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五

第10章 小五

老道士看著他們撐傘遠走。

人堪堪要跨過大門的一瞬間,老道士忽地起身,疾步朝雨幕奔去。

儘管已盡其所能,但整個人也只能氣喘地跌坐在雨幕中,再難上前一步。

「神官,挽南神官!」

見挽南自雨幕中回頭,老道士鬆了一口氣,大聲哽咽道:「我此一生,可算得道?」

挽南定了定,頭頂的雨幕敲打雨傘的聲音驚心動魄,眼前的雨幕直直映著那年邁脆弱的生命。

漏盡鐘鳴之像滿身,將死氣息已然暴露無遺。

道?

挽南不想妄言,因為老道士自己,其實很清楚。

「道在己心,非我所論;得與不得,端看自身。」最後留下的只有這句話,挽南離開。

天地間的雨聲被一陣默然取代,跌坐雨幕的老道士又哭又笑。

他此一生,為惡半百;

臨了終老,頓悟有道;

道雖存之,終難抵惡障滿盈。

挽南二人走在街巷,裙角與雨珠翻飛,不見歡喜。

看著這不知何時才會停的雨,挽南側首看向陳三願:「如何?」

「跡象渺茫。」陳三願看向撐著傘的挽南,搖頭道:「這雨幕太大,氣味大多已消散天地間,儘管我化飛鳥去追,仍無一所獲。」

挽南頜首,心下瞭然:「那你追到何處,具體又是何味道?」

陳三願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他們走的官城主街,神情嚴肅:「與我們同路,約莫就是這主街或者附近。」

「都怪我不好。」陳三願沉吟半晌,在挽南疑惑的目光里,不情不願地開始認錯。

「未多掙得些許銀錢給你買些香火,竟是讓你連尋常香火味都遺忘了。」

「???」挽南回過神來:「香火味?」

見陳三願認真的點了點頭,挽南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那的確是你不好。」

陳三願:「⊙_⊙」

有種自掘墳墓的感覺在心頭縈繞,陳三願扭頭看向前方,直接不理挽南。

憋了好半晌,見挽南不理他,陳三願又自顧自地找話:「如此這般,那這官城小神官那豈不是要同我們死磕到底?」

挽南:「……」

「這般年歲的小神官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竟是連遮掩都懶得做。」陳三願忍氣吞聲地自導自演:「倒是與阿南年少時一般無畏。」

挽南:「……」

「你倒是說說話!」陳三願不忍了,傘一扔擠到挽南面前:「阿南!」

「哈哈哈!」挽南逗他逗得樂不可支,還有空陰陽怪氣他:「現在你又好了?」

「你少扯幾百年前的破事。」忽略陳三願鐵青的臉,挽南摸摸鼻子強行壓下嘴角的笑意:「只說方才那婦人的喃喃自語,你究竟明了幾分?」

雨漸漸停了,空氣里沒有剛下雨時的土腥味,反而帶了一股令人歡暢的清新。

陳三願這才恢復波瀾不驚的樣子,彷彿剛剛的惱怒只是挽南的錯覺。

撿起傘準備收好,卻眨眼間被挽南抽了一巴掌,陳三願頓時便意識到什麼,老老實實的將傘撐著。

手撐著嘴卻有空,他一個勁地刷存在感:「還是阿南好,總記得我!」

待抬眼撞進挽南瀲灧的眸色里,陳三願頗有些心虛,話鋒一轉談起正事:「阿南安心,那婦人的喃喃自語,我記得清楚。」

挽南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卻見雨後初晴的天空中突兀的擠進了幾張刺眼的冥紙,生生撕裂這官城煙雨的朦朧。

而放眼往街道望去,挽南和陳三願卻並不見人家掛白。

而且雨後初晴,水汽濕重,冥紙不該飄的如此高和遠才對。

究其原因,只怕不妙!

挽南二人對視幾眼,見對方眼中都有凝重,又想起滿滿和扶光還在外面,瞬間異口同聲道:「先回客棧!」

——

吳國富庶,多的是四國聞名的大城池,而官城,早不在其中。

溯洄神官隕落後,官城的一切就好似被冰封一般。

六百年彈指一揮間,竟再無擴建。

除了略微繁華的主街還有本來面目,就剩東南西北四主巷。

四主巷又分裂貫通數條小道注入官城,是生命,也是生生割裂。

扶光和滿滿現在就正好位於西巷和北巷的交叉口。

滿滿面色沉著,一副一定要進去的樣子。

扶光則天人交戰,還在糾結要不要進去。

突然,扶光和滿滿看到一個幼童鬼鬼祟祟的從北巷跑出來。

跌跌撞撞地準備往西巷溜去,胸前還塞著滿滿當當的冥紙。

小娃娃的臉上還只有喜怒哀樂,滿滿和扶光一看他那模樣,就知道冥紙的來源並不體面。

扶光看了看那幼童,又看了看幼童身後北巷滿噹噹的冥紙,猶豫了一下,還是扭頭看向滿滿。

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發聲,就先聽到啪的一大聲,然後是一場無數水珠落地的絕唱。

扶光轉頭看去,果不其然,那幼童砸在污水裡。

滿滿連忙上去扶他,拿出帕子給他擦擦身上和臉上的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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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了半天越擦越不幹凈,滿滿這才發現眼前的男孩正一邊擦一邊哭。

眼圈裡憋得全是淚水,細小的嗚咽被他壓著,忍氣又吞聲。

滿滿嘆了口氣,少有的和和氣氣:「別哭了。」

沒成想幼童聽了這話,終於忍不住,直接號啕大哭了起來。

看著滿滿手足無措的模樣,扶光在一旁忍俊不禁。

笑夠了,才施施然在滿滿瞪他的眼神中走到幼童身邊蹲下:「東西濕了再買就是了,再哭可就不是男子漢了。」

見幼童奇異的在男子漢三個字中止住了哭泣,滿滿的神色頗有些微妙。

又看幼童盯著濕了的冥紙不住地抽噎,扶光笑著拍拍胸脯道:「你既做得男子漢,那阿兄我便做得大丈夫,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知道嗎?」

見幼童點點頭,扶光隨即又拿過滿滿手裡的帕子遞給他:「你若是擦得乾乾淨淨,我這位大丈夫,便同這位阿姐一道買些新的送你。」

幼童睜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心動。

面上天人交戰好一會兒,他還有些遲疑:「翁翁說不能要生人的東西……」

幼童話音剛落,扶光的臉上便表達出不贊同。

他指著自己和滿滿胡吹:「我叫扶光,她叫滿滿,都是做得你阿兄阿姐的人,哪裡算生人?」

見幼童還有遲疑,扶光又補充:「那你且說說你叫什麼,說了我們便認識了,也就算不得生人了。」

幼童一想似乎有理,只是小小的臉上帶著糾結。

但看著已經落在一旁濕了的冥紙,還是鼓起勇氣看著他們,眼睛亮閃閃:「我叫小五。」

看他能好好說話了,滿滿終於鬆了口氣。

娃娃不可怕,可怕的是只哭還不講理的娃娃。

往身後冥器店一指,滿滿看著小五:「那兒有家冥器店,你是知曉的吧?」

小五側頭看過去,見冥器店的伯伯正沖他招招手,於是對著滿滿用力地點點頭。

於是大手牽小手,三人一同往冥器店走去。

冥器店內,店家緊盯著他三人不放。

他方才招手,原是想讓小五進來躲躲這兩個出門帶著彎刀的煞星,誰料小五竟帶著他們一同走了進來。

店家越想面色越是慘白,小五家新喪,何至於再添一把冥火!

若是報官給越大人,只怕還未走到府衙,他和小五便要在青石道上添上青史留名的血痕了。

「小五,夠了嗎?」

聽到男子問話,店家略微回神,見三人正在討論冥紙取多取少,頓時眼前一黑。

小五則毫無察覺地搖搖頭,於是那對煞星又拿了許多,還一個勁兒地問「夠了嗎?夠了嗎?」

扶光和滿滿拿著許多冥紙,卻又眼看出看出小五的遲疑。

扶光頓了頓,又跟滿滿拿了許多,方才往櫃檯走去準備結賬。

只越靠近一步,便發現店家的臉色越發慘白一分。

滿滿和扶光對視一眼,不懂他這鋪天蓋地的恐慌從何而來。

「找……找錢給您!」

店家顫著手接過滿滿手裡的銀錢,找了碎銀放到櫃面上,又遠遠的彈開,見三人都不解地看著他,方才囁嚅著嘴唇道。

滿滿:「……」

「伯伯,我是小五呀!我們是好人!」好像瞧出些什麼,小五看著店家道。

小五不說還好,一說氣氛便越發焦灼,配上滿室冥器,空氣中詭異瘮人。

於是在店家戰戰兢兢的目光中,扶光抱著小五,滿滿拿著許多冥紙,三人一道跨出店門。

只是走時滿滿和扶光面色沉重,腦子裡無聲地喧囂。

無人管的幼童、極多的冥紙,往事重疊在腦海內,炸得他們的頭微微泛疼。

三人又走回原處,扶光抱著小五,感受到他肉乎乎的身體在釋放暖意:「小五,你為什麼要許多這個?」

小五的手上還抓著幾張冥紙,看著這東西只覺得有些新奇:「這個是銀錢哩!晨時我聽夜哥哥說,翁翁他們走了,若有許多這樣的銀錢,便會過得極好。」

「阿兄,我拿這麼多回去,翁翁他們會過得很好嗎?」

小五稚嫩的臉上多了茫然,接著又獃獃的看著西巷:「翁翁要是接我一塊兒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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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馬戍梁州之挽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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