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死為鬼雄
點著燈籠火把的打麥場上,四處熏染著血一樣的紅光。
那日本官兒一揮手,咬著牙,死啦死啦的喊著,讓幾個日本兵推過幾個碌碡滾子,豎在熊振山腳下。兩個日本兵爬上去撕下他殘破的衣服,將一盆冷水向他頭上潑去。
熊振山垂下的頭緩緩的抬了起來。他眨了眨眼:媽的,老子早已夠本了。再死也是中國的鬼,怕你們的是孬種!
日本軍官咕嚕了幾句,兩個日本兵從下邊拉住熊振山的雙腳。一個日本兵叼著從槍上卸下的刺刀,踩著碌碡滾子先用爛布堵住熊振山的嘴,用冷水兜頭一潑,在他腦袋上划個血十字,然後殺牛樣一刀刀剝去。
血,泉水樣的涌下。
熊振山真是好樣的,全身篩糠樣的抖著,肩上、胸上德肌肉小老鼠樣的亂竄。當皮剝到下巴以後,血葫蘆樣的頭上,圓睜的雙眼,已被血蓋住了,頭向莊裡的方向側著。最後他還是忘不掉小師弟唯一的兒子,耽心小牛兒逃不過此劫。
那個持刀的日本兵,回過頭向同伴呵呵的笑了幾聲。把刀扔在地上,炫耀的晃著大拇指,兩手抓住熊振山剝開的頭皮,猛的往下一扯,熊振山驚天震地一聲慘叫,從那再沒發出聲。
他的皮,筒一樣的被翻拉到腳下!老年人說:雷雨天,老柳樹發出的聲音就是熊振山的慘叫!
日本軍官沖著嚇昏的人群又嘰哩哇啦的喊了一陣,一擺手,幾個日本兵端著刺刀向立文幾個人衝去。
顯然,他們沒把這幾個傷兵放在眼裡。日本兵嘻嘻哈哈笑著,似乎並不忙著殺死他們。日本兵先用刺刀挑斷捆綁俘虜的繩,然後左一刀右一刀的在他們身上划著。
立文被日本兵的刺刀逼得退了好幾步。瞅個空子,猛然撲了上去,死死的抱住那日本兵,兩排白森森的牙死死的咬住日本兵的喉嚨。
直到立文沒了氣,他仍然沒鬆口。
日本兵在打麥場上鬧了一夜,第二天天亮才撤走。
日本兵走後,雞鴨豬牛羊不見了,能喘氣的人也剩下不多,有幾個人從此成了精神病人。
芳芳媽和秀琴等幾個女人,是在場邊的麥垛下被找到的。她們被扒得赤條條的,仰臉躺著,嘴唇發紫,眼角滲血,肚腸外溢……
熊振山的血第二天早上還在滴,心口好像還跳跳的。他的腳下便是幾乎剁成肉泥的立文。
小牛兒和芳芳是被芳芳媽卷在葦箔里,才逃得活命的。
村上人最後一次見到他倆時,他倆不哭也不叫,靜靜的在熊振山和芳芳媽的墳前跟前跪了一陣。
後來,人們聽說老古的隊伍里有一對非常有種的少年男女,村裡人估摸是他倆。
聽說那個男少年打仗特別勇敢,小小的年紀白刃格鬥,無論使刀還是空手。上來拉的架子都是白鶴亮翅的姿勢,守中帶打,后發制人,而且一旦交上手招數變化極快。丹鳳朝陽、鷂子翻身、孔雀剔翎、金雞獨立、大鵬高飛,一連串的變化令人眼花繚亂,就是比他身高臂長,力氣大過十倍,也得栽倒在他腳下。那幾年死在他刀下的日本刺殺高手,善使軍刀的劍道高手,嗨了去。
在人們讚頌少年勇敢,武藝高超的同時,當年見識過熊振山搏鬥威風的戰友說,他的招數和熊振山的一樣。
知道內幕的,劉明起就捋著鬍鬚說:沒達到他爹武藝的十分之一!
姜圩子莊裡鬧鬼的事,是莊上老年人傳下來的,而莊上的老年人是老住戶的已經沒有幾個人了。儘管姜圩的人添了一茬又一茬,莊子變了又變,房子都蓋到壕溝外邊去了,可舊人新人卻對那打麥場、仍然有莫名的驚懼和崇敬。
公元一九九四年,村裡來了一個三十多歲的青年人。他挎著一個大大的皮包,走東家竄西家打聽收集那年惡戰的情況。
晚上他拒絕邀請,獨自睡在大柳樹下。
後來,北山溝他也獨自住宿過。
十幾天後,村裡的父老送著怪人離去的時候,他掏出厚厚的一沓錢,拜託村裡人立一塊石碑,碑上要刻十四個字: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時候,村裡人議論他可能是小牛兒和芳芳的後代。如今那老柳樹仍矗立在庄東的場邊,村裡人仍恭敬而緘默的面對它。只是旁邊,近日豎起了塊大石碑,碑上的字大大的,引得孩子們常在那裡爭辯:「魂魄毅兮為鬼雄」的「兮」是不是可以念成「分」!
實際上,他真的是他們的兒子,名字叫黃玉新。
當他聽爹娘在熊振山遇難的忌日,多喝了幾杯酒,黃德仁淚流滿面的提到當年的悲慘場面。黃玉新的心裡,躥出無名的衝動。
九里山前舊戰場,牧童拾得舊刀槍。
就在工作休息的間隙,黃玉新去姜圩子庄膜拜了遠去的無名英雄。
說到這裡,讓人慚愧的是。黃玉新會的三腳貓,連父親的武藝三分之一還不到。比起爺爺和他的師兄及他的師父門的功夫,黃玉新算得上是,連門都沒入!
真可謂是: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可惜啊,一個出類拔萃的武術流派的真締失傳了。
武術要訣:外練筋骨皮,內練一口氣。
黃玉新的小名叫百義,從小就痴迷的練過武術。
在他在大路上教訓那個蠻牛,利用順手牽羊、白鶴晾翅的招數,以耄耋之年,輕鬆放倒正當年的壯漢。從開始學習通臂白拳,到他生平第一次和別人打架,時間已經過去六十多年。
要知道,已經古稀之年的黃玉新,功夫練過,就是沒有的因為怒氣難平,跟別人打過架。
百義忍十二歲那年學的拳,對!不到十二歲,六六年的下半年嘛。
百義的師父叫劉幸福。
劉幸福是黃德仁大師伯劉明起的兒子。
劉明起的身體不好,解放沒多久就去世了。
劉明起生前沒有什麼榮耀,死後哀榮。連上邊都來了人,定性為積勞成疾的老革命!
百義在外剌了一天,快天黑的時候回到奶奶家。奶奶已經不是當年的二蘭子俊俏的風貌,臉色黃黃的,太陽穴和臉頰滿是老年斑。伸出來的手,指關節粗大,皮膚打饢的手背,青筋分明。要不是那高挑和不胖不瘦的體型,再加上喜歡就著笸籮,山東女人愛好的吸袋旱煙,早年的熟人已經很難再認出她來。歲月讓這位當年的美女,吃盡人間苦頭,毫不留情的呈現出衰老。
從百義爸爸的單位遷到漣泉,百義就在奶奶家住。
媽媽照顧幾個妹妹,奶奶家離學校近,百義就住在了奶奶家,爸爸媽媽住的地方很近。可百義不去,去那裡受管教,不自在。
奶奶家住在新建的礦工二宿舍。一幢幢的平房,一式青磚到頂,青瓦罩頂,門大窗敞的很是明亮。每幢四戶人家。幢與幢間是很大的空地,空地是一塊塊插著圪針的自個家的小菜園。
奶奶的菜園比人家的小,那是因為門口有棵老榆樹。粗的一個大人也抱不過來的老榆樹,遮天蔽日的。
百義很是喜歡這棵老榆樹。老榆樹好著咧。春天接的榆錢子,燒湯拌面蒸都好吃。榆錢子沒了榆葉子也能吃,不光這,奶奶說飢荒的時候,榆樹皮也頂餓。
夏天老榆樹上最招蚧螻,大的小的,公的母的,仔細一看得有幾十個。母的乜乜獃獃,公的支愣著腿拚命的叫。大的蚧螻只會悶聲悶氣不轉調的憨叫,小的精蚧螻伏涼…伏涼的叫的又響又好聽,而且是天越熱叫的越響。
百義會用奶奶做麵筋湯時,偷留一星麵筋,泡在涼水裡。(有個秘方,百忍後來嚼生麥粒,也能嚼出麵筋來。還有個法子是用柏油,用火烤熱了,粘性好著呢。)綁好竹竿,竹竿前邊兩節越細越好,這不光是長長的幾節竹竿重了拿不動,還容易把蚧螻嚇跑。蚧螻的眼可亮,看的見四面八方。
粘蚧螻綁起來的竹竿,最前邊一節得用竹梢子,竹梢子不好找,得從竹掃帚拔。綁好的竹竿象個釣魚竿,長長的,梢子上粘著拇指大的麵筋,顫顫悠悠的,不小心不是粘著樹葉就是把蚧螻嚇跑啦。粘蚧螻是個技術活哩。大的蚧螻,特別是公蚧螻好粘,光知道傻傻的叫,不提防,直到被粘住了,才拚命的撲拉著翅膀扯著嗓子凄厲的尖叫,有什麼用。
精蚧螻不好粘,太精了,本身小就不好找,好不容易麵筋到它背後,樹葉一晃,吱啦一聲就跑沒影啦。
百義一夏天能粘幾百個蚧螻,精蚧螻能粘三兩個就很不錯了。粘著精蚧螻,也玩不長,捏著它的兩個肩膀,它才委委屈屈的叫,叫聲也沒樹上的好聽,天把就死,烤了也不如大的蚧螻好吃。好吃的是蚧螻鬼。
蚧螻鬼好抓。進入六月天,來場小雨,蚧螻鬼象聽到命令似的一到天黑就往外爬。百忍們,這時在黑黑的夜晚就在樹上摸,摸呀摸,摸到肉咕嘟嘟的就是了。有時也摸錯,摸到蠍子蚰蜒的,算倒霉。一晚上下來也能摸一碗,越是下過雨的天越多。摸回來,洗一洗,放在碗里,放把鹽,第二天煎著吃烤著吃,香哩。記著,得放鹽,要不然脫了皮就不好吃啦。不放鹽,蚧螻鬼也里就會脫殼,綠盈盈的,兩的翅膀象菜芽,看著看著翅膀長,越來越大越來越薄,薄到透明就能飛了。抓住后變得蚧螻不會叫,唵,公的也不會叫,奶奶說它沒喝露水。
百義白天有時也能抓住蚧螻。放了學,在榆樹、柳樹下的土嘍地上瞅。看到針鼻大的小洞,得是圓的,用手一摳,薄薄的一層,裡邊打圓圓的洞,有時直接看到蚧螻鬼,動手要快,不然它就縮回去。縮回去也不要緊,用叉子挖是笨辦法,巧的法子是灌水,半盆水一灌,它自己就慢慢的爬出來。
老榆樹下承載了百忍太多的夢。
太陽要落山了,天地間仍然白晃晃的,空氣里瀰漫著燥熱。奶奶慢吞吞的搖著蒲扇,看著放下書包,扒拉汗衫的百忍:賊羔子,桌上有涼茶,別喝缸里的涼水。
那時的涼水,是現在最上等的礦泉水,涼絲絲的有點甜,鎮涼又解渴。就是喝不好,會肚子疼。百忍喝奶奶早就涼好的茶,茶葉是從山上自採的。端午節的一大清早,天還沒冒明,奶奶就揪著耳朵,將百義從秫秸蓆上喊起來。百忍跟著鄰居家的大爺、大叔挎著竹籃上山。山坡飄著淡淡的霧,鳥兒們在樹林里、蓬棵中、草叢上,歡悅誇張的唱著、叫著,嘰嘰喳喳和悠長回囀的美麗聲音在山坡跳蕩。
百義的鞋很快叫露水打濕了,褲腳也濕了半截。採下的掛著露水酡盤、棠梨、石榴、山棗、遠志、沙參的綠葉,染綠了手,溢綠了籃。歪歪拽拽挎著大團綠球進了門,擦擦臉,臉上綠抹汗衫,汗衫綠。懶賊羔子,還不快洗,上課還不把書本染綠?百忍咪咪笑的去上學,奶奶在家婆上蓆,把采來的山茶在太陽下晾曬。山茶春夏都能採到,奶奶們認為,端午節這天沒見太陽時男子漢採的最好。剩下的環節,揉,搓、炒都是奶奶的事了。
奶奶炒的山茶香,一股清香唉。百義喝完茶,奶奶給擦乾汗:想聽啦呱嗎,想聽就去提桶涼水,把老榆樹下的地潑潑,散散熱氣,晚上鋪蓆好涼快,我拉呱給你聽。奶奶小咪咪的說。
奶奶可會拉呱。閑時奶奶坐在床沿納鞋底,百義就躺在床上聽她拉呱。牛郎織女、天仙會都是奶奶啦的。
奶奶老家在山東,手勤憐人潑辣,喜歡吸煙袋。
呼呼啦啦響的笸籮筐,繚繞的藍色煙霧,大狸貓眯著眼打的呼嚕聲。
這個大狸貓可不簡單!
大狸貓,那可是百義的心頭肉。
那是一隻純種的中國田園狸貓。
渾身的毛皮,灰一道,黃一道,黑一道,青一道。碩大的腦門上眉頭摶緊,便會有個王字,活脫脫一個袖珍版的猛虎。趴在草叢裡,偽裝的很好,四肢匍匐,肚皮沾地,倆個耳朵尖,雷達樣扇動掃描,綠油油的眼睛閃爍著陰冷血腥的光亮,一副呼嘯躥出的樣子。事實上,它想捕捉的小獸們,幾乎沒有逃過它的利爪的。
奶奶很喜歡這隻大狸貓。
她是山東過來的婦女,早年纏裹的小腳,讓她走路顛顛的很不方便。每天飯後的時間,她大多在草席、床沿邊盤腿度過。她一邊叼著根長長的旱煙袋,身邊的笸籮筐子里放著針頭線腦碎布。兩手不閑著,捻線、納鞋底、補衣服,很少見到她兩手空空的時候。
這時候,大多時,百義趴在奶奶身邊玩耍。大狸貓則盤曲在身旁,尾繞著身,頭枕著雙爪,在那裡打呼嚕。
它的世界在夜裡,大白天的,大多是無精打採的在那打呼嚕。
看到貓在睡,百義調皮的用小草棒捅它的小鼻子、小耳朵。一捅一激靈。它用毛茸茸的爪子抓撓一下,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這時,奶奶往往用煙袋鍋子敲一下百義:賊羔子!
賊羔子,這是奶奶對百義的昵稱:別惹它!貓在念經呢?
百義來了興趣,貓打呼嚕是在念經。奶奶看出眼睛亮亮的百忍的迷惑。
強調說:是的!貓打呼嚕是在念經哩。
見百義來了興趣,奶奶繼續說:人行了七輩子好,才能托生為貓哩!
別看,這小貓依偎人,對人好,它可是有九條命的。老虎都是它徒弟!
見百義來了興趣,奶奶話稠起來:以前老虎笨的如牛馬,空有一身力氣,誰也打不過,只能受欺負。後來它磕頭認師父,跟貓學會一身的本事,不過貓的心眼多,對老虎留了後手。
老虎自以為學會了貓的本事,天下無敵。老虎本事學成后,可不想在這個世界有和它一樣有本事的,就想吃掉貓。沒想到,貓一躥身上了樹。老虎在樹下急的嗷嗷叫,沒有一點辦法,貓沒教過它爬樹。到現在,老虎也沒學會爬樹的本領。
百義家的貓,除了是個比白貓、黑貓捉老鼠高明萬分的大狸貓。它的來歷也很傳奇。
那時,百義跟父親從南京回到了彭州。父親工作的工程處,就在大黃山一片溝渠四溢的荒涼地。
國民經濟剛剛恢復,荒涼地塊上便有許多放著大型設備的倉庫。
倉庫可是百義們小時候躲貓貓、打仗的好地方。於是在大家埋伏準備給對方出其不意的靜謐中,百義們聽到了奶聲奶氣的一群小貓的叫聲。
當天,百義們歡天喜地的把貓俘虜放在一個大雞籠子里。玩到天黑肚飢,才戀戀不捨的把小貓們存放在雲大爺家。
天沒明,雲大爺家的老三,和百忍同歲的哥們,鼻青臉腫的找到百義。
原來昨夜,失去幼子的母貓,聲嘶力竭的慟哭慘叫,引來小貓們徹夜的嚎叫。勞累了一天的雲大爺,自然無法入睡,於是暴怒的他就暴打了百忍的哥們。然後喝令,明天全部送人,不然全部放掉。
雲家一隻貓都沒敢留,留下一隻,老貓還不得繼續鬧翻天?
於是百義便分得一隻。
這隻便是奶奶養的大狸貓。
剛把貓抱到家的時候,父親也是不讓百義養,相離不遠。老母貓找來,那可就沒有安靜的夜了。只好,百義忍痛割愛,送到漣泉新工區的奶奶家。
也是緣分沒斷,父親的單位遷到漣泉區,百義住到了奶奶家,大狸貓自然成為了好朋友。
追根溯源,百義家的狸貓一定具有野貓的基因。要不然,它就不會身手那麼矯健,出招那樣兇狠。
鄰居家門常說:奶奶喂的哪是貓,那就是條虎、豹、野狸子。
大狸貓,大白天出來,威風凜凜的從家門進出。到了夜間,它都是從門上亮子來往。身手敏捷的驚人。身子微微弓下,四腳騰空,連兩米多高的門都粘不到,就飛檐走壁的竄入黑黑的夜。
老黃家的傳奇在繼續,它向何處發展?
要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