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執念
「夏澤,下課了,醒醒!」
依稀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夏澤茫然的抬起頭。兩條胳膊上傳來一陣酥麻,他眯了眯眼,甩了甩胳膊,試圖讓自己清醒過來。
「夏澤!」
對面的人試探的推了他一把,夏澤下意識的開口,「你是……」
「誰」字被他咽了下去,他記起了這張臉,他高三後半年時的同桌,徐陽。
幾乎是在記憶清晰的剎那,夏澤猛地跳了起來。他驚疑的看著周圍的一切,吵鬧的教室,紛亂的同學,大家互相打鬧著,推攘著,鮮活的完全不像是夢境,更像是真實的存在。
「夏澤,你沒事吧?」
徐陽一臉的害怕,他總覺得夏澤的神情有點不對。
夏澤回過神來,看看徐陽,又低頭看看自己。和徐陽一樣,他身上穿的是高中時的校服,這個不是關鍵,關鍵的是他的身體。他居然看到了自己的身體。夏澤伸出手,拍了拍臉,除了微弱的痛感外,他還清楚的感應到了掌心的溫熱。他不敢置信的又把手放在了心口,「咚咚咚」的心跳聲讓他的表情更加的震驚。
「夏澤?」徐陽猶豫的開口道:「你是不是睡迷糊了?」
「睡迷糊?」夏澤喃喃道,突然伸手抓住了徐陽的手,用力的朝著自己的臉上扇了一巴掌。
「啪!」清脆的掌聲在教室中響起,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大家目瞪口呆的看著徐陽的巴掌落在了夏澤的臉上,夏澤的左半邊臉很快浮現出一個清晰的掌印。
發生了什麼?這是每個人的想法。
作為視線中央的徐陽臉漲得通紅,窘迫的站在那裡,他完全不知道夏澤發了什麼瘋。而作為另一個視線焦點的人,夏澤的臉上沒有絲毫挨打的憤怒,而是露出了一個無法形容的複雜表情。
他能感覺到痛,不是他的錯覺,是真的痛。
身體、溫度、心跳、痛感,所有的一切都在證明著他腦海中那個荒謬的念頭。最開始的震驚過後,夏澤顧不上思考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在他意識到自己是真的活過來之後,一個念頭不受控制的跳出了腦海,佔據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池以衡,他想要見池以衡。
受這個念頭的支配,夏澤無視了教室內神情各異的視線,轉身朝著門外跑去。現在還不到放學的時間,學校的大門是不對外開放的。夏澤熟門熟路的跑到了學校操場的一角,微微退後幾步,小跑,起跳,伸手扒住牆頭,身手敏捷的翻了過去。在過去的幾年中,這個動作他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但從沒有一次這樣心情迫切過。
攔住了一輛路過的計程車,夏澤飛快的報出了舅舅公司的名字,這個時候表哥應該在公司里。一路捂著激烈跳動的心臟,夏澤不停的催促著司機快點開。
司機好脾氣的瞅了夏澤一眼,笑道:「小夥子,安全第一啊!」
夏澤沒搭理司機的調侃,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即將見到池以衡身上。他現在做什麼?他看到自己會是什麼表情?他會高興見到自己嗎?紛亂的思緒閃過,一道甜美的聲音響起在夏澤的耳邊。
「聽眾朋友們,大家好,今天是2o13年4月1o日,我們今天請到的是大家的老朋友……」
「停車!」
突兀的命令嚇了司機一跳,司機一個急剎車停在了路邊。「怎麼了?」司機一臉的不解。
夏澤失神的坐在後座,腦海中一直縈繞著剛剛聽到的廣播。2o13年4月1o日,今天是2o13年4月1o日。是了,他忘記了,現在不是他和池以衡在一起之後,甚至這個時候池以衡還未回國,兩人還沒有重逢。
「小夥子?」司機疑惑的喊道。
夏澤回過神來,報出了另外一個地址,「去這裡吧。」
司機雖然覺得奇怪,可看夏澤明顯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也就識趣的什麼都沒說直接掉頭轉了方向。夏澤新報出的地址在海城的東邊,那裡是海城的一處高檔別墅小區福瑞苑。夏澤的舅舅,池以衡的父親,池守正就住在這裡。福瑞苑的整體面積十分大,依山傍水,環境優美。小區裡面別墅和別墅之間的距離很遠,空隙的地上種滿了梧桐樹,四月的時間,梧桐樹上已滿是綠蔭。
夏澤在小區外面就下了計程車,一個人刷卡進入了小區。他沒有直接登門,而是將身影隱在一棵樹后,遠遠的看著舅舅家的房子。在意識到今天是2o13年4月1o日之後,他重新活過來的喜悅頓時猶如氣球漏氣般從他的體內消散。這個時候,池以衡還在國外沒有回來,他記得池以衡是在四月底才回的國。這個時候,他和舅舅的關係還十分疏遠,對池家更是避之不及。
夏澤閉上眼,之前重新活過來的震驚太過強烈,他在感情的支配下只想見到池以衡。可如今清醒過來,理智回籠,站在舅舅家門口,他突然失去了重新和池以衡在一起的勇氣,他不知道該不該讓他和池以衡沿著前世的軌跡走下去。
「小澤,我愛你。」池以衡絕望的對著空蕩蕩的房間說這句話的場景歷歷在目,腦海交替出現的是舅舅老淚縱橫的臉,「我寧願你一直留在國外,永遠不要回來遇上小澤」。
夏澤捂住臉,只覺得心中滿是苦澀。
上一世他的死不僅毀了表哥的生活,也毀了舅舅的生活。重來一世,他還可以繼續和表哥在一起嗎?萬一他最後還是躲不過要死,表哥怎麼辦?如果沒有他,表哥會遇到一個好姑娘,正常的結婚生子組成一個幸福的家庭。舅舅也會在退休之後,含飴弄孫安度晚年。沒有他,他們會是幸福的一家人。
夏澤靜靜的靠在樹上,回想起他睡前最後的念頭,也許他遠遠的躲開池以衡才是最好的選擇。
整整一天的時間裡,夏澤一直沉默的站在樹后看著池家的方向。直到夜幕降臨,已是晚上十點,夏澤才收回視線,動了動發麻的腿,茫然的朝著回家的方向走去。
馬路邊,一輛黑色的汽車和夏澤擦身而過。汽車內的後座上,池以衡疑惑的抬起頭,車燈閃過的瞬間,他似乎在路邊看到了夏澤的身影,但很快池以衡就搖搖頭。他雖然這些年不怎麼在國內,也知道夏澤和池家的關係疏遠,平日並不常來這裡。再說這麼晚了,父親絕對不會讓夏澤孤身離開,應該是他看錯了。池以衡這樣想著,很快丟開了這個念頭,重新將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資料上。
幾分鐘后,司機將池以衡送到了家。他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就有傭人通知他,池老先生在書房等他。
池以衡沖著傭人點了點頭,走向了二樓的書房。「父親,您有事找我?」推門進入的一瞬,池以衡一眼就看到了擺在父親面前的那張黑白色的合影照片,心知父親又在回憶過去了。
彷彿是被池以衡的聲音驚醒,池父回過神來,「以衡回來了,過來坐。」
池以衡坐到了池父的身邊,視線落在了照片上,「父親又在想念姑姑?」
池父嘆息一聲,「我就你姑姑一個妹妹,偏偏她去的早。唉……」池父搖了搖頭,「看到你姑姑,我就想到了小澤,有件事要找你。」
「什麼事?」
池父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關於小澤高考的事。你知道小澤成績並不怎麼好,我一直想的是乾脆送他出國讀書。可夏家情況特殊,夏志成死活不同意小澤出國,非逼著他自己考大學。我和夏志成說不通,想來想去,正好你回國,乾脆高考前你抽時間給小澤補補課,讓他高考成績好看一點。請家教是不行,鎮不住小澤,由你出面還好一點。」
池以衡下意識的皺皺眉,他沒想到父親說的是這件事。讓他抽時間給夏澤補課?先不說他時間夠不夠,只說依著夏澤的脾氣,夏澤會乖乖聽話嗎?
池以衡的問題在池守正眼中根本不算什麼。
「我和小澤有代溝,他不喜歡和我這個老頭子打交道很正常。你才比他大幾歲,肯定能說到一起。實在不行,你跆拳道是白練的嗎?隨便幾招嚇唬嚇唬他,他也就乖乖聽話了。」
池以衡哭笑不得,「……父親您是認真的?」
池守正假意瞪了他一眼,「我是和你開玩笑的人嗎?」
池以衡雖然心中不耐煩做什麼補課老師,但既然這是父親的要求,他也不想拒絕讓父親不高興。夏澤的母親池欣雲是池以衡的姑姑,也是池父唯一的妹妹。自十幾年前池欣雲去世后,池父就對夏澤異常的憐惜。可惜前些年池家先是池欣雲去世,後來是池以衡的爺爺池茂輝去世,再後來是池以衡母親去世,一連串的喪事辦下來,等到池家穩住,夏澤已經和池家變得疏遠。這些年無論池守正怎麼做,夏澤和池家的關係還是不怎麼親近,就連對池以衡這個表哥,夏澤也是冷淡的像是個普通人。
池以衡想了想,反正父親說了是周末,攏共沒兩個月的時間,他就當哄父親開心了。至於夏澤不聽話的可能,池以衡不在意的笑笑,修理一個小屁孩而已,對他而言還真不是什麼問題。
「那好吧,我試試。我明天聯繫夏澤?」
「明天你先接小澤來吃個飯吧。」池守正就等著池以衡答應呢,立刻介面道:「補課的事我還沒和小澤說,怕他不同意,明天早晨我先和夏志成打個招呼,讓他壓著小澤來。」
池守正口中的夏志成就是夏澤的父親,如今海城市的副市長。聽著父親一口一個疏遠的夏志成,池以衡搖搖頭,心知自姑姑死後,父親對夏志成就沒了好臉色,對此也習慣了。
夏澤此時並不知道池以衡已經回國,他才剛剛到家。夏家住的地方位於海城的中心,基本上海城市委數得上號的人都住在這一塊。夏家的房子是一棟獨門獨院的三層小樓,從夏澤的爺爺住在這裡開始,已經有三十多年的歷史了。房子雖然房齡老,但修繕的十分不錯,內里的裝修也一直是以簡潔大氣為主,並不會給人以衰敗過時的感覺。
開門的瞬間,夏澤有一瞬間的恍惚。之前他的心思都放在池家,等到天色暗下來,他才意識到他還得回家。不是上一世最後被他當做家的鳳凰小區,而是海城中心的夏家小樓,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你還記得回家?」
突然響起的怒吼嚇了夏澤一跳,他茫然的看向了客廳,正對上父親夏志成滿是怒火的表情。
沒等夏澤開口,一旁夏澤的繼母周含清已經擋在了夏志成的面前。
「好了,小澤回來就行了。他已經是大人了,你就不能好好和小澤說話。我就說小澤是有事去同學家了,小澤是不是?」
最後一句話明顯是對夏澤說,周含清朝著夏澤示意,讓他趕緊承認是去同學家。依著以往的經驗,這個時候夏澤一定會順著她的話。等她再勸勸夏志成,這件事也就過去了。可讓周含清意外的是,夏澤沒有開口,而是靜靜的站在門口,沉默的看著夏志成。
「你這是什麼表情?」夏志成被夏澤看的火起,夏澤站在那裡,黝黑的眼珠定定的看著他,夏志成心中莫名的泛起一種類似心虛的情緒,他更加的憤怒了。
「我告訴你夏澤,別以為你瞎折騰考不上大學我就會送你出國。考不上你就給我繼續考,一直到考上為止。我們夏家還沒出過考不上大學的人。」
夏家在解放前就是海城出名的書香望族,海城最著名的大學海城大學,前任校長就是夏澤的爺爺,夏澤的大姑現在也是海城大學的副校長。夏澤同輩的堂表兄弟姐妹為數不少,夏澤的成績是其中最差的一個,就連比他小的夏凱都比不上。
夏志成憤怒的表情落在了夏澤的眼中,夏澤沒有任何的反應,依然沉默的看著他。從看到夏志成的第一眼,夏源關於母親去世的暗示就像一個詛咒,在夏澤的腦海不斷地迴響,怎麼也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