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傷疤
冷意歡的閨房布置得和她先前在將軍府中的一模一樣。
入眼之處,皆是過往。
有那麼一瞬間,冷意歡恍惚覺得,爹娘依舊在世,她仍然是那個無拘無束的冷意歡。
直到雲珠的聲音響起,才把她拉回了現實。
「小姐,從將軍府搬來這邊之後,奴婢每日都把小姐的房間打掃得乾乾淨淨的,就等著你回來了呢……」
冷意歡躺在床上,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這床好軟,好香,好舒服啊……
「小姐,你且看看,這屋裡還有什麼需要添置的……」
久久沒有聽到回應,雲珠疑惑地轉回頭,便看到了冷意歡竟躺在床上睡著了。
只見她的眉頭緊鎖,一滴淚自眼角滑落,即使睡著了也睡得不安穩。
雲珠心中一疼,小姐在孤明島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想到這裡,她便輕輕退了出房去。
直到暮色四合,府里的人也不見冷意歡從屋裡出來。
王婆子已經把飯菜都做好了。
福伯猶豫再三,還是吩咐雲珠,「去把小姐請出來用飯,小姐如今這般瘦弱,我們可得好好給她補補。」
「是。」雲珠點了點頭,正要朝後院走去。
正好這時,冷意歡腳步匆忙又一瘸一拐地走來,「抱歉,我來晚了。」
此話一出,福伯,雲珠和王婆子皆是面面相覷,摸不著頭腦。
下人等主子那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冷意歡也微怔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她已經回到了天都,不是在孤明島上了。
自孤明島那場大火之後,她和王鐵牛一家便吃住在一起,每次吃飯,一家人都要等人齊了才能動筷。
有一次,她不聽勸說,執著地守在碼頭等一封永遠也等不到回信,一直到天黑,她才死心回去。
這才發現,王家人一直在等她回來吃飯,看到她回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沒有苛責,大力嫂也只是默默起身去把飯菜熱了一遍。
到底是小孩童言無忌。
安然和樂一兩個小傢伙頂不住餓,憋著嘴巴,朝著冷意歡抱怨,「意歡姐姐,都怪你,回來這麼晚,我們都要餓肚子了。」
「抱歉。以後不會了。」
以後不會再讓家人等吃飯,也不會再等那人的回信。
從那時候起,冷意歡便知道,原來,自己的任性妄為,是會對別人造成不必要的困擾的。
此時的冷意歡端坐在飯桌前,桌上擺了滿滿一大桌子的菜,有松鼠桂魚,八寶鴨,燒鵝,豉汁雞,雞汁琵琶蝦,五香牛肉乾,蟹粉獅子頭,豬蹄筋……
這都是她從前喜歡吃的菜,也是好久沒吃過的菜。
一旁的王婆子看到冷意歡遲遲沒有動筷,有些緊張地問道:「可是老奴做的飯菜不合小姐的胃口?」
「不是。」冷意歡搖了搖頭。
「哦,我知道了。」一旁的雲珠連忙拿起酒壺倒了一杯酒,「小姐用飯之前,最喜歡喝杯酒開開胃了。」
冷意歡拿起酒杯,輕抿了一口,「是聽風小院的薔薇露。」
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她竟然還記得這個味道。
「對啊,小姐,這些都是我們特意為你準備的。」
說著,雲珠便上前布菜,夾了一塊魚肉放進了冷意歡的碟子里。
冷意歡放進嘴裡便吃,「好吃。」
不等雲珠再幫她夾菜,她便自己夾了起來,每一道菜都放進了嘴裡,嘴巴塞的滿滿,「好吃,太好吃了。」
冷意歡低下了頭來,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一旁的三人,看在眼裡,誰都沒有吭聲。
用晚飯過後,冷意歡便回到了屋裡。
雲珠用冷意歡給的藥草,在廚房裡里燒了一盆藥水,端到了屋裡,「小姐,你讓我煮的藥草水已經煮好了。這藥草是什麼啊?聞著味道怪臭的。」
冷意歡笑了笑,她第一次聞到的時候,也是這般反應。
「這是我從孤明島上帶回來的忘憂草,有療傷的功效。」
雲珠這才想起,冷意歡那行動不便的右腿。
於是,她便動起手來,「小姐,讓奴婢來伺候你吧……」
「哎,別……」
冷意歡想阻止,卻太遲了。
雲珠掀開了她的褲腳,頓時被嚇了一跳,「小姐,你的腿!」
只見,從冷意歡的腳踝到膝蓋處,有一條蔓延開來的恐怖疤痕,它就像是一條醜陋的蜈蚣,盤踞在了原本光滑細膩的腿面上,顯得又突兀又猙獰。
冷意歡無奈地笑了笑,「嚇到你了吧。」
別說是旁人了,她自己每次泡藥水的時候看到這條疤痕,也覺得十分嚇人。
雲珠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伸出了顫抖的手,輕而又輕地摸了摸那凹凸不平的傷疤,心疼地說道:「小姐,你一定很痛吧?」
她家小姐最怕痛了。
冷意歡淡然一笑,「已經不痛了。」
要說不痛那是假的。
當初那根著火的房梁砸下來的時候,她痛得就要死去了。
好在,那些最痛的日子已經過去了,起碼,她還沒有失了這條腿。
雲珠從她雲淡風輕的臉上,看到了難以承受的哀傷,她不忍再看,只能低下頭來。
「奴婢幫小姐泡腳吧。」
說著,雲珠把冷意歡的腳輕輕地放進了盆里,拿著帕子沾著藥水,輕輕擦拭在那疤痕上。
她低著頭,眼淚止不住,一滴一滴地落進了盆里。
冷意歡輕輕的嘆息了一聲,「傻丫頭,哭什麼?」
雲珠終究是忍不住,哭出了聲來,「奴婢就是心疼小姐,老天爺真是不公,為什麼要讓小姐遭受這些,嗚嗚嗚……」
「有因必有果,我曾做了錯事,這便是我該受的。」
「才不是!」雲珠噘著嘴,「小姐本就是無辜的!要受罰的應該是那趙……」
「雲珠!」冷意歡打斷了她,「往事莫提,過好眼下的日子才是要緊。」
雲珠咬了咬顫抖的嘴唇,委屈極了,「小姐……」
「雲珠,我們都要好好活著。」
她知道,曾經那個鋒芒畢露、凡事都要爭個好歹的冷意歡,已經在五年前的那一場大火里死去了。
留下來的,只是一心求活的冷意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