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今昔

五十五、今昔

當著丁中材的面,師公延講述之時便自然隱去自己苦戀魏浣珠和張潤涵傳功之事。眾人聽師公延講了這麼長一個故事,不禁心潮澎湃,思緒起伏。張瀟年輕氣盛,尤其不能平靜。這世上每個人都有過不平凡的過去,眾靈雜沓,命儔嘯侶,或戲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這些過去羼雜在一起,就是人間,百味俱陳的人間。

故事講到這裡,仍然絲毫沒有說到張玉霆的死因,但誰都能猜出,必和此事脫不了干係。張隨雖然心急,卻不敢追問丁中材,想來想去,這件事少不了還是得落在魏婆婆身上,便對魏婆婆道:「你和那丁守成後來怎麼樣了?」

魏婆婆也是好不容易從回憶中脫身出來,看著張隨道:「後來,他差點被你打死。」張隨吃了一驚:「我?」魏婆婆道:「不錯,就在那洛陽城裡。這事不能全怪你,他非要給那蠢小子吹大話撐面子,自討苦吃,也是活該。」

張隨這才明白過來,一字一頓道:「楚載安!」魏婆婆道:「不錯。丁門主既然發了話,他當然不敢再姓丁了。」張隨想起那夜的激斗和僥倖的勝利,仍是一身冷汗,不由暗中伸手摸了摸胸口的那枚銅錢。

張瀟這時道:「魏婆婆,我敬你是武林前輩,這才叫你一聲婆婆。若真如師前輩所說,你為何要和那丁守成在一起?以你的條件,若對丁叔叔不滿意,完全可以嫁給別家,為什麼要嫁了過來,來了后又不守綱常,為那豬狗不如的奴才斷了三根手指……」

魏婆婆不等他說完,叫道:「你見過他面么?你才豬狗不如!」話音未落,「呼」地一聲如一隻黑色大鳥般和身撲到張瀟面前。張隨見勢不好,右手並掌成刀,刺向魏婆婆面門,師公延大步上前,手掌罩向魏婆婆左肩,丁中材不見有什麼動作,身形卻也從后掩了過來。

魏婆婆向旁跳出,冷笑道:「三個大男人合力欺負我一個殘廢女子么?丁鈺只會勸我少生事,他卻能為我拚命!」不用說,這個「他」是指丁守成了。

張隨慢慢收回架勢,道:「你有沒有想過,你和別人起衝突的時候,孰對孰錯?你有沒有想過,他是故意驕縱你的錯誤,是為了藉此加深你和丁叔叔的嫌隙?你有沒有想過,他和你在一起,只是為了學鷹爪力的功夫?」

魏婆婆怒道:「絕不會!」張隨道:「他只是丁家一個下人,根本沒有機會觸摸到內層的心法口訣,可他如今已巍然是鷹爪力名家。那天我在洛陽和他交手,幾乎死在他手裡……」魏婆婆打斷道:「他功夫那麼差勁,我不傳他幾招,我們怎麼活命?」

丁中材這時說道:「你們不是為了活命罷!」眾人聽到他說話,都轉頭向他看去。丁中材道:「你們之前便沒有什麼仇家,之後又隱姓埋名,哪有性命之憂?我倒是聽說,這位師世侄幾十年來,一直被一男一女兩個厲害人物追殺,弄得家破人亡,臨盆的妻子都被殺了,是也不是?」

魏婆婆聽得此事,心中涼了半截,爭強鬥勝之氣不由一松,懶懶道:「便是我們做的,又如何?那天夜裡他非要壞我倆大事,換做是你,也會對他恨之入骨的吧?」她也知道自己鑄成大錯,胸腔里一片悲涼,也不動逃跑的念頭,靜默等待懲罰。

張隨不欲再將矛頭集中在魏婆婆身上,便故意打岔道:「丁門主好耳力,避世在外消息還能如此靈通,佩服佩服。」丁中材道:「也沒什麼,我時常去城中買些饅頭大餅之類的,偶爾便聽到一些傳聞。」言語中竟隱隱露出高興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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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玉霆同丁中材並肩走在回城的路上。張玉霆問道:「這樣便走,祠堂內不用管么?」丁中材道:「自然有人收拾。」張玉霆笑道:「甚好。」

過了一會兒,臨近城門,兩人腳步都慢了下來。張玉霆說道:「我剛從北京回來,順便看了一場賢士榜的大比。」丁中材「嗯」了一聲,並沒答話。張玉霆自顧自地道:「那大比的最後一場里,竟然有人使詐。敗了的那人,名叫鄭遠山,槍法甚是紮實,三十多歲便有了名家風度。可是另外一家姓馮的買通了考官,最終奪得了桂冠。丁兄,你說人間為何要有這麼多不平等?能力不如人的,偏偏能出人頭地,實力高人一等的,卻不得不折戟沉沙!」

丁中材道:「公道遲早要來的。」張玉霆道:「幾十年後,兩人都垂垂老矣奄奄一息了,公道再來有何用?本該他擁有的榮譽和地位,還有那些時間,是回不來的了。」丁中材笑道:「張世兄,你說了這麼多,又能如何?」張玉霆道:「我把幕後真相寫了封信,送到國師府中。我盡了人事,接下來,就看天命了。」他頓了頓,又道:「我們能用自己的本事拼出今天的地位,說實話,實在是天公眷顧。那鄭遠山用功再勤,槍法再高,如今也不過是個江湖散人,可我們和他比起來,有出身,有途徑,從小有人教導,有人為我們創造機會……若是我和鄭遠山換換位置,那麼我也會受到這不公平的待遇。」

丁中材聽他絮叨這許多,早已略有不耐煩。張玉霆繼續道:「我們能享有微名,非惟人事,亦屬天命。可我們何德何能,能值得上蒼如此青睞?我想,為了能讓自己勉強不辜負這青睞,只有努力利用自己的名聲和地位,盡量做些善事,盡量歸置公道,方才不負了老天對我們的栽培。」丁中材聽了喝彩道:「好一個『歸置』!」

說話間二人已經到了城中丁府。丁中材引著張玉霆步入正堂,早有守夜弟子送上茶水熱巾。兩人一盞茶還沒喝完,一名弟子上前來道:「門主,有位姓師的漢子在門外求見,說是送還一物。」丁中材同張玉霆對望了一眼,道:「帶他進來。」

師公延跟在一名弟子身後進入正堂,先向堂上二人行了一禮,然後呈上那個錦囊。丁中材皺眉道:「這是何物?」師公延道:「我聽那奴才說,這其中是鷹爪力的心法秘笈。他二人知錯,心中有愧,便托小人送還。」

丁中材聞言皺起眉頭,張玉霆笑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這位師先生有古人之風。」師公延不及答謝,丁中材「哼」了一聲。

張玉霆道:「丁兄,何事不妥?」丁中材道:「我雖不知這囊中是何物,但我知道這絕不是什麼心法秘笈。」見師公延、張玉霆面露詫異,他接著說:「我這門鷹爪力乃是速成功夫,只須修習個四五年,便足可有極大受益,之後便無甚用處了,剛出師的小夥子甚至能和自己的師父不相上下。」張玉霆道:「要成為真正高手,當然還得博採眾家之長。」丁中材道:「這是題外話了。若是那畜生真的得到了心法,何必要逃跑?只須暗地裡修習個三五年,足可自保,也不用像今晚這般窘迫了。」

師公延見丁中材明顯不信自己,心中不暢,大聲道:「丁門主,小人所說都是實話,我哪敢騙你?」說著一把將那錦囊撕開,「叮鈴」幾聲脆響,從中掉出一支小巧玲瓏的銅質蓮花。那錦囊中呈露出來的,卻是一隻小小的木匣。

丁中材緊盯著這隻木匣,鋒銳的眼光幾乎要穿透了木板,直看到裡面去。張玉霆拾起地上那支銅蓮,道:「丁兄既然不信,我便來試試。」說著接過師公延手中的木匣,放在桌上。

這隻木匣似是樟木打成,平整光滑,朱紅塗漆,黃銅鎖扣,白鐵包邊,並無特殊之處。只是那支銅製的蓮花骨朵看上去異常逼真可愛,令人忍不住想要把玩一番。

丁中材道:「小心其中有詐。」張玉霆道:「除非這匣中射出天雷,其他的我還不信我接不住。何況,我看那兩人是真心悔過,我們大可不必這般提防。」說著倒豎起那朵銅蓮,拿起蓮莖往鎖孔里一點,眉頭微微動了一動,嘀咕道:「這鎖孔道是斜向下的。」便說便把那蓮花斜起,只聽「唰」、「叮」兩聲,那銅蓮從張玉霆手中滑出,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進了鎖孔。

突然「呀」地一聲響,那木匣蓋子霍然打開,三叢紫黑色長釘沿不同方向從匣中激射而出。張玉霆低喝一聲,上身略略後仰一下,雙手撐起大袖罩在面前尺許之外一攏一絞一卸,登時將那些暗器盡數收入袖中。

這一手接暗器的手法精妙之極。這由機括中射出的暗器,力道、速度均大了許多,躲開亦屬不易,更別提親手接住了。張玉霆在這一招手法上,不知下了多少年的苦功。丁中材從愣怔中醒來,大聲喝了一個彩,師公延早已看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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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劍天瀾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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