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3章 直臣
迎上賈公閭銳意逼人的視線,裴皎然毫不在意地一笑,「內侍監的權力悉數來源皇權。若皇帝年幼,內侍遠比朝臣更能掌握皇帝。如今內侍監多次有悖逆之舉,還望陛下能夠及時止損,以免讓這毒瘡病入骨髓。」
既然打定主意要扮演直言進諫的忠臣,她就要讓朝臣都覺得賈公閭包藏禍心。
「裴相公如此咄咄逼人。莫不是白合的死真有隱情?」賈公閭挑眉,冷聲道:「臣記得這幾年裴相公都對張巨璫等人頗有成見,屢次三番的彈劾他們。張巨璫也盡心儘力服侍陛下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裴相公,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不顧天子臉面呢呢?」
他話里含了幾分要置她於死地的意思,側邊又說她不顧天子臉面,強行要打壓內侍監的勢力。才是真正的包藏禍心。
「賈公。閹豎亂政,於朝不力。歷朝歷代因閹豎而亂的,不在少數。」裴皎然握著笏板的手指微屈,揚首道:「臣得天恩入仕,直言進諫是臣之職。若陛下要因此殺臣,臣亦無悔。甘願舍此骨,換我大魏河清海晏。」
一番慷慨激昂的話落下,魏帝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目含深意打量著她。殿內亦是一片寂靜。
半晌后,只聽得魏帝指了指她,又抬手指向賈公閭,再指向其他人,笑著開口,「你們這些人之中,有能臣,有忠臣,有直臣,都是在為朕辦事,為百姓辦事。裴卿的話,朕聽著很欣慰,賈卿的話,朕也很欣慰。只是這有些事不能一概而論,人人都有自己的路。裴卿,做事不要太激進。」
裴皎然聞言,「臣遵旨。不過臣覺得白合死得蹊蹺,多半有內幕。如不能查出主使,豈不是讓御史台蒙羞。」
話音甫落,此時在一旁觀望的崔台主移目望了過來,趕忙開口道:「陛下,白合無故死在御史獄臣難辭其咎。但若非有心人蓄意謀害白合,他又豈會無辜枉死。臣懇請提審張讓。」
雖然方才裴皎然親自入局,暫時讓他和御史台避於風雨外,但眼下陛下大有將此事糊弄過去的意思,一旦讓陛下如願,御史台守衛不嚴必然會成為詬病。而且他和她,也是同屬南衙陣營,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陛下,臣也以為裴相公言之有理。」蘇敬暉出言道。
其實他之所以沉默,也是因為裴皎然如今是太子少師。她如今又是氣盛的時候,正好可以藉此機會挫其銳氣。不過裴皎然太狠,已然逼到了帝王面前。若他再不出手,他們就要損傷一把利刃。因此蘇敬暉只好出面。
魏帝聽著幾人的話,忽地一笑。他依舊被相權裹挾著,需要給這些人一點面子。而不是完全撕破臉皮,露出皇權猙獰的臉面,彼此都留點體面的餘地。
看了看賈公閭,又看向裴皎然,「既然政事堂諸人都和你意見一致,朕便准你所請。只是張讓到底是內侍監的老人,不可怠慢。」
「是。」
朝會至此也進入尾聲。原正則俯身和魏帝耳語幾句,得到准許后才宣布散朝。
慢悠悠地出了太極殿,裴皎然止步轉身看向步履蹣跚的賈公閭,遂道:「賈相公,到了這個地步,何必繼續保著對方呢?」
「唇亡齒寒。多少人都明白的道理,裴相公你不明白么?」賈公閭微笑著開口。
「是這麼個理。不過呢,有的時候關係靠的太緊密會被一鍋端。」裴皎然拱手,「賈相公您放心,某會讓中書省快速擬好章程。儘快把東西送到尚書省。」
說完也不管賈公閭面色如何,裴皎然拂袖就走。
甫一踏進中書外省的公房。只見太子和岑羲正襟危坐於屋內,裴皎然眯眸,眼中劃過思量。
裴皎然忽而莞爾拱手,「臣裴皎然拜見太子殿下。」
「坐吧。」太子揮手示意她坐下,推了盞茶過去,「白合到底怎麼死的?」
仔細端詳著太子,捕捉到他眼中的急切情緒。裴皎然舒眉,「如您所知道的。是被賈公閭派人害死,意圖掩蓋真相。」
她觀察太子的神色,從目前來看。太子應當是不知曉白合究竟是怎麼死的。
「可有人看見原正則昨夜也出現在御史獄中。裴卿,這件事有問題。」太子似笑非笑地說著。
「有問題不是好事么?若是二人之間沒有爭吵,王忠又豈會自殺?」裴皎然端起茶盞飲下一口,「王忠一死,是死無對證。可同樣也能體現他是畏罪自殺。」
話落耳際,太子微微蹙眉。
白合死因的真相,是她和原正則之間的合謀,豈能讓外人知曉。尤其是至少現在不能讓太子知道原正則是她的人。
「裴卿言之有理。」太子一笑,「孤已經命人去查御史獄,看看能不能有線索。」
「殿下放心。此事臣會給您一個交代。」裴皎然神色謙和,「白合的死,會讓張讓去半條命。」
「只去半條么?」太子眉頭皺起。
「時候未到,不必操之過急。」說罷裴皎然看向岑羲,「岑公覺著呢?」
陡然間被拉進來的岑羲,飛快地看了眼太子,又看向裴皎然,捋著鬍鬚道:「陛下不是說了嗎?我們中間沒有奸臣,都是為陛下和百姓做事的直臣、能臣、忠臣。既是如此,某又豈敢有其他主意。」
「岑公你我都是在近為人臣的本分,自然是能臣和忠臣。」裴皎然道。
聽著她的話,太子撫掌大笑,「方才在太極殿里孤聽到你的話,頗覺熱血沸騰。願舍此骨讓天下河清海晏,裴卿這話真叫人振聾發聵。若朝臣們都如此,孤何愁天下不能永享太平。」
眯眸望著太子,裴皎然婉麗傾唇。既然演個直言進諫的直臣,豈能不把直諫這件事情坐實。
見裴皎然沒有回應,太子長身而起。看著她道:「裴卿似乎有好些日沒去東宮。」
「西南戰事,臣無暇分身。等得空,臣自會親自上門。」裴皎然垂首,「還望殿下海涵。」
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太子道:「岑卿和孤一塊回東宮。孤有事相商。」
親自送了二人離開,裴皎然快步回到自己的公房,捏了捏眉心。她已經一天一夜沒回宅子,也沒怎麼合過眼。眼下正是頭痛欲裂的時候,她需要趕快回去。睡上一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