哥聽完我的話,怪叫一聲,「不行!」
「你答應幫我的。」
「不包括這個陪睡啥的。」
出過『十一娃娃』那回事之後,子晟的一切吃穿用度我都是格外小心的。但是這一次的孝衣事件真的是防不勝防,老章出盡百寶才終於弄明白怎麼回事。而子晟平常的衣物都是很多道工序才能製成,往往也穿不了兩三回。不是他又長個了,就是各種場合有不同的衣服。也只有孝衣,可以由三兩個人分工就完成,特別還是趕製出來。而這件衣服的上身頻率也著實頻繁了些。這才有機會從這個渠道對他下手。
「人家應該不只這一招的。」
九哥也知道了孝衣的事,詫異的說:「男人算計就在金戈鐵馬,朝堂縱橫之間,想不到你們女人的算計看起來小,其實很是歹毒啊。」
「女人一樣也能殺伐決斷的。」
他看著我,「我估計把你逼急了,你也是能殺伐決斷的那號人物。」
把我逼急只有一種情況,現在就是了。我經歷過林府女眷那麼多人一起走掉,經歷過大哥的戰死,經歷過子晟差點被范婕妤的計劃害得不明不白的死掉,現在又換董寶林來對我兒子下毒手了。
這種時刻,我是絕不會心慈手軟的了。
以前一直顧念著二皇子,他如果小小年紀沒有母親在這寂寂深宮是很可憐的一件事,可是,人家不仁,我當然不義。也許後宮之中,只有鹿死誰手,沒有網開一面的。
「九哥,我一時之間上哪去找一個這麼合適的人選啊?」要找武功高的來易容,沒問題,雲兮現在的實力已經很強了。可是,叫她和六哥抱一塊滾到床上去,她彆扭我更接受不了。
要讓我放心,那只有找個男的,可是男的也不一定就保險啊。雖然史書沒有記載,可是華禹後宮曾經出現過男妃的傳聞還是很多人偷偷在傳的。
「所以,綜上所述,九哥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來人,去把二皇子請過來,就說本宮找他。」
「是。」
董寶林萬一不敢派人過來看個究竟,這蛇可就出不了洞了。雖然六哥說了不管查得有沒有實據,他都不會再讓我們母子成活動靶子。但是終究是找出董寶林的罪證最穩妥,對二皇子也能有個交代。而且,也可以杜絕六哥突然又心生惻隱。把二皇子弄到坤泰殿來,那就是我手裡的一個人質,也讓他親眼目睹乃母的行徑。我始終覺得,二皇子的本性是好的。
我讓李從簡去查董家的人,但是又要他得想法子不能打草驚了蛇。所以,他一定會深思熟慮之後找到最佳的突破口才下手的。但我不能一味等著他的消息,還是要把董寶林手裡的棋子都引出來才行。不然,誰知道她還會幹出些什麼來。
「娘娘,二皇子到了。」
就算董寶林不想兒子到坤泰殿來,我這個嫡母相召,她也無法阻攔。除非她當下便要撕破臉。
瑜兒被宮人引領進了子晟的房間,看我斜倚在床上,納頭拜倒,「兒臣給母后請安,母后不舒服么?太醫怎麼說?」
我看他目光真誠,心頭喟嘆,董寶林用禮義仁智信教出了一個好兒子啊。
「瑜兒,不只母后,你三弟也……你過來看看吧。」
瑜兒幾步過來,看子晟果然在里側懨懨的躺著,看到他勉強抬頭,「二皇兄,你來了。」
「嗯,母后,您跟三弟這是怎麼了?」他小臉上有一絲驚慌。二皇子得朝野稱讚,腦子自然是轉得很快的。馬上聯想到了我們母子一起病了,然後我把他叫了過來,這裡頭可能會有的關聯。
「被人暗算了。翠儂,你把孝衣拿出來。」
翠儂把我同子晟的孝衣拿出來,講給二皇子聽是怎麼一回事。
「這、這是何人所為?線頭上的葯藥性如何?」
「章太醫說線頭上的藥性很烈,中者必死。好在母后與三弟命大,提前預防才僥倖逃得性命。不然這宮裡的喪事就要接二連三了。饒是如此,你三弟年幼體弱,也傷了些元氣。至於是何人所為,你就留在這坤泰殿跟母后一起拭目以待幕後主使落網吧。」
他搖頭,「母后您說是……不會的,不會的,兒臣母妃不會做這種事的!」
「是不是她,還不能下結論,所以讓你一起等著看結果。」
翠儂出去端著兩碗解毒的湯藥過來,她一回來,我便把小錦派到外圍,讓翠儂來照顧我們母子一應需求。我們到底病得如何,也只有翠儂她們幾個清楚。當日趕做的孝衣也是秦嬤嬤和夏嬤嬤親自動手,沒讓其他宮人知曉。
子晟哭喪著臉,「母后,好苦哪!」
「乖,良藥苦口,小命要緊。捏著鼻子,就聞不到味道了。」
「可是還有舌頭啊。」
瑜兒還呆立一旁,怔怔的。
雙胞胎搖搖擺擺的跑進來了,也沒留意到他,「嗚嗚,三皇兄越來越嚴重了,連母后都病倒了。」我已經跟老章確認過,線頭上的葯並不會傳染人。想來董寶林也不敢令皇宮傳播一場瘟疫,那樣,她們娘倆也危險。就算她存了必死之心,但是她的兒子可不能死。
子晟捂住耳朵,「你們不要再哭了好不好,吵死了。」
雙胞胎抽抽搭搭的,「那你起來跟我們一起玩。」
子晟指著瑜兒,「二皇兄在這裡,你們去找他玩兒。看,大皇兄也來了!」
正邁步進來的兒一愣,然後喚聲『母后』,過來給兩個妹妹擦淚水。
子衿跟子悅就一左一右的抱著他的腿又開始哭,「大皇兄,不是說三皇兄很快就要好的么,怎麼還不好,還連母后都病了?」
兒的眼掃過一旁的瑜兒,瑜兒擺手,「不是的,不是的,不關我的事,不是我母妃乾的……」
我只覺得腦子嗡嗡的響,受不了了,「來人,去請賢妃過來。」
賢妃不用請,自己來了,帶著子珏跟勉之。
「你快把他們統統弄出去,吵死了。」我也把耳朵捂住。其實只有雙胞胎在哭鬧,而瑜兒在慌亂的解釋,卻又不知所云,兒沒出聲。
「好好,你趕緊躺下歇著。這屋裡怎麼跟一鍋粥似的。你們都跟賢母妃出來,子珏,勉之過去帶弟弟妹妹們出來。」
兩個大姐姐過來,哄著雙胞胎出去,又把兒跟瑜兒也叫走。
賢妃過來,「快喝葯吧,不然又得重新熬了,你兒子可在旁邊看著呢,再苦你也捏著鼻子喝了。」
「嗯。」
「放心,我會讓人看好老二的。」
我沒放二皇子回去,而且連一句解釋都沒有。董寶林一時可謂是求告無門。她去乾元殿,六哥根本就不見她。要找大臣出面理論,我也不理虧。說起來,這是我兒子,我要留他在身邊,誰都管不了我。何況,也沒人願意跳出來干這得罪我的事,只是一個一個推脫掉。
坤泰殿病倒兩個人,一直在用藥。就算這裡針插不入水潑不進,但總有蛛絲馬跡可以讓人聞出來。
我要的,就是董寶林在這樣的情況下孤注一擲,把她的底牌全亮出來。
她怕我已然不支要抓她兒子同歸於盡吧,那樣她所有的謀划就都成空了。就算我跟子晟都死了,兒也不能即位。那麼,還有宗室之子呢,甚至六哥還有可能有別的兒子呢。
六哥也說:「十一,用得著這樣么?我直接……」
「我不想做你兒子的殺母兇手,我只是讓他知道,他的母妃是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個時候不讓他知道實情,多年後再講出來根本無法令他信服。」
床很大,兒抱了棋盤上來,子晟說:「大皇兄,你要陪我下棋?」
「不是,你跟母後下,我幫你們擺棋子。我下不過你,你會很沒勁兒。」
子晟眼裡閃過一道光,「嗯,這樣就不無聊了。母后,今天兒臣要挑戰你。」
我正在等著董寶林沉不住氣,聞言笑道:「你還嫩了點,兒,不用你擺棋子,你跟勉之、子珏一起照看小妹妹就好,或者看看二弟有什麼需要沒有。」
「那兒臣去陪著小妹妹,二弟整個人跟傻了似的。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連送去的飯菜都不吃。」
子晟歪歪坐著,身後墊著墊子,就開始放棋子。
我把腦子裡想的事情都放下,專心陪他下棋。下到一半,瑜兒推門進來,跪在腳踏上,面色灰敗,「母后,如果真的是兒臣母妃,您會怎麼對她?」
「瑜兒,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就叫天經地義。如果證明的確是她意圖殺害皇后與嫡皇子,是朝廷的律法要制裁她,不是母后要對付她。」
謀殺皇后或者嫡皇子,這都直接是造反,要滅三族的。二皇子這麼問,無非是不肯死心,希望董寶林還能有一線生機。
我們母子這次是僥倖沒有死,但是,我們難道就活該當靶子被人一次又一次的害么。
「瑜兒,你熟讀律法,你該清楚做下這等事是什麼後果。」
他頭磕到底,「母后!」
六哥從外頭進來,一把揪起二皇子,「你做什麼?」
「父皇,兒臣、兒臣……」
「父皇,你放開二皇兄吧,又不是他要害人。」子晟忽然出聲。我摸摸他的頭,「六哥,可是有消息了?」
六哥放開瑜兒,坐到一邊去,我對他說:「你也起來,你是皇子,不要這樣無謂的哭泣求人。母后也不是能決定這一切的人,你父皇也不是。你先起來聽聽,你父皇帶來的新消息。」
瑜兒起身站到一旁。
「李從簡從董奎那裡問明白了,那個針線局的老人是董寶林母親從前的貼身侍女,後來被趕出董府,陰差陽措進了宮。她曾受董夫人大恩才得以保全性命。在太后彌留之際,曾有董寶林宮中的宮女去過針線局找她。」
這樣深的關聯,幾十年前的事,如果不是董家人自己說了出來,要查還真的是非常的費勁。我也看過針線局那人的記檔,上頭什麼記載都是假的,讓人去她老家查,根本查無此人。
這個人是緣何進宮已經不重要了,要緊的是這麼一個無根的人終於被挖出了底細來。
董奎是二皇子庶出的舅舅,他一聽董寶林犯下的事這麼嚴重又知道我跟子晟都無恙,董寶林確鑿無疑這回輸了,就把這個消息說出來了,以換取苟活。
這回二皇子再無話說,我知道讓一個九歲的孩子參與進來是一件很殘忍的事。可是,我實在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二皇子肯定是要留下的,與其若干年後他理直氣壯的認為是我害死他母親,不如這個時候讓他知道真相。
就算他還是要認定我是殺母仇人,那也只好由得他了。
二皇子兩日不歸,坤泰殿有人一直用藥但具體消息沒有走漏出來,這一切都足夠促使董寶林鋌而走險了。
瑜兒到坤泰殿的第三日,六哥晚間在乾元殿議政,有高手潛入寢殿,刺殺皇后。當然,鳳床上睡的是九哥,我跟子晟也轉移了地方,還有兒跟雙胞胎也都一起躲進了密室。睡在子晟床上的是一個小太監,有刺面的高侍衛等在那裡擒拿刺客。
來的刺客有數十人之多,雲兮說個個都不容小覷,而且對宮裡的防備很是清楚。如果不是坤泰殿又加強了防備,還有九哥這個超一流的高手在,坤泰殿肯定死的人比現在多得多。
我從密室出來的時候,一切已經塵埃落定。雙胞胎還在密室里安安穩穩的睡著,三個兒子跟我出來。侍衛已經在沖洗地上的血跡了。但是少了不少熟悉的面孔。怎麼會弄成這樣的,我以為董寶林只是想殺我跟子晟,把瑜兒搶回去而已。而六哥則堅持讓我們統統躲到了密室里。
過了一會兒,六哥趕回來,知道我們母子都無恙,才鬆口氣,「董寶林根本無法調動如此多的人手。她背後還有別人。這一回人家可沒有下過下孩子不能殺的命令。」
那就是說,來人連二皇子都打算一起殺掉。
我顫著聲音問:「你早就知道會這樣?」
六哥看我一眼,「我只能確保你們母子無恙而已。來的個個都是死士,什麼都沒能問出來。看來有一個人可以告訴我們,到底是誰和她合謀的。」
一身素衣的董寶林被帶來了,眼見我跟子晟無恙,她大吃一驚,「你沒事?」
「有,不過沒你認為的那麼嚴重。董寶林,人家這次可是連你的兒子都要殺,你還不肯說是誰么?」
董寶林看向二皇子,瑜兒說:「母妃,來人的確是不分老幼,一律斬殺,多虧母后讓兒臣跟她一起躲到密室里才沒事的。」
「不是說扶我兒子登位么?」董寶林喃喃的說。
六哥上前揪住董寶林的衣襟,「說,你到底跟哪個宗室,還有朝中哪些人合謀的?」
「是、是……」董寶林未及說出,忽然脖子一歪,六哥拍打她的臉也再無反應,二皇子撲了過去,「母妃!」
董寶林死了,終究沒能把那個利用她的人到底是誰說出來。老章說她早就服了毒藥而不自知,然後在她要說的時候就有人引發了毒藥的引子。
這麼說,我們身邊還是有別人的細作的。
我一直以為是我在布局,原來六哥只是藉此布了個更深的局引董寶林身後的人出來。
可惜功虧一簣。
「不要擔心,雖然沒能直接抓出來,可是我已經有鎖定的人選了。你跟子晟死了,表面看起來得利的是董寶林和二皇子,而我會非常的消沉倦怠朝政好一陣子,這樣就讓人有了可趁之機。本來要害我不容易,所以人家才選擇從後宮下手,又聽董寶林說了我可能不能再讓女子受孕的消息,所以想仿安王近支即位。你想想,你們母子死了,我這個皇帝不久再不明不白的死去,世人只會說我不愛江山愛美人,追隨你而去。如果按他當初的謀划,就是掌控年幼的瑜兒,近而掌控朝政,最後再讓瑜兒禪讓。不過後來瑜兒被你弄到這裡,董寶林急眼了,讓他來救人,他索性打算把我這一脈一鍋端了。」
「那你是不是也遇到刺殺了?」
「嗯,坤泰殿一出事就有人來給我報訊,我趕回來的半路就遇到截殺,是魏先生和我的一個替身把人引開的。」
「你……你那晚出去見魏先生,不是純然的去道別?」
「嗯,我讓他再幫我一次。這一股暗流我已經感覺到了,看來任何時候都不能認為這江山已經是坐穩了的。」
我嘆氣,「那把龍椅可真是布滿荊棘啊。」
「不然你以為上頭開滿鮮花么?」六哥笑,「你也說了,生在皇家就避免不了這些,你的敵人不只是有兒子的董寶林而已。」
「我又不知道朝堂上的事,你什麼都不跟我說,我當然只會把目光放在這後宮。」雙胞胎出生以後,我就減少出宮的次數了,外頭的情形沒人對我說,我當然不清楚。
二皇子還在抱著董寶林的屍身痛哭,子晟跟兒上前去勸他。雙胞胎太小了,我不敢讓她們見這樣的場面。
「瑜兒,你母妃是因為貪念太過,所以被人利用了。你要報仇,就跟父皇去審問被抓起來的那些人。還有子晟,你身體好些了么?」
「好些了。」
「那你也跟來看看。」
「他才七歲!」我抓住六哥袖子。
「不小了,他已經入學了,歸我管。皇家怎麼可能有真正的小孩子,他沒這權利天真爛漫。你先帶孩子們到乾元殿去,這裡就交給她們收拾,全拾掇好了再搬回來。」
我點頭,「嗯,我會照顧好兒和幾個女兒的。」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國喪期間發生在皇宮裡的刺殺震動朝野,最後卻只以董寶林為主謀結案。
因為董寶林新喪,所以二皇子也留在了乾元殿,只是他一直迴避著我。
那天他和子晟一起跟著六哥而去,我對兒說:「兒,只有你一個男子漢了,你要幫母后照顧好妹妹。」
小傢伙本來挺失落的,父皇只帶兩個弟弟去。聽我這麼一說,又精神一振,「好!」
在這宮裡,你就是一隻無害的羊,你父皇怎麼會帶你去看那些血腥、殘忍的場面。方才就光是目睹董寶林死,都把你嚇得不行了。不過,兒很善良,這幾天他本來挺不待見二皇子,但是看他死了生母還是忍著害怕上前安慰。而子晟,也表現的很友愛。
兒一手牽著一個小妹妹跟著我搬到了乾元殿。
等到很晚,子晟和瑜兒才被送回來,小臉都有些發白,我不知道六哥是怎麼跟他們上這一課的。二皇子迴避我,自然不會告訴我。連子晟都不說,只說自己長大了一定會保護好母后和妹妹的。
六哥更是不說,「有些事情,我不想你知道,你就別問了。子晟比你認為的要堅強許多,你別老當他是一個只能倒在你懷裡撒嬌的孩子。」
唉,我那肉嘟嘟、粉嫩嫩的兒子正式被他爹引領著往狼的路上發展了。
我除了一聲長嘆也不能做別的。就像當初他四歲被六哥親手從我懷裡抱走教他扎馬步一樣。小傢伙當時也撐了下來,還逐漸產生了濃厚的性質。
這也是意料中的事,只是沒想到六哥找了這個契機而已。
「別鬱鬱寡歡的了,你跟我還能幫他一輩子啊。你倒是想啊,把覬覦皇位的人統統清理掉,可是這個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
「我當然知道,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可是一想到他的童年就這樣終結了,就不好過。」
「我一記事就沒童年了,你也是,一記事就開始儘力讓自己活得好。只有這樣活出來的人才能真的應對日後發生的種種。不然,就算我扶他坐上那把椅子,他也坐不穩。讓他小時候吃點苦頭,總比日後不得不吃更大的苦頭來得好吧。」
「道理我都懂,不說他了。二皇子怎麼辦?」
「他?我接下來就要立儲,到了年歲給他也封王,過個三四年,先給兒完婚,然後就是他。」
「還有子珏呢,她是最大的,本來已經在暗地裡挑選駙馬了。她的事好辦,兒的事也好辦。就是瑜兒,他同我很難親近,不如讓賢妃一起留意著。」
董家因為這件事也滅了族,我不知道六哥是怎麼考慮的,只讓董寶林把事情頂了下來。而瑜兒,又能不能諒解。
還有,娶誰呢?
他這個皇子已經從嫡皇子唯一的競爭對手變成毫無前途的皇子了,現在六哥在位還好些。六哥不在了,就得看子晟的態度來決定他的日子如何了。世家大族肯定不願意把女兒嫁給他過擔驚受怕的日子。但他怎麼都是皇子,也不能往低了娶。
現在的情況其實比我預料的也要好多了。至少他母妃是被幕後主使害死的,他有其他的人可以去恨。跟我之間不至於到水火不容那一步。
「你煩惱什麼,你是嫡母,他是庶子,得他上趕著巴結你才是。」賢妃輕聲道。
「多個敵人多堵牆,雖然他才九歲,但過幾年就大了,如果糾合起自己的勢力,對子晟不好。」
「反正年紀這麼大了,心是捂不熱的,該做什麼做什麼吧。」
我點頭,「你說的沒錯。我做我該做的,管他旁人怎麼說,怎麼看呢。他若是糾合勢力,他父皇也不能容他的。這個時候,董家也滅了,誰那麼沒腦子去跟著他呢。」
到第二十七日,宮裡舉行了除服儀式,正式脫下了喪服。
坤泰殿已然清理好了,損壞的傢具已經全部換了,也補充了一些宮人,可是我不太想住回去。
「住哪都成啊,住這裡我還省得跑回去。」六哥笑著說。
「這乾元殿應該也死過不少人吧?」
他摸摸鼻子,「這個,這世上哪天不在死人,又哪天沒有小孩子出生呢。」
這倒是,何況,雙胞胎整天問我怎麼還不回去。她們認為住在坤泰殿可以四處亂跑,這裡卻只能在後殿。有一回,子衿跟子悅抱著娃娃跑到前殿去了,遠遠看到六哥就很高興的跑過去,那些大臣面面相覷,立即便散了。
住在這裡,短期是可以,但長期的話,始終於理不合,尤其還有兩個逮著機會就到處亂跑的小傢伙。她們還覺得在這裡受了限制,有人攔著不讓她們找父皇去很不舒服。
「算了,我是真命皇后,有百神庇護,我怕什麼。明兒就搬回去。」
「嗯,隨你吧。那天半路被子衿攔住讓我給她講故事,給大臣看到,的確是不妥。」
「好,睡吧。」
雖然是二十七天就除了孝服,但六哥下令這一年裡都是國喪,嚴禁歌舞娛樂。連兒的笛子也暫時不能吹了。
我問六哥關於幕後主使,他問我覺得會是誰。
「嗯,在你這個嫡脈之外,最近的原本是隨王那一支,可那一支已經不可能問鼎了。那麼接下來,就是蘭王跟代王這兩支最近。蘭王是郡王爵位,代王因為丹華的關係升了一等,是親王。是他!」
「我也認為是他,可是查無實據。」
「這一次就這樣讓他逍遙法外?」
「當然不是。我要先查清楚這事背後有沒有高昌什麼事兒。有的話又參與到了哪個地步。」
「小柳那裡有消息么?」
「還沒有,不過他肯定沒參與。他怎麼會殺你跟子晟。」
「你、你懷疑丹華?」
「她?不,她一個女人左右不了莫丹。她其實就是一個象徵,遠嫁的姑娘,不管娘家是誰當家她都只能依附當家的人。而且她該知道,后位上是你,比如今的代王妃來得好多了。」
六哥看著我,「十一,我當年為了報殺父殺母之仇,對安王下手難免狠了一些,接下來又是隨王。民間對我殺叔殺弟多有微詞,如果再加上代王,還不知被傳成什麼樣子。」
「你是皇帝,既然坐上了這個位置,有很多事情是你不得不做的,也有很多的東西是你不得不背負的。不管怎樣,我都和你在一起。」聽六哥這個話的意思,代王是不會被明正典刑的,應該是不明不白的死掉吧。民間不明事理的人,的確是會附會出很多驚悚懸疑的故事出來。
「嗯,我知道。總有一日,我也會這麼告訴子晟:成大事者,如果至親擋道,至親亦可殺!」
我心頭一跳。還好,他和兒是可以相親相愛,做一輩子好兄弟的。希望瑜兒以後不要同他母妃一樣,妄圖以卵擊石。
「對瑜兒,不管他母妃如何,他總是我的兒子,我也會給他公平的機會,機會和兒對等。但是,絕不會讓他威脅到子晟。為了杜絕子晟不能成才的那個萬一的狀況,不讓你們母子日後被人魚肉,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我趕緊問。
「那就是爭取再生一個兒子。子晟已經七歲,只要你我拎得清,小弟弟不會妨害到他什麼。」
他說得一本正經,卻是出來這麼一句話。
「去你的,自己下旨要所有人為太后守孝,又說這種話。再說了,咱們的子悅子衿我都沒抱希望的,有就當是撿到的。再生一個兒子,那可是不敢去想了。再說你剛才也說了,至親可殺的話,我不要我自己的兩個兒子去爭。六哥,你想過沒有,那日當著我們的面,有人引發董寶林體內的毒藥,致使不能有證據扳倒代王。那說明我們身邊最近的地方,有代王的人。」
「這個人我也想過,但是章太醫說引發毒藥不必在當場,他可以隔些地方,只要時機掌握得好就行了。」
「可是時機掌握的恰到好處,這就不是容易辦到的了。我們還是得小心,別沒拿到代王的把柄,反而被身邊的人給害了。而且,代王他憑什麼認為我跟子晟死了,你也活不了多久了呢?」我心裡一個一個回放著當時一同在場的人。
「這事已經在查了。不過十一,你還是小心一點。」
「嗯。」
「好了,睡覺吧。」
雙胞胎在指揮人給她們搬家,她們的東西比誰都多。很多是新添的,她們倆屬於是看上了什麼就要什麼的。六哥御書房裡那個藏龍現形的檀木雕刻她們都看上了,好說歹說才拿別的換了沒吵著要搬回去。
現在還在四處瞄著乾元殿的好東西。
「小姑娘,太多了,咱們先回去,下次再來找父皇要。」我看得哭笑不得,搬那麼多回去做什麼啊。
子晟小聲和兒說:「以後得給她們倆置辦多少嫁妝啊?」
兒笑,瑜兒掃過來一眼,三兄弟就站在那裡看兩個妹妹比手畫腳,「這個,搬,還有這個。」
「那個我要。」
……
六哥倒是樂呵呵的任她們搬,指到什麼,立刻讓宮人搬。
瑜兒悶悶的過了幾天,對我執禮愈發恭敬,也愈發疏離。這樣也好。賢妃說他不小了,想明白了,得罪了我他日子沒那麼好過,他還要在我眼皮底下再呆起碼五六年呢。而且萬一我露出不喜來,自己都不必親自動手,就會有人上趕著替我收拾他了。
關於他的婚事,我這幾日都在想。他一向得大學士的歡心,到時候給他娶個大學士的孫女,這樣就不會掉了身價,也比較符合他這個文人皇子的身份。
他的房間在兒的旁邊,兒這個大哥很能容讓弟弟,哥倆應該處得來。我跟他,不求有多親近,就這麼淡淡的就好。瑜兒也可憐,這幾日瘦的眼睛都大了。
半個月里,又搬了一次家。轎子一落穩,雙胞胎很興奮的掙脫我的手,去看她們搬回來的那些東西了。
我沒想到的是,她們沒有全部搬回自己房間,反而每一處地方都讓人放了東西。六哥的書房,我們的寢殿,三個哥哥的房間。
子晟點頭,「這樣還不算活土匪。」
子衿睜大眼問:「什麼是活土匪?」
「厄,你們長大了就明白了。」子晟糊弄她們。
「多大?」
「跟三皇兄現在一樣大。」
這下好了,坤泰殿本來有四個孩子就已經很熱鬧了,現在五個。每日清晨,瑜兒便同兒子晟一起去上學,下午再一起回來,他也敏感的發覺到身邊人對他態度的變化了,從眾口一詞的誇讚,變得有點迴避,卻只是更加的用功讀書。
我至少表面上是一碗水端平了的,什麼東西有兒、子晟的,就有他的。
五日後,六哥擇吉日祭告天地,在冗長的冊封儀式之後,子晟頭上多了一頂金光閃閃的太子冠,正式成為華禹皇朝的儲君。
於是,所有人的稱呼從『三皇子』變成了『太子殿下』。
子晟回來的時候,走路都比平日慢一些、端著一些。遠遠看著,還真有幾分帝國太子的氣派。跟平日的飛揚跳脫判若兩人,難道六哥真的比我會教導孩子?
子衿仰頭望望,「三皇兄跟平日有點不一樣。」
我腿上坐著的子悅點頭表示認同。
他走過來,「兒臣參見母后。」
兒跟瑜兒都站在他身後半步的位置,「兒臣參見母后。」
冊封太子的時候,瑜兒作為皇子也列席了,而兒也身著三爪王袍列席,所以哥仨一起回來。
「回來了,坐下歇歇。」
子晟走到我跟前坐下,「母后,累死兒臣了,也差點餓死兒臣了。」
我指著他,「所以,你比平日走得慢?」看著穩重了那麼多,原來是假象啊。
「是啊,整個儀式持續好久,就靠一碗參湯吊著,又不敢喝多了怕上茅廁,哪裡還有力氣走快。小順子,快點給孤上點心。」
雙胞胎彼此對視一眼,「還是跟平日一樣嘛。」
東西送上來,看得出來哥仨都餓了,開始瑜兒還斯文的吃,結果看子晟跟兒都一副狼吞虎咽的吃相,兩個妹妹還熱心的端水,他也就吃得快起來了。
「二皇兄,喝水。」子衿給他也端了杯溫水。
「厄,謝謝三妹,正好需要。」
雲兮把厚厚一疊資料拿過來,「娘娘,這是諜報處送過來的。是娘娘之前要的。」
我翻了一下,是本朝十到十六的小才俊們的身家資料。是幫賢妃找的,「去請賢妃過來吧,你們哥仨休息去吧,一大早就被折騰起來了。」
「是,兒臣告退。」
賢妃笑眯眯的就來了,拿著資料在那裡翻。
「你帶回去慢慢看嘛。」
「我就在你這兒看,邊看咱們邊商量。回頭皇帝只會問你的意見,我就把我的意思說給你聽。你幫我在皇帝面前說說。謝天謝地,皇上已經不必拿子珏去和親什麼的了。我要在京城給她挑駙馬,可以常常回宮來。」
「好啊,我沒意見。」
賢妃慈愛地摸摸子衿跟子悅的頭,「她們也快了。」
「才三歲呢。」我的兒子才被六哥搶走了,這兩個寶貝兒我可得留好了。
「沒幾年的事了。子珏那會兒跟你跳房子,你現在孩子都生三個了,她也要嫁了。」
「過得慢一點,我還不想老。」
賢妃白我一眼,拿起資料,「你看這個陳家的孩子,十二歲……」
賢妃篩選了一個下午,終於圈出了四家比較中意的,心滿意足的說:「我的女兒是大公主,嫁過去就是主持中饋的當家主母。我要跟她說,多跟母後學,千萬不要學母妃。」
「嗯?」
「當然學你好些,守得住男人的心。以後子珏的駙馬也不興納妾,也不準有通房,這樣就不會有庶子庶女的煩惱。」
「如果你相中了哪一個,最好讓他們培養一下感情,這種事情男人心甘情願比較重要。如果只是沖著駙馬這個名頭來的,多半會偷吃。」
賢妃到處看看,「你這裡小孩真是多。」
「你不是打算要把子珏塞過來吧,我沒那麼多精力,不過時常過來走動還是可以的。」
「嗯,反正以後到了婆家有什麼不妥,人家也是說你這個母后不會教育子女。」
「那是你女兒,別賴給我。我倒覺得一切順其自然比較好。你不要把你人生的缺失都加諸在她身上,要她給你找回來。」
「你」賢妃的眼瞪圓,然後又泄氣的垮下肩膀。
「你也別怪我話說的難聽,是親侄女我才肯多這個嘴的。你也別一味的要她學我,這個得因時因地因人而變化的。我看子珏不錯,有傲骨卻無傲氣,正是天朝公主的氣派。」
說到子珏,賢妃的腰又直了起來。
賢妃一生本來是目標明確的,就是給六哥做妾、做妃子,固林家的寵信。但半路里殺出我這個庶妹,以黑馬之姿封后,她的心理就有一些歪曲跟偏差了。
這十來年,我無數次的慶幸子珏是個女孩兒。否則我們姐妹是無法在後宮和平共處的。如今宮裡只剩下她跟我而已,她日日茹素,已是佛門帶髮修行的弟子。唯一的願望就是子珏嫁得好、過得好。
六哥回來,我把賢妃圈出的四戶人家給他看。
他看看那些資料,「虧你們想得出來,不過光看這個,肯定不夠。我叫人去看看本人再說。」
之前賢妃圈出來的大範圍,家世背景就都是挑過了的,這四家更是其中翹楚。到了這個時候,反而是本人更加的重要了。
「我的意思是,我領子珏出去瞅瞅。」
六哥看著我,「給人知道還得了。」
「我說的是,領她出去走動走動,別只知道這宮牆裡四角的天空。」急什麼,十四歲再定親,十五歲出嫁就是。
六哥把嘴一努,「這兩個怎麼辦?肯定吵著要跟的。」
子悅跟子衿坐在旁邊叮叮咚咚的亂彈琴。
「到時候來想辦法,哄他們去賢妃那裡玩。」
日前,宮裡的內奸抓出來了,是乾元殿的副總管,曾經出使高昌的樊達,他還曾把我從高昌帶回來呢。代王許他的除了財帛,便是秦涌的那個位置。
我當時說:「就這一個么?還有沒有?」
「目前只查到這一個,無論怎樣的嚴刑加身都說不知道。這樣的人能被人收買,就不是能扛得住酷刑的。再說,如果有肯定是要露馬腳的。」
結果徹查下來,除了一些不甚重要的位置上代王安插了人,居然還有一個就在我的坤泰殿。還是我的掌班女官,小錦。
小錦是個孤兒,來歷簡單。在坤泰殿呆了六年,做掌班女官三年。太后的事一出來,我就讓武芸和翠儂進宮了,小錦被安排到了外圍,我私做孝衣的事她並不知道。我和她之間,沒建立起跟翠儂一樣同生共死的感情,有些事情我並沒有讓她知道。包括我跟子晟中了招卻沒有大礙的事。所以代王以為我們是做樣子騙人,想要將計就計趁亂把我們母子殺了。他只是算漏了一個九哥而已。
我問六哥,「你怎麼發現的?」
「代王府的細作查出來的,小錦和代王關係曖昧。幸好她還沒成為你所信賴的那個圈子裡的人。」
我疑心比較重,是從秦嬤嬤給我下藥開始的。從那個時候開始,就算是貼身的宮女我也只讓她照顧生活,真正隱秘的事還是只有那幾個人知道,要成為我的心腹談何容易。
後來得知,小錦也不是沒有奉命找過機會向子晟下手,只是苦於沒有不暴露自己的機會。她想要的是代王事成之後,同享富貴。而不是董寶林那樣犧牲自己也要為二皇子鋪路。所以,她只肯通一些消息,而不肯自己下手。不然,子晟的危險就大了。想不到我兒子是這麼跟死神擦肩而過的。
「本宮自問待你也算不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被侍衛拿住的小錦說:「試問誰不想像娘娘一樣,站在萬人中央,擁有無上的榮光,還有皇上獨一無二的愛呢。」
原來如此!可是,代王能給你這些么?到時代王妃能容得了你?傻女子啊!
「這件事算是真的落幕了吧?」我靠在六哥懷裡。
「嗯,代王還有一口氣吊著,等他慢慢落氣這一頁才算翻過。我看你也別再找掌班女官了,好容易培養出一個,到了歲數就要放出去。還出了小錦這麼個吃裡扒外的。乾脆找個不出宮又信得過的,雲兮。」六哥曾經玩笑的說過,十一,我沒辦法一直跟著你,但是雲兮可以。你叫天天可以不應,叫地地也許不靈,但你只要一叫雲兮,她一準出來。
雲兮點頭,「屬下遵命。娘娘,日後屬下就化暗為明了。」
「會耽誤你研究武學么?」
「屬下經九爺點撥,已知武學真諦,只要是真的上了正途,呼吸之間皆是進益。」
於是,雲兮便成為了坤泰殿終身不變的掌班女官,留在宮裡陪伴我的一生。
「註定咱們要過這樣的生活了,好吧,我得承認與人斗其樂無窮。可是總不能每次都這麼好運,虛驚一場吧。」
六哥揉揉我的頭,「什麼好運,這背後不知花了你我多少心力。總之我答應你,一旦子晟能夠應付一應的風吹雨打,我就退位帶你遊走四方去。圓了你入宮前的夢。」
「信不得的,就跟大人跟小孩子許諾一樣,以後怎樣怎樣,等你長大了如何如何……」
「我答應過的事什麼時候沒有做到的?」六哥虎著臉說。
我勾勾手指,他附耳過來,「你說要背我下萬壽山的。」
他眼裡閃了閃,「那是醉話。」
「看吧,看吧。我沒說你的假話吧。我娘說,男人枕頭上說的話信不得,可是你不只是枕頭上的話信不得,是什麼話都不能信。」
他把我拖到一邊,「不能當著別人的面。」
「行!」
到了晚上,我便催著六哥兌現諾言。
「走吧,走吧,這會兒小毛頭們都睡著了。」
「真的要去?」
「肯定不是假的。小的那晚把大爺您伺候得還行吧?」
「那是不是我背了你,你還能再來一次?」
「想得美,動作快點!」我跳下床,把衣服丟給他。
沒驚動太多人,他牽著我又爬上萬壽山頂,蹲下身子,「上來吧。」
「往石墩子那邊去。」
他沒好氣的說:「你不是屬猴的么,輕輕一躍就躍上來了嘛。」
「有人,得顧忌形象。」怎麼說也有宮人、暗衛的跟著嘛。多多少少還是要顧忌一點的。
他挪到石墩子那邊,我站上去,趴到他背上,拍拍他的肩,「可以出發了,皇上!」
「叫什麼皇上,我現在根本就在給你當牛做馬。舒服吧?」他直起身子,慢慢往下走。
「是安心,靠在你背上我安心。不管未來還有多少風風雨雨,只要靠著你,我就覺得安心。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就什麼都不怕。說起來,還是當年北上逃難的時候你背過我呢,一眨眼就十一年了啊。那龍椅滿是荊棘,我倒覺得你坐得挺舒服的。」
「鷹擊長空、魚翔淺底,各人有各人該呆的地方。就像十一你,一直認為你最希望過的是四處遊走的小日子,可是當這個皇后,一開始就面對各方的責難,然後很艱難的一步一步走上來,我覺得你過得也挺滋潤的啊。咱們倆啊,是天生一對,合該坐在如今的位置上的人。不過,我最舒服還不是坐在龍椅上指點江山。」
「那是什麼?」我稀罕的問。
「在龍椅上哪有在你身上舒服。」
好好跟他說話,又胡說八道,我惱羞成怒,狠狠捏他,「好好當牛做馬!」
「是,皇后!」
翌日子珏過來看小妹妹,我問她,「想不想跟小姨出宮去玩?」
她瞪大眼,簡潔明快的說:「想!」
我不敢帶子晟出去晃悠了,但小姑娘還是可以的。代王從數日前就就染上了怪疾,告病不朝了。我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要弄稀奇古怪的葯,老章那裡其實有的是,他生平最大的愛好可就是研究這個。再神不知鬼不覺的下到代王身上去,叫他自食惡果。反正也不會有好話了,也就不必顧忌那麼多,這個人本來就該死,現在是為了朝局的穩定和上天有好生之德才只誅首惡。也是為了給遠嫁高昌的丹華留幾分薄面。代王的兒子為絕後患,也不能留下,到時另找宗室之子過繼繼承王位就是。這樣一來,代王府的虛殼子還在,但已經換了能掌控的人做了。
我問六哥怎麼前幾年我跟子晟在外頭晃沒人找我們麻煩。
他說這個嘛,一來是防備森嚴。但是最關鍵是太后沒有稀里糊塗把那個秘密說出去,董寶林也好,代王也好,都還沒起孤注一擲的心。畢竟謀反不是小事啊,不成功則成仁。
我跟子珏就沒有六哥和子晟那麼值錢了,現在宮裡朝中都整肅了,可以安心出遊。我們坐上馬車往扮作富家的女眷往西山去上香。一路說說笑笑的,她挽著我的手問,「小姨,你為什麼要帶我出來呢?」
「因為只知道呆在宮裡有很多東西你不知道。」
「我其實好羨慕小姨可以偷偷出宮的。」
子珏會知道我偷偷出宮去,是因為有一次她來坤泰殿找我,結果被百般阻攔不能進去。小姑娘假意走了,卻躲在坤泰殿外的小徑暗處偷看,終於等到我回宮。當時我就許諾以後有機會帶她出宮,她便高高興興的回去了。
子珏問我到底是憑什麼能把六哥栓得這麼緊的。
我笑,「哪有誰拴著誰的。人啊,如果和你一味的依附他,他就不會那麼珍惜你。你娘教你的要以夫比天吧,這個當然是要尊敬夫婿,但是要知道,各人頭上一片天。」
子珏有點疑惑,但還是點點頭。
她從此就時時跟了我出去,眼界越來越開闊,也更加的有主見。
三年後,她的駙馬是她自己選中的。不是什麼世家子,反而是相中了文武雙全的新科狀元。她羞怯卻勇敢的闖到坤泰殿對我和六哥說的時候,六哥哈哈一笑,「唉,從前說像你小姨嘛,那是你母妃刻意教的,今兒這事倒是像你小姨才幹得出來的。」
「我事先什麼都不知道的。」我申明。
我問子珏:「你怎麼看上這個人的?」
「母后忘了,那日在市集有驚馬,是他從樓上躍下制服的,後來兒臣偷了母后的馬跟令牌出宮,又遇到了。」
她偷我馬跟令牌的事我知道,睜隻眼閉隻眼只讓暗衛好好保護,倒不想成就了小丫頭的姻緣。我當時只關心了安全問題,卻沒想到小丫頭也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了。
「我跟你父皇還要再看看,看那人的人品如何,還有家中可有妻室。」
「他人很好的,家中也沒有娶妻納妾。」
「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子珏低下頭,「兒臣同他結拜了兄弟,那時他還沒成狀元呢。」
我笑開,女扮男裝,義結金蘭,嗯,小丫頭的膽子不小啊。
「都是跟小姨你學的。」
經過考察,這人的確不差,雖然身份低了一些,但前途無量。既然子珏樂意,我跟六哥就成全了她。賢妃為這事氣得不行,她千挑萬選出來的人家,把什麼都算計到了,卻進不了子珏的眼。反而要挑個根基不那麼牢靠的。但是六哥點頭了,她也沒有辦法。
一年以後,宮中大公主出嫁,十里紅妝不到頭。當日出席送嫁的,還有新近立功還朝的蘭王世子蕭栩。這小子也漸漸闖出了一點局面,雖然不大,但他才十六,前途無量。大將軍的夢也不是實現不了的。
送走了大姐姐,兒的婚事也提上日程了。
我摸摸臉頰,「唉,就看著他們一個個長大,我就老了。」
六哥從身後抱住我,「哪有,我看著跟當年沖我耍賴的小十一一樣嘛。要不,我再背你走一段。」
「老胳膊老腿的了,你還是多保重吧。」
「老?呵呵,咱們小四知道父皇老不老。」他伸手摸我的肚子。
老章日前診出,我又懷上了。這一個不管是男是女,都行四,我們便小四小四的叫上了。
「可別跟子珏的孩子差不了幾個月啊。」
「有什麼關係,過個三四年,咱們再生。」
「那就得跟子晟和姬寰的差不多大了。多半比兒和勉之的孩子還小。」
「怕什麼,生到不能再生的時候,我琢磨著,說不定咱們生五個十七的願望還是有機會達成的。畢竟,我一直很專心在你身上努力嘛。」
「去!過幾日子珏就要回門了,你有點樣子。」
「在孩子們面前我肯定有樣子嘛,在你面前就不必了吧。」
雲兮的聲音在外頭響起,「皇上,娘娘,太子殿下和兩位王爺、兩位公主來晨昏定省了。」
我整整衣服,「讓他們進來。」
子晟打頭,五個孩子魚貫而入。
「母后,我們聽說又要添小弟弟小妹妹了。」
「是啊,所以你們少來吵母后,聽到沒有?」六哥板著臉說。
「是,兒臣遵命。」
兒跟瑜兒已經十三,很快就要成婚出宮自己開府建衙。子晟十一,早就搬到東宮自己起居,連最小的子悅子衿也七歲了。時間真是過得跟水一樣啊。
寬袍大袖下,六哥握住我的手,輕輕捏著,面上還是那副嚴父的嘴臉。我回握住他的手,無論時光如何流轉,只要我們在一起就好,哪怕是跟你一起慢慢的變老。
明天還有一個番外《美男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