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聽聞
「……
春天該很好,你若尚在場
春風彷彿愛情在蘊醞
初春中的你,撩動我幻想
就像嫩綠草使春雨香
……」
在張國榮淺吟低唱的中,一盒磁帶放完了,隨身聽沙沙的空轉了幾秒之後,發出咔嚓的一聲輕響,自動彈起了播放鍵。
張愛嘉無聲的嘆息一聲,摘下耳機,塞進隨身女包里,然後扭頭欣賞機艙外的白雲。
沈沖為張國榮「量身打造」的專輯,詞曲俱佳,意境和編曲都時下港台流行的音樂風格迥異,有著精緻的時尚都市風情,還兼具前衛和先鋒的味道,令人耳目一新,浮想聯翩,張愛嘉極為喜愛,這些天聽了很多遍,其中最喜歡的,就是這最後一首《春夏秋冬》。
春風彷彿愛情在蘊醞,初春中的你,撩動我幻想,就像嫩綠草使春雨香……
去年的春天,在和煦而又柔和的晚風中,沈沖從計程車中探出來,吻了她的額頭,然後說喜歡她……
那時候的他,就像春雨一樣,清新又青澀,還帶著些許的張狂和肆意,眨眼之間,春夏秋冬,四時變幻,現在的他,就像夏日的太陽一樣,炙熱又燦爛,光芒四射,無法直視……
要是他不那麼出色就好了,至少我還有獨自擁抱他的機會……
不知道這個時候,他在新加坡做什麼?
會不會又跑去夜總會尋歡作樂,招惹歌女了?
張愛嘉咬著細細的牙齒,正在出神,卻聽到斜對面的座椅上,有人在高聲說話。
「李開元這女人真是厲害!金門建築被怡和洋行甩賣了之後,人心浮動,辭職的辭職,跳槽的跳槽,一片混亂,本來以為成了爛攤子,結果她只用了兩三天的時間,就把軍心給穩住了。」
「是啊,據說她第一天去金門建築上班,就把高層的那些傲慢英國佬弄的俯首帖耳,第二天又把中層管理和技術骨幹弄的心服口服,難怪都說她是鳳凰命,有威儀天下的氣質。」
張愛嘉側了側身,透過墨鏡,看到幾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每個人的衣服樣式都差不多,而且戴著相同顏色的領帶,看樣子應該是同一家公司出差公幹的職員。
「什麼威儀天下,人家靠的是錢多!她一去金門建築,就給所有人漲了15%的工資,然後又給高層以及核心職員發了大把大把的期權和股票,重賞之下,自然人心安穩,個個聽話了。」
「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李開元確實有本事,能讓金門建築更進一步發展……你看今天的《信報》專訪里說了,內地馬上要派兩萬多個工程兵去深圳,這明顯是要大建特建,深圳現在是個不毛之地,從頭建起,商機無數,金門建築參與其中,想不賺錢都難!如果真像她在報紙上說的那樣,金門建築會在未來五年內上市,到時候這些員工手上的期權和股票,就不得了了。」
「是啊,短期漲工資,長期給股票,既有到手的實惠又有遠大的前景,雙管齊下,誰不死心塌地的跟她干?我要是有建築師執照,現在就跳槽去金門建築,說不定幾年後能混個百萬富翁噹噹。」
「李開元這個女人消息真靈通,連港督都不知道內地要派工程兵來深圳,她就已經知道了,一步先,步步先,一下子就把其他建築公司甩開了。」
「何止,你想想金門建築是什麼時候落到她手裡的?人家六月就知道內地要在深圳搞大開發了,當時所有人都認為她不要怡和洋行別的東西,只要金門建築是個敗筆,現在看看,分明是怡和洋行吃了大虧。」
「依我看啊,這些估計都是沈財神的手筆,李開元只是放在檯面上的幌子,誰不知道沈財神在內地混的風生水起,連國家級的高官都隨便見,知道深圳要搞大開發,並不稀奇。」
「也不盡然,沈財神這人懶散的很,不管是魔方還是椰菜娃娃,都是弄出來了丟給李開元去打理,創意和點子固然重要,但是經營和管理才是一家公司的根本所在,李開元能把椰菜娃娃賣出幾億美元,絕對不簡單。」
「這話說的沒錯,咱們這次去和開元玩具談生意,雖然沒有見到李開元本人,但是看那公司的環境、氣氛還有效率,絲毫不遜色國際著名的大企業,她是有真材實料的。」
「說來說去還是沈財神最有本事,家裡有這麼厲害的女人了,還敢去泡那個女明星張愛嘉,而且把兩個女人弄的服服帖帖的,白天和金馬影后在辦公室里卿卿我我,晚上和商界女皇在大別墅里同床共枕……」
張愛嘉心頭泛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酸溜溜的,擰巴巴的,似乎是吃醋和嫉妒,又似乎是羞惱和心煩,她搖了搖頭,決定不去聽那些無聊的閑言碎語,從包里拿出一本書,翻閱了起來。
這本書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紙張有些泛黃,裝訂也和當下的書不一樣,是豎排的,而且從左向右翻的,封面上邊橫著印了一行「晨光文學叢書」的繁體字,左邊豎著印了兩個大大的「圍城」仿宋體字,下面還有「錢鍾書作」四個小字,右下邊則是背對著的一男一女簡筆畫。
沒錯,這本書就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最傑出的小說之一的《圍城》,張愛嘉手上拿的,是1947年5月上海晨光出版社出版的初版珍品。
《圍城》是錢鍾書唯一的一本長篇小說,在1947年出版后,廣受歡迎,短短兩年就重印了三版,但1949年之後,該作品被禁絕,不見天日,直到1980年2月,人民文學出版社才再度重印,但那是簡體版的,並不適合張愛嘉看,所以沈沖特意淘了一本完好的1947年繁體版,然後請錢鍾書和楊絳夫妻倆在扉頁上親筆簽了名字。
1961年,耶魯大學出版社出版文學評論家夏志清的《中國現代小說史》,引起了學術界的廣泛關注,此書後來成為研究中國現代文學史的經典之作,影響深遠,夏志清對《圍城》推崇備至,認為它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中寫得最有趣、最細膩的小說,或許是最偉大的小說」,讓因為政治原因而湮沒在故紙堆中的《圍城》再度被人認識和了解。
1979年,中美建交之後,錢鍾書隨中國社科院訪問團訪美,受到熱烈歡迎,美國出版商乘機和他取得聯繫,拿到授權,然後出版了Jeanne-Kelly翻譯的英文版《圍城》,在歐美引起強烈反響,美國圖書協會將其評為年度卓越學術著作,英國《泰晤士報文學增刊》發表評論文章,認為這是20世紀最好的中國小說,不久之後,蘇聯、法國、日本、德國等國家相繼出版了本國語言的翻譯版,均得到了極高的評價,尤其是在法國和德國備受推崇,不少評論家都認為這是一部偉大的作品,錢鍾書完全可以拿諾貝爾文學獎。
錢鍾書是書香世家出身,先讀清華,後讀牛津,學貫中外,融東西文化於一身,《圍城》洋洋大觀,不僅有中國古典文學的風韻,還有很多歐洲文化的影子,因此西方人閱讀起來並沒有文化隔離感,很容易理解其中的諷刺和荒誕,這本書是沈沖最愛的小說之一,同樣也是他成立出版社之後,最先向海外推廣的作品之一——Jeanne-Kelly翻譯的《圍城》質量並算很出色,無法讓西方人真正了解《圍城》妙處,沈沖準備重新找人翻譯,弄一本質量上佳的英文版,然後運作它去角逐諾貝爾文學獎。
錢鍾書本人對諾貝爾文學獎並不在意,沈沖對這個獎也不怎麼在乎,前世莫言拿獎的時候,他就一點興趣都沒有,但80年代不是21世紀,80年代一塊亞運會金牌都會讓國人歡呼雀躍,而在21世紀,奧運會金牌國人都不怎麼在乎了……
80年代中國很窮,經濟不行,江湖地位就不高,文化也不會被人重視,如果這時候有一個中國人拿了諾貝爾文學獎,不僅能震動西方世界,改變他們對中國文學以及文化的認知,還能極大的喚起國人對文化的熱情和重視,要知道80年代是經濟為先的時代,腦體倒掛的厲害,很多文化產業和文化人,都被經濟大潮打的七零八落,殊為可惜。
其實在沈沖看來,在八九十年代,中國不少作家的作品都有拿諾貝爾文學獎的資格和實力,但受制於兩個不利因素,一直拿不到獎,一是沒有高質量的翻譯,二是不懂宣傳和遊說,沒有好的翻譯,西方人無法正確認識作品的質量,不懂宣傳和遊說,就無法讓評審們產生深刻的印象。
沈沖沒文化,但是他有錢,一個人翻譯不好,就多找幾個人來翻譯,總能弄出來高質量的版本,至於宣傳和遊說,就更簡單了,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錢給的夠多,不管是權威媒體還是磚家叫獸,個個都像綿羊一樣聽話,燒他個幾千萬,炒他個三五年,何愁獎盃拿不到。
土豪附庸風雅,就這麼任性!
當然了,這番小心思張愛嘉並不知道,她只是在沈沖的強烈推薦下翻了幾頁,然後就被吸引住了,這次回台灣,也捨不得放下,於是就帶上飛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