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旋切魚膾
溫柔的女聲響起,打斷了江上弦內心的吐槽,她抬起頭換上標準的職業微笑:「鹵羊肉,直接吃也行,若是不嫌麻煩,拿回去熱一熱更好吃些。」
江上弦的記性還算不錯,眼前這個看起來六十左右,頭髮也已白了一半,衣衫普通卻帶著股書卷氣的老婦人,並不是她的熟客:「來,嘗嘗,好吃再買。」
她拿起刀切了一小塊放在刀面上遞過去,老婦人猶豫著拈起色澤誘人,裹著充分醬汁,上頭還有零星白芝麻的鹵羊肉,塞進嘴裡。
羊肉入口,她的眼睛就是一亮:羊肉軟爛,香味特別,醬汁濃郁,十分入味。
老婦人有些依依不捨的將羊肉吞入腹中,拿出帕子,將兩根手指細細的擦拭乾凈,捏了捏錢袋子,咬牙道:「確實好吃,就給老身切個一斤吧。」
江上弦將剩下的那塊肉一稱:「夫人,一塊肉一斤一兩三錢,您若是都要了,奴給夫人算一斤一兩如何?」
「那,那行吧,將剩餘的汁子也都給我吧,我這兒有碗。」白送三兩羊肉,便是老婦人心疼銀錢,也好受了些,從胳膊上挎的籃子里取出一個乾淨的大碗來遞給江上弦。
「成,都給夫人,您這是買回去給家裡的小郎小娘吃吧?可真好。」做生意么,就是要熱情,跟人搭話閑聊,聊得好了,人家下回來西市才會頭一個想起你。
老婦人笑著提了提籃子:「我家二娘,馬上要嫁人了,日後可不好見著了,這不,老身便想著離家前給她吃頓好的。」
江上弦繞過小推車,走到老婦人身前,幫著她將盛的滿滿當當的大碗放好,笑的真切了許多:「恭喜恭喜,為人父母,無論何時最先想著都是兒女,您是個好阿娘叻。」
「你這小娘子,倒是嘴甜的很。」
*
鉦聲響起,江上弦姐弟踏著鉦聲,迎著昏紅餘暉準時下班。(唐朝西市,開市以日中擊『鼓『三百聲開始,閉市以日落擊』鉦『三百聲而終。
江望日喜笑顏開的兩隻手推著車,右手手腕上系著一根長長的繩子,繩子的末端,一架小小的鳩車咕嚕嚕的綴在他身後。
這是今日江上弦踩著點給他買的新玩意兒,長安城裡的小兒都喜歡這小玩意兒,算是孩童間的潮流單品。
他羨慕了許久,每每看到旁人拉著一輛,就眼巴巴的挪不開眼。
「阿姊,我今日跑了一圈,也沒瞧著什麼好位置,倒是有一處位置不是太好,價錢也太貴了......」江望日得了心愛的玩具也不忘記正經事。
「實在不行,天熱之時,就在永安坊門口支個攤子,也不用走許多路,還能從家裡拿張竹席遮蔭。」江上弦無所謂,要是有合適的鋪子盤下來做個小炒菜館也不錯,要是沒有,就這麼湊合著也能活。
就是如果在永安坊裡頭擺攤,江母肯定要讓他們一早就開始擺,一直擺到晚上坊里的鄰居全都不出門了才罷休。
這也是她每日不辭辛勞去西市擺地攤的理由之一,西市只開半日,工作時間大幅度縮短。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因為她家住的宅子是自家的,也算是祖上積德。
若是運道差些的外鄉人,在這長安活一輩子都不一定能在最偏遠的坊市,買上一套四五百貫錢的小宅子呢。
江望日顯然對在永安坊大門邊支攤子興趣不大,小臉上有些失望,誰會想在家門口擺個攤子天天被老母親盯著好好乾活呢?
「趕緊走,回家放了東西,阿姊帶你去蘭陵坊買旋切魚膾去。」江上弦覺得五月的日頭還是有些毒辣,尤其是被曬了一下午,她的胃裡不停翻湧著一股熱氣。
「哇,吃魚膾么?太好了阿姊!」江望日歡呼著兩條小短腿賣力朝前方跑去,江上弦不得不在後頭追著他:「慢些,慢些,別把陶罐摔了!」
摔了人沒事兒,小孩子皮實,爬起來就完了,摔了陶罐就糟心了,得再花銀錢買了。
江母接過推車就要往外走,她得把大陶罐拿到永安渠去洗乾淨再回來。聽說他們兩個要去買魚膾,臉拉了下來,但想到今日的羊肉都賣完了,抿了抿唇到底沒說什麼。
江望日崇拜的看著自家阿姊,他就知道,他家裡,還是阿姊本事最大。
對這種敬佩,江上弦覺得大可不必,實在是魚膾本身就算不得什麼金貴東西,『八水繞長安』可不是空口來的,閑著沒事兒自己去折騰折騰也能抓上一簍鮮魚。
說的這麼高端大氣,說到底就是生魚片,而且是河魚。但凡是常見的剛出水的鮮魚,在唐朝人的餐桌上一律可以配上切得極碎的嫩綠蔥花、蒜泥、橙絲、黃芥末等去腥味的東西,拿來切片了生吃。
(穿越的寶寶注意,如果實在嘴饞想吃鯉魚,一定要偷偷抓,偷偷買,偷偷吃,如果被逮住,屁股上要挨六十大板哦。)
去外頭吃還是因為這玩意兒對刀工有要求,對刀也有要求。
江家就一把菜刀,飽經風霜,不適合片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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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陵坊和永安坊中間就隔著宣義、永達兩個坊,橫穿過朱雀大道就能到,路還算近,姐弟倆走的並不著急,反正長安城的宵禁時間還沒到,連第一聲鼓都沒有響呢。
「阿姊,咱們再買三碗軟面片餺飥湯?」江望日得寸進尺,囤著口中泛濫的口水:「我想吃酸辣的,魚膾太涼,用熱乎的餺飥湯配了吃正好。」
這就是小孩子胡說八道了,唐朝人吃生魚片那肯定是配大米飯的,這小子打小吃慣了麵食,不愛吃米飯。
江上弦暗暗翻了個白眼,小夥子,你這是冷熱相加,再配上生魚片,竄稀套餐吶:「可以,阿姊允了。」
竄不竄的再說,反正她也想吃。
姐弟倆從永達坊走出時,江望日還在喋喋不休的憑空描述旋切魚膾的美妙之處,『啼啼噠噠』的馬蹄聲從明德門的方向,順著朱雀大道越來越近,江上弦一把拉住高興的尾巴都翹上天的弟弟,停住腳步避讓。
好一會兒馬蹄聲才漸漸遠去,江望日膽子極大,張大嘴全程用直勾勾的眼神盯著這一行人,直到這群身著魚鱗甲,腰佩牛頭刀,胯下騎駿馬的背影遠去,才戀戀不捨的收回目光:「阿姊,千牛衛的上官們可真威風。」
江上弦全程老實的垂著腦袋,只在最後抬起頭,還是吃了一臉灰,她抹了一把臉:「你要想入千牛衛,咱們家可沒路子。」
此言一出,江望日癟著嘴悶悶不樂的朝前繼續走,江上弦並不出言安慰,這是唐朝,她是一個歷史系的學渣,但基本常識還是有的。
江望日幼時也不是沒有進過學堂,按照江母所言,這小子就不是個讀書的料,拿起書就打瞌睡,抓起毛筆,寫的字是歪歪扭扭。
這也就罷了,大唐向來有科舉和行卷兩條門路可以入朝為官,他不會念書,科舉之路就算是堵死了,撐死了去考個明算科,運氣好考上了,做一個九品下的微末小官。
而行卷就更不可能了,大唐子民人人皆會做詩,江望日若是有無數詩詞大作傳世,沒準也可以挨家挨戶的找門路,投自己的文章詩詞。
可他的詩詞水平大概就跟江上弦難分上下:鵝鵝鵝,窗前一堆毛,鍋里一隻鵝,鍋中鵝似窗前鵝,好一鍋鐵鍋燉大鵝。
作者:唐/江上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