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斬龍劍仙、黃皮老書與法體
洛河以北,陽山以東,謂之汖州。
此地民風剽悍,物產豐盈,屬戰略要地,自古為兵家所必爭。
而那陽山,綿延數百里,大小山脈分支數不勝數,若從高處俯瞰,宛若一條蜿蜒扭曲的巨龍,似臨死前拚命掙扎,軀體一折又一折,一彎又一彎。
就在這陽山某處無名小山上。
菜花小蛇正盤虯在樹上吐著信子,過著百無聊賴的悠閑生活,透過影影翳翳的茂密樹蔭,它正目擊著一個肉色怪人,對著不遠處一棵粗大槐樹自言自語著。
「這位道長,我也與你說了這般之多,相信以你的慈悲心腸,斷不會拒絕我的請求!」一頭濃密濕漉黑髮,屁股後面用花褲衩夾著本老書的袁穹,正雙手合十對著口中的道長拜了又拜,「咱又不是白拿,都說了各取所需。」
「道長且放心,我取了你這身褂子,定然將你好生安葬!」
就見那「道長」,渾身上下不曾再有半點皮肉,只一席尋常玄色道袍還堪堪掛在身上不曾風化,瑩白骨架處,肉眼可見的多處裂痕。
左腿、右臂骨頭斷裂,手指腳趾肋骨處亦有多道裂痕。
只有那握劍的左臂看上去還稍稍完整,也不知多少年過去了,那左手指骨依舊緊緊握住那插進地面的生鏽長劍。
不知這位道長生前,經歷了一番怎樣的惡戰。
雖是骷髏,可無半點猙獰與凶戾之感。
不然縱使袁穹膽子再大,也不願上前跟其討價還價。
「那咱可說好了,你沒反對,權且代表你同意了,我可在這等了你許久答覆。」
他對著枯骨又是作揖又是抱拳,不管這禮節對否,心意到了就成。
話畢,他輕手輕腳上前,小心翼翼為那道人寬衣解帶,一邊解還一邊嘗試復原這衣服該如何穿,扣子要怎麼系。
就是那衣料的手感,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非絲非麻,非金非玉,不是棉花也不是皮草,但不管如何,這衣服他肯定是要穿的,不然光著屁股走在大街上,要不了多久就得被人報官給抓了。
袁穹並非蠢人,他有些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也知道面前的道人似乎也不是普通人。
回想起自己初到這兒時的驚慌與無助,現在能有一人型枯骨相伴,已經是莫大幸福了。
炎炎夏日,不喜開空調,就愛吹電風扇的袁穹,沖完一個涼穿上自己精挑細選的大花褲衩,才翻開自己釣魚釣上來的黃皮老書一頁。
唰的一下,眼前一黑,時空倒轉,似是過了一秒又像漫步十年,耳邊蟬鳴不再。
等再恢復知覺后,已然不在自己的狗窩之中,眼前是一片徹底的陌生之地。
……
一身玄色道袍,看起來頗有那股子精氣神的袁穹,正在那對著一隻手掌苦口婆心:「道長!往事之事不可追,有些事該放下就放下吧,都成一把枯骨了,咋還那麼看不開呢?」
想到這,似乎是心有所感,他也直接盤腿坐下,就坐在收殮整齊,唯獨差了一個左手掌的屍骨旁邊。
「我來這之前,經常聽到一些段子,其中就有個是講老和尚跟喝茶的,說是……」
「最後老和尚問,燙手了,就放下了,你為什麼還不放手?」
「年輕人說,那杯子是她送的呀!」
「道長,你說好笑不好笑,我們那都叫這種人舔狗,啊,抱歉抱歉,我也不知道你們出家人有沒有風花雪月之事……」
「哎,我也不知道道長,你是因為什麼事放不下,總不會這把劍也是『她』送的吧?」
啪嗒。
那握劍的左手一節一節散落在地,猶如倒塌的多米諾骨牌,又似是被一箭洞穿。
「不……會吧?」
袁穹目瞪口呆的看著脫落的手骨,他寧願相信這就是一個巧合,也不願意承認是自己剛剛誅心之言,直接給道長哥整自閉了。
他發誓,真的就是隨口說說,純屬想到哪說到哪。
可世間之事,就是如此巧合,所謂無巧不成書,也恰恰是承了這份因,就得擔下這個果。
所謂菩薩畏因,眾生畏果,可往往這些都如同命中注定般,躲不開逃不掉。
袁穹似是做了一個夢,一場真實又不真實的夢。
他的視角好像變成了別人,一個不認識的人,又好像認識過。
依舊是那玄色道袍。
只是眼前多了另一道刁蠻任性又霸道的身影。
「小道士快點跑!那群蝦兵蟹將又要追將上來!快跑快跑!駕!」
少女銀鈴般清脆的笑聲,聽起來是那麼悅耳又清爽,就如八月天吃上那麼一大口冰冰涼涼又爽爽脆脆的西瓜芯,入口時甜水橫流,沁人心脾。
就如此刻那小道士的心裡,累得氣喘如牛哼哧哼哧,可腳下卻不曾停了半步,那少女沒喊停,他可不敢停下來,不然指不定要被戲弄成什麼樣子哩。
「敖……敖霜……你是不是又……哎呦!」
「哼!跑的不快,嘴倒是不消停!我看你是又欠揍了!」
名叫敖霜的少女揮舞著大大的拳頭,一臉蠻橫的兇惡模樣,像極了欺負小媳婦兒的惡婆婆,隨即又開懷大笑,看著背負自己的少年一副蠢蠢笨笨話都說不利索的樣子,就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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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偷偷拿了家裡的劍胚,今日是你生辰,就送你做禮物~」少女眼睛眯成一個大大的月牙,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朵嬌艷的花兒,一時間讓人看的有些著迷……
「說好了,收了我的禮物,以後就是我的人了!我們拉鉤鉤!」
「嗷,敖霜你……你真好……」他抹了抹鼻涕泡,一臉呆笑。
這是……
袁穹心中已經有些明悟,道長哥啊道長哥,你說你好好的仙不修,非要去碰什麼愛情,到頭來不過一場空吧。
畫面一轉。
少女已是換了副模樣,丹鳳眼高鼻樑,十萬青絲隨風飄揚,一身冰藍色宮裝長裙既顯身材又露氣勢,生人勿近的凜冽氣場,似是讓周邊溫度都降低了幾分。
她看著眼前在溪水邊盤膝打坐的道士,沒來由的生起氣來,扔下喜柬轉身離去。
再見之時已是高朋滿座,賓客齊至,四周全是喜慶的紅色,你身份低微縱使喜柬在手,也入不得近處,只能遠望那一席紅色嫁衣。
你知道,敖霜不喜歡紅色。
婚宴之後,你便辭別師父,下山遊歷。
山下溪水流淌,一如往日嘩嘩潺潺,可不知道為何你覺得心中堵塞,腹中酸澀。
可能,是道行還不夠,你這樣想著。
於是,這山外的邪魔外道便遭了殃,凌真人從此名傳八荒。
夢境破碎,重組。
再回首,當年追在你們屁股後面的蝦兵已然垂垂老矣,那老蝦親手將一封信交遞於你手中,說起小姐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你一字一句看完了敖霜的信,一言不發。
一道劍光衝天而起!
快如流星趕月,只瞬息之間就橫跨一州!
沿途所過,人妖皆驚,無不畏懼這等強大劍仙。
尤其是那作惡多端的血食妖鬼,紛紛鑽入地下,躲回洞府,生怕被一道劍光給滅了。
山下溪水畔,凌道人又瞅了一眼曾經年少遇敖霜之地,悠悠歲月,韶華白首,轉瞬已百年。
凌真人孤身一人硬闖龍潭。
一劍碎潭江!
斬的那潭江黑龍鱗崩筋斷,角碎骨折!
兩劍改河道!
從此世間再無潭江,只有洛河,這一劍算是徹底絕了那黑龍修行前途,斷其根基!
三劍斬黑龍!
凌道人以自身根基為骨,修為為主化作擎天一劍,徹底將那黑龍斬死在洛河畔,萬丈龍軀從天而降砸入地面。
凌道人左手杵劍,神劍沒入龍首,催動神通,鞭山移石。
一塊又一塊巨石從各地飛來埋葬龍軀,直到徹底化為一條綿延百里的山峰。
畫面漸熄,袁穹從那場不知過往多少個歲月的連環畫中蘇醒而來。
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枯骨,他實難相信,摧山斷河,劍斬巨龍的壯舉,竟然是人類能幹出來的事?
不……那種程度,真的還能叫『人』嗎,袁穹有些懷疑,可那種幻燈片的真實感,未曾經歷過的人是不會感受到的,就像是重走了一遍某個人的刻骨記憶。
一切都是那麼真實。
可能是震撼太多了,經歷過剛剛的超級幻燈片,袁穹都覺得自己是一位大劍仙了,根本就不怕自己腳底下是龍首這回事!
可能骨頭早就成化石了吧。
似乎是剛剛的那場水月幻境消耗掉了道長哥最後的偏執,原本瑩白的骨架現在開始逐漸變得黯淡無光,像是得了骨質疏鬆的病,袁穹覺得自己只要上手就能把道長哥的骨頭搓成粉末。
他試著拔了拔那把劍,不出所料的根本拔不出來。
就連一塊銹渣子他都蹭不掉。
這把劍好像就是敖霜送的那個劍胚煉出來的……
「晚輩也不知道該叫你凌道人,凌真人,還是道長哥……反正,你的故事我看完了,我就是一啥也不會的山野村夫,也幫不上你啥忙,最大的尊重就是把道長哥給入土為安。」
「頂多……我是說頂多,再拿一把道長你的骨灰,儘可能,盡最大可能給你埋回那條小溪邊,讓你跟敖霜小姐離得近點。」
「可我就是說如果!是儘力!不是一定!我一個路痴,不認道的,再加上這麼長時間過去了,道長哥你那兩劍都改變地貌了,原址還在不在都兩說的……」
袁穹在這碎碎念著,一口一個道長哥,那是因為他覺得他實在是有點惹不起這老哥。
你說你當初不娶,事後心碎,還跑人家宮裡把人家主人從家裡邊薅出來,三劍就給剁了!
所以說呀,修道即修心,遠離女人焉。
可就在袁穹說到:離敖霜近點的時候。
那原本一抔枯骨突然爆發出一抹淡淡微光,在袁穹一臉複雜不知說何是好的表情下,道長哥連同那把銹劍一併化成點點螢火,似是有神志一般飛向那本袁穹釣上來的黃皮老書內。
「唉……」一聲輕嘆,傳遍陽山,引得樹葉簌簌作響,也驚得不少鳥獸逃竄。
嘆息過後,一道低沉如牛鳴的長哞聲驟然響起,這一下更是驚得林中獸,空中鳥,水中魚瑟瑟發抖,似是有什麼大恐怖之物出現,讓它們感受到了原始的恐懼,來自血脈深處的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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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哞聲來得快去得也快,袁穹直感到腳下輕微一震,所有異象便都消失不見。
為此,袁穹也幽幽一聲嘆息,從后腰處取下那本黃皮老書翻開第一頁。
只見上面畫著一清凈無垢的拄劍骷髏,背靠龍角,煞是愜意。
書頁右上角四個大字「枯骨道人」代表了這尊骷髏的身份。
「昔日木訥口難清,鳳冠霞帔劍已驚。
百年霜雪未曾見,恨斬龍君寄我情。」
袁穹不理解,明明這個道長哥有名字的呀……
看完凌道人的簡述,他又翻開一頁,冥冥之中有種感覺告訴他,有東西在道長哥的頁后等著他。
「法……體……?」袁穹張嘴念出來他不曾見過的一種籙文!
法體隱去,沒入袁穹眉心。
頓時,一股天旋地轉,又神清氣爽的感覺同時出現在他身上。
喜悅和憂愁也同時出現在他心裡,喜的是這玩意絕對有好處!
憂的是,這荒郊野嶺的,萬一暈倒了可怎麼辦?
好在,眩暈只是暫時的。
現在的袁穹,全身上下只剩神清氣爽,精神抖擻,神采奕奕的,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用著使不完的力氣,就連空氣都是格外香甜。
「道長哥……咱倆這因果結大了呀……」
袁穹有些苦惱的撓了撓頭,他不知道剛剛的法體是道長哥的報酬,還是那本黃皮老書的神異。
不論哪個,這法體也都夠袁穹消化一點時間了。
現在的世界,在袁穹眼中好似變了個樣子,山不是山,水不是水。
這綿延百里的陽山,一座座山峰在袁穹看來就是一片片龍鱗,那洛河也不單單是一條簡單大河,他似乎看到了生活在河流里的水族精怪,在治理河道疏通水脈。
不知是錯覺與否,當他再次凝神注視的時候,一切又都變回原樣。
山又是山,水還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