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風雨欲來（七）

官本位思想，以官為本，以官為尊，以官為貴，在山東人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即便有林黃海、丁寶永等幾位無論年紀、資歷還是在昊光集團的職位都在他之上的人物在場，辛衛平依舊當仁不讓的坐在了最尊貴的位置上。

別人誠心誠意的尊讓，他受得也是心安理得！

自幼飽受官場氣熏陶，在儀態和氣場方面，辛衛平表現的格外老道。

明明高高在上，卻一副彬彬有禮與民同樂的姿態！

辛衛平的人生，早就規劃好了，從高考特招入學，到考研考公上班三不誤，再到進入昊光，並以此為踏板進入官場，環環相扣，步步有如神助。

如今，願望終達成，怎麼可能不意氣風發？

辛衛平從小到大骨子裡都有一股高人一等的勁兒，只是一直在以有教養的名義壓著，後來出了老夫子慘案，整個家族飽受冷眼，母親承受不住壓力投河自盡，一系列變故給他帶來了巨大衝擊，巨大落差之下，以致心靈產生了一定的扭曲。

所以，辛衛平變的有些沉默寡言，只是內心深處居高位受敬仰的渴望卻愈發強烈。

進入昊光之後，遇見了宿敵童雲開，說實話，辛衛平一開始根本沒把童雲開放眼裡，但是童雲開的人生宛如開掛，步步暴擊，綻放出令人心悸的耀眼光芒。

人與人之間的感覺，是異常精準的。

因為老夫子的事情，童雲開跟辛衛平之間，本來就心有嫌隙，能維持表面上的平和已經不錯了，況且在這個過程中，滿懷惡意的辛衛平動不動就蠢蠢欲動，兩人雖然沒有發生正面衝突，但是童雲開回懟的可以說寸步不讓。

看著原本不起眼的小人物，一步步成長為能威脅到自己的存在，辛衛平心中的冷意和惡意，轉化成了綿綿的仇恨！

在辛衛平看來，如果童雲開一旦得道，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沒準兒他一直就想著給老夫子報仇呢！

兩人之間，談不上你死我活，但是如果有機會，辛衛平絕對不會讓童雲開好過！

所以，前段時間童雲開風頭正盛的時候，辛衛平一度非常非常焦慮！

終於，一步登天，化繭成蝶！

你童雲開再牛逼，也不過一介商賈，在隨便一個官員面前，也是低人一等的存在！

就是這樣的社會形態，誰也改變不了！

更何況，現如今的自己，可不是一般官員！

我為刀俎，你為魚肉，在童雲開面前，辛衛平終於恢復了最初的優越感，而且這種優越感，永遠牢不可破！除非這個國家變天了！

以辛衛平如今的地位，已經比較注意，輕易不會在這種場合露面，但是接到韓冠名的請柬，他還是來了！

因為他知道，童雲開肯定來！

你不是一直迴避現實不肯正面面對嘛，我就來到你跟前，讓你避無可避！讓你真真切切的正視一下我們的地位和差距！

不曾想，童雲開居然沒出現在領導桌！

辛衛平以為，童雲開在躲著他，其實，童雲開根本不知道他來！

辛衛平多少有些失神，於是，他把目標對準了丁寶永。

丁寶永對童雲開毫無保留的回護和推舉，引起了很多人的懷疑，大家都在探尋兩人到底什麼關係，兩人都是高原縣人，會不會是親戚？

除了辛衛平和丁寶永，沒人知道童雲開跟老夫子的關係，所以，探尋來探尋去，所有人都一頭霧水！

然而，兩人的真正關係，卻不可能瞞不過辛衛平！

誰能想到，丁寶永跟那個老夫子，竟然是同學加摯友？！

所以，丁寶永才是那條盤踞最深的毒蛇！

難怪他會拿童雲開當親兒子一樣對待了！

丁寶永的資歷和威望在那兒擺著，辛衛平在他手下這麼多年，饒是後來一路躥升，到後來甚至居於丁寶永之上，積威之下，在昊光集團，辛衛平始終不敢跟丁寶永叫板。

然而，此一時彼一時。

辛衛平主動沖丁寶永舉起酒杯：「來，丁部長，我敬你一杯！」

「感謝你這些年對我的提攜和幫助！」

話音一落，大家微不可察的愣了一下，誰能想到，看著一派和氣的辛衛平，這時候突然給了丁寶永一個下馬威呢？

丁寶永可明確說了，身體不適，吃著中藥呢，不能喝酒！

那這個酒，喝還是不喝？

丁寶永笑著看向辛衛平，辛衛平面帶笑意，眼神平和，看上去尊師重教，此舉背後的意味，兩個人都懂！

怎麼說呢，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為的，就是斬破心魔！

辛衛平要斬的人很多，童雲開算一個，丁寶永也算一個！

只是沒想到，他會選擇這樣一個時機！

丁寶永無意得罪辛衛平，但是也不畏懼他的權勢，於是，站起來笑著說道：「今天真的不能喝酒，辛局不介意的話，我以茶代酒，以後有機會，我再敬你！」

意氣之爭，毫無意義，丁寶永堅持原則的同時，姿態放的也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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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喝了，你隨意！」辛衛平面不改色，舉起酒杯，放在嘴邊，甚至舔都沒舔，最多只是潤了潤嘴唇而已！

丁寶永倒是喝了一大口白水。

放下酒杯，兩人都不說話，原本熱熱鬧鬧的酒席上，一時間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

丁寶永佯裝驚訝道：「哎，時間差不多了吧，新郎新娘也該敬酒了吧？」

「看看看看，準備個什麼節目？」有人笑著應和道。

房間內迅速恢復了歡聲笑語。

新郎新娘敬完酒，有人借著這個機會，陸續來到領導屋裡敬酒，一會兒之後，童雲開也端著酒杯走了進來。

很多人都知道他來了，不過來露一面，不合適。

直到這時候，他依舊不知道辛衛平也在。

所以，見到端坐在尊位上的辛衛平，童雲開有些驚訝，知道這廝在的話，肯定就不過來了，你說他坐在最尊貴的位置上，你敬不敬酒？

不敬，就是明擺著不把他放眼裡，矛盾公開化，饒是在座的都是高層領導，也沒幾個人知道童雲開跟辛衛平的潛在矛盾。

敬，就是低頭！

他何嘗不知道，辛衛平就等著這一刻呢？！

童雲開面不改色，環視一圈，笑著說道：「各位領導，來給大家敬個酒！」

「哎吆，童工！藏哪裡去了，怎麼現在才現身？！」有人開玩笑道。

「來晚了，沒好意思過來打擾，就跟部門的人坐一起了~~」童雲開笑著問道。

「看這狀態，沒怎麼喝啊~~」

「喝了不少了，就是不怎麼上臉~~」

直到此時，房間里的氣氛，一切都很正常。

童雲開沒有正眼看向辛衛平，並沒引起大家的注意，辛衛平淡淡的看著童雲開，卻忍不住有些興奮起來！

玩笑歸玩笑，挨個敬酒是不可能的，也沒人會故意為難童雲開，不出意外的話，這傢伙就要離開昊光了，龍騰虎躍，再見面的時候，大家很可能就不在一個段位上了！

童雲開能主動過來，誠心誠意的敬個酒，對在座的諸位來講，已經給足了面子！

當然，對辛衛平來說，遠遠不夠！

眼見童雲開看都不看他，說了幾句漂亮話就要轉身離開，辛衛平笑著招呼道：「童工~~」

童雲開笑眯眯的看向辛衛平：「辛總~~」

別人稱辛局，他依舊稱辛總。

此時，在座的所有人都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童雲開進來以後，主打一個雨露均沾，看著誰都沒單獨寒暄，實則也算是面面俱到，所以，不特意向辛衛平請安，在稍微有些鈍感的人看來，也不算突兀。

只是，辛衛平這麼一招呼，味道立馬不一樣了！

畢竟，他剛剛給了丁寶永一個下馬威！

誰不知道童雲開跟丁寶永的關係？

這時候，很多人心思急轉，雖然沒聽說這倆人有什麼不可調和的矛盾，但是細琢磨的話，好像也談不上融洽！

「聽說你的公司打算跟日本企業合作，準備走招商引資流程？」辛衛平語出驚人，一下子戳破了童雲開待在昊光以權謀私的面目。

誰都知道童雲開跟辰昊工程的關係，私下裡也是各種議論紛紛，但是沒人敢當面戳破這個事實。

「辛總，你的消息還真是靈通，但是多少有點兒不太準確，我哪有那能耐？」童雲開哈哈一笑，看上去毫不在意。

「準不準確，時間會告訴我們所有人答案，對不對？」辛衛平笑吟吟的說道：「我就是想跟你說一聲，我剛剛走馬上任，你就給我送來了這麼大一個禮包，得跟你說一聲謝謝啊！」

「這聲謝謝，不止代表我自己，還代表雲台市市委市政府，我們巴不得越來越多的優質企業來我們雲台落地紮根，全面帶動雲台市的經濟發展啊！」

「雲台市有您這樣一心為民的領導，是百姓之幸！」童雲開一臉敬佩的誇讚道。

「這事兒，只要你們符合條件和流程，我會親自督辦，放心好了！」辛衛平當眾給童雲開打了包票。

「您的心意，我會轉達的！」童雲開認真說道。

此時此刻，眾人的表情，精彩紛呈，在座的沒一個傻子，如何聽不出兩人言語當中隱藏的火藥味兒呢？

這倆人，共事的時候沒什麼動靜，怎麼分道揚鑣各行大道的時候，突然就針尖對麥芒了呢？

很明顯，辛衛平就是要拿捏童雲開！

令人驚訝的是，童雲開的頭居然這麼鐵！看這姿態，這是打算硬剛？！

市商務局副局長，年輕有為，不出意外的話，未來局長的不二人選，在任何一家企業面前，不管大小，都是高山一樣巍峨的存在，不說多麼尊敬，誰敢得罪？

辛衛平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童雲開面帶笑意，往後退了兩步，輕輕轉身，離開了房間。

出了房間，童雲開的臉上瞬間籠罩了一層冷意！

這一次，他終於清楚感受到了辛衛平赤裸裸的敵意！

回到房間，一幫人喝得正酣，看樣子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童雲開坐了一會兒，跟眾人招呼了一聲，便準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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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歷練，童雲開也是酒量見長，喝了兩杯，並沒有太明顯異樣，頭腦清醒，腳步穩健，他打算開車回去，反正離著不遠，這個天氣這個點兒，路上也沒什麼人。

不是冤家不聚頭，剛剛開到酒店停車場，居然又跟辛衛平碰了個對面。

辛衛平現身，就是想立威的，想見的人都見了，想說的話卻沒有很盡興的表達出來，所以，心裡總感覺有些不太痛快！

沒辦法，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總不能跟童雲開撕破臉皮逞兇鬥狠，有失身份！

繼續待下去也沒什麼意思，杜絕韓冠名殷切的恭送，辛衛平準備悄悄離開，結果剛來到車前，準備開門呢，一扭頭看到童雲開從裡面出來！

辛衛平心裡那股不痛快勁兒，一下子就頂上了腦門，於是，門也不開了，就站在那兒，淡淡的看著童雲開過來。

既然已經撕破臉皮，此處空無一人，他很想直接且凌厲的爆發一下，狠狠銼一銼童雲開的銳氣！

童雲開看都懶得看辛衛平一眼，徑直衝自己的車走去。

「童雲開~~」辛衛平目光冰冷，輕輕喚住了童雲開。

童雲開停下腳步，轉過身靜靜的看著辛衛平。

辛衛平冷下臉，一字一句道：「大家都別偽裝了，我知道你恨不得我死，我也向你保證，有機會的話，會好好教你做人！」

童雲開不說話，就像看傻瓜一樣看著他。

辛衛平盯著童雲開，持續發狠道：「不要覺得殺幾個人，有成家做靠山，就可以為所欲為！」

「我告訴你，這個社會就是這樣，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階層沒那麼好跨越！當年那個鄉村老師能被逼的上吊自殺一了百了，我一樣能拿捏的你欲仙欲死！」

他就是要激怒童雲開。

他確實也是有恃無恐！

童雲開背後的勢力，不外乎成家和那個看不見摸不著的軍方！

區區一個成家，在一般人眼裡是龐然大物，拿到這個層面上，真不夠看的！

軍方就更不用提了，聽著嚇人，其實沒什麼卵用！大家分屬兩個獨立的系統，動不動就攪和進來，這是官場大忌！

官場學位多著呢，自幼深受熏陶的辛衛平，自認為段位比只會打打殺殺的童雲開高多了，別談什麼規則不規則，官對民，規則靈活著呢，沒有規則還能因地制宜為你制定規則，總之，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將童雲開玩殘玩死！

別提打打殺殺那一套，到了一定高度，這就是自尋死路！

童雲開的瞳孔微不可察的縮了一下，盯著徹底撕破臉皮的辛衛平，冷冷的說道：「死了一個媽還不長記性的話，你就儘管折騰！」

辛衛平目眥欲裂，全身繃緊，惡狠狠的盯著童雲開，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偏偏一動不敢動。

「在我眼裡，你就是一個草包，十足的草包！」

「你比龔賀雲都遠遠不如，跳出來叫囂什麼？！」

「我告訴你，我遵紀守法，但是不會傻乎乎的站在那裡被你這種玩弄權術的草包肆意揉捏！」

「想玩你就來，你有一千種一萬種辦法對付我！無非就是耍陰謀詭計！」

「我可以不理你，如果把我惹急了，我對付你，只用一招！」童雲開慢慢踱步過去，盯著辛衛平，輕聲說道：「想想龔賀雲，你有幾條命？你家還剩下幾口人？」

童雲開冷冰冰的話語，一下子將辛衛平徹底鎮住了！

童雲開冷冷一笑：「我不惹你也就罷了，你來招惹我這種亡命徒幹什麼？」

「你覺得我還有什麼怕的？」

「你覺得我對所謂的當官的，有多敬畏？」

「你覺得你只是對付我自己？」

「你忘了警察局門口那聲槍響？」

「你忘了站在舉槍老人身邊那幾個攥著鐮刀的半大老頭？」

「你惹得起童家莊上千口子人？」

童雲開一句一問，語氣冰冷，心中的憤怒卻像火焰一樣愈燒愈烈，他伸出手，慢悠悠的啪啪拍了拍辛衛平蒼白的臉頰，強壓著怒火，冷聲問道：「你覺得你們這種蛀蟲，還能囂張多久？真沒人能治的了你？！」

辛衛平一句話說不出來，這一次，他不光清楚感受到了童雲開的狠辣，還領略到了他發自內心的大逆不道和不屑一顧！

最為諷刺的是，在這一刻，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居然在辛衛平心裡無比清晰的具象化了！

無所畏懼和意識覺醒，是人世間最為強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