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僵持（六）
聯合曆二百五十二年，共和曆一百五十七年四月十二日下午十三時許，艦體強度相比其他戰艦要強上不少的廣道言坐艦隱龍號，在艦體受損百分之六十左右的情況下頑強地安全地帶著艦內眾將士逃回了出發地，此次緊急躍遷，隱龍號上犧牲將士約百來人，其餘人等，則是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廣道言本人亦在強行躍遷過程中多次碰撞司令台，內外皆受了些傷，但不管怎麼說，他們的情況，都是整支艦隊中最好的了。
其餘大部分戰艦，要麼進入躍遷空間前便就解體，要麼強行進入了躍遷空間卻被躍遷攔截器拉扯、阻攔，斷作數截，一截留在原地，一截進入躍遷空間卻不知跳出去了哪兒，一截在躍遷空間內飄蕩，一截順利地帶著肢體以一種詭異的角度被扭曲、切斷的冰雕抵達目的地，那畫面，慘，不忍睹！
「滋滋滋……」
在閃爍著的電光中、紅光及刺耳的警鈴聲中，廣道言一邊接受著軍醫的檢查和包紮，一邊指揮著眾人搶修通訊線路、搶救受傷將士及查探艦隊整體情況。
「騰副將，騰副將！通訊，通訊恢復了沒有？」
「將軍，維修部門仍在搶修，外部通訊天線全部損壞了，內部通訊系統也好不到哪兒去，還需要一段時間……」
「哼嗯……唉……那，損失情況如何？」
「損失情況……仍在統計，但目前……額……粗略看下來，我艦隊損失至少三分之二。」
「至少三分之二……至少三分之二……」聞言，廣道言輕聲重複念了兩遍，而後揮手送別軍醫，雙手背在腰部，來回踱步了許久。
「哼嗯……騰副將，讓尚有戰力的部隊做好警戒工作，以防敵軍追來！受損較為嚴重的戰艦，放棄維修，將還能用的部分都拆下來，然後自毀！我們要集中力量修復受損較輕的戰艦！另外，派出所有的通訊聯絡艇，務必聯繫上意元帥，向他彙報情況！」
「是，將軍！我這就安排。」
「嗯……」
言罷，廣道言轉頭看向星圖，星圖雖也受了損，但仍在頑強運作，儘力地向正在電光四射的艦橋之上忙碌著的眾人展示著可能不那麼準確的由紅綠點組成的前線戰況縮略圖。
約一個小時后，騰回右手環路震動閃光起來，他低頭看向環路，滑動了兩下，而後瞳孔一震，迅速跑向廣道言，興奮地說道：「將軍！通訊恢復了，已和意元帥取得聯繫！」
「哼嗯……好！接過來！」
「是，將軍，意元帥已在線！」
言罷，廣道言周遭環境迅速變換，意以仁的身影和聲音出現在他的面前，見狀，廣道言迅速立正，敬禮，開口道：「意元帥，此次……」
在與廣道言恢復通訊連接前，意以仁已經知道了個大概情況，兩人一番溝通后，意以仁才知曉了事情的全貌。
「廣將軍，辛苦您了，這次，是我太過冒險，讓你們身陷險境，白白犧牲了如此多的將士！請代我向將士們賠罪！哼嗯……犧牲將士們的安葬費用什麼的，我會向上級儘可能多得申請！然後，剩餘將士及戰艦……嗯……就請你帶回後方休整吧！」
「嗯……元帥，待我艦隊休整補充完成，我再率部返回前線！」
「哼嗯……廣將軍，不必再回前線，休整補充好軍力后，與公孫元帥他們一起駐守中心點要塞群即可，不用再回！奧爾特雲防線，並非不可丟失的重點防線！」
「哼嗯……是！元帥，我明白了！」
「嗯，辛苦了，好好休息休息吧。」
「嗯，是，元帥。」
通訊結束，廣道言看著漸漸恢復原貌的艦橋，輕輕嘆了口氣，而後面朝騰回，出神地看了他些許時間，才緩緩開口道：「騰副將，命令下去，收攏好殘部后，向中心點要塞群方向撤退。」
聽他這麼說，騰回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但並沒有反駁或詢問什麼，而是輕聲回應道：「嗯……是，將軍！」
「哼嗯……」聽罷回應，廣道言再度抬起頭，望向星圖，長嘆。
聯合曆二百五十二年，共和曆一百五十七年四月十二日下午十七時許，廣道言順利收攏殘部，各艦常規動力引擎全開，向著後方緩緩駛去，而此時，奧爾特雲前線仍在激戰。
「轟……嘭……咚咚咚……」
財連國駕駛著拖著黑煙、閃著電光、尾翼被打掉一段、兩側機翼亦有受損的戰機，強忍著全身上下，尤其是腦袋處傳來的劇痛，儘力睜大被不停流下的鮮血染紅的眼，機身搖搖晃晃地撞也似地沖回機庫里，若不是長期作戰養成的肌肉記憶，在這種幾乎沒有視野、身體受傷嚴重極度不適的情況下，他大概會與機庫里停放的其他戰機相撞。
「快！滅火！救人！救人……」
財連國順利迫降后便就暈了過去，暈過去前，他隱約看到有人向著自己方向衝來，隱約聽見有人正在喊叫……
「唔……咳咳……」財連國再次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身處某個奇怪的房間里，這房間通體發著白光，卻好像沒有出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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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醒了！」
財連國正覺得奇怪，突然聽見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啊，弟弟，你，不是在其他部隊嗎？怎麼會在這裡？還有，這是哪兒啊？我……唔……艦上，好像沒有這樣奇怪的醫務室吧……」
循著聲音看望去，財連國瞳孔一縮，驚訝於自己的弟弟財連城竟在身旁！能見著弟弟是件好事，可他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剛想要細想，便就頭疼了起來，只好捂著腦袋詢問。
「哥……你受了重傷，昏迷許久了……」
「唔……是嘛……我記得……我當時在執行任務……剛剛擊毀一架敵機……然後……唔……然後好像被幾架無人機包圍了……唔……那些無人機……攻擊我……也有撞上來的……還有在我附近自爆的……唔……我後邊好不容易找到機會逃離……我記得，好多敵機在追我……好多激光束、導彈飛過來，我的防護力場消散……機翼被擊中……戰機，搖搖晃晃的，視線也模糊不清……唔……機庫……機庫就在眼前！我沖了過去！可是……有好濃的煙……有好吵的聲音……還有人在喊……還有人在跑……唔……」
「哥……」見財連國回憶之時那痛苦的表情，財連城輕輕喊了一聲哥，而後張開雙手，給了他一個擁抱，這擁抱，給財連國一種既真實又虛幻的感覺，他好像能感覺到弟弟身體的溫度又好像感覺不到他的體溫，眼前這人，像是真的又像是假的。
「弟弟，我的好弟弟……」不知真假，也感覺不出真假，但財連國不想再想，猶豫了片刻，便也張開雙手，擁抱住面前的弟弟，輕輕地拍打他的肩膀。
無論如何，至少在此時此刻，弟弟都是真實存在於此的。
「哥，還記得嘛，那時候，你十二歲，我十歲，我們倆是附近最調皮搗蛋的孩子……」擁抱過後，弟弟不知為何，眼泛著淚光，將孩提時代的兩人記憶最深的往事徐徐道來。
「嗯，我還記得，那時候，我們倆在那商場內……」
往事一件件湧上心頭，回憶起愉快的事情時，兄弟倆笑得極其燦爛，回憶起不那麼愉快的事情時，兄弟倆也笑得很痛快，可回憶著回憶著，財連國的眼角不自覺地流下了淚水。
財連國摸了摸眼角，拭去莫名其妙的淚水，而後猛然抬起頭，看向面前的弟弟，見他沒有消失，財連國突然懸起來的心便就放下了，於是他就那樣哭笑著，看著弟弟，全然不顧自己的形象。
「哼嗯……弟弟……我……哈哈哈，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怎麼會突然流淚了呢……」
「哥……」聞言，財連城掛著燦爛笑容的臉上亦出現了淚痕。
「弟弟……」見狀，財連國連忙伸手，欲幫弟弟擦拭，可他的手，剛剛伸出，就被弟弟一把握住，制止了。
弟弟明明就這麼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手，可自己卻覺得弟弟的手的觸感，是那麼得不真實，如果說先前時候，是亦真亦假的夢幻感覺，那麼現在，就是假遠甚於真的清醒夢那樣的感覺。
財連國心底一震，強烈的不安感不受控地湧上心頭，於是乎，他連忙從弟弟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而後緊緊地握住弟弟的手，調動全身的感官，去看那手，去感受那手的觸感，他多麼希望，那手，是真的，他多麼希望，那人，是真的。
可現實終究是殘忍的，隨著感官的調動，眼前的弟弟的形象開始模糊起來，清醒夢的感覺更甚。
「弟弟……這裡……是我的夢裡吧……我……還昏迷著吧……」財連國抬起頭看向弟弟的時候，已淚流滿面。
「哥……嗯，是啊，你受了重傷，昏迷許久了……現在，也是時候了……該醒了……該醒了……」財連城眼中含著淚，哽咽著說道。
「唔……」
就在這時，財連國耳邊突然傳來第三人的聲音：「醫生！醫生！財隊，財隊眼皮在動，他是不是要醒了！醫生！快來看看！醫生……」
「哥……」
「弟弟……我……」
「哥……我很高興，還能再見你最後一面……哥，替我照顧好父親、母親他們，不要讓他們受太多苦了……哥，如有來生，我們，再做兄弟，這一次……我想要當哥哥試試……」不等財連國說完，他便見著那逐漸模糊的弟弟的臉又清晰了起來，那臉上，掛著暖心的笑意，那雙眼邊，流著清晰的淚水。
「弟弟，你在說什麼？什麼意思？什麼叫最後一面？弟弟！弟弟！弟弟……」見狀，財連國猛地坐起身子，伸手去抓弟弟的肩膀，卻撲了個空。
「弟弟！！！」財連國從沉睡中蘇醒的時候，是大聲喊著弟弟，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的。
「財隊！財隊！您終於醒了！」見狀，兩名同樣負著傷的飛行員顧不得他那怪異的舉動和喊叫聲，直衝了過來，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語氣激動，眼角含淚。
「唔……啊，是你們啊……唔……我好像，做了個夢……夢裡……我的弟弟……他……他好像說了些什麼……他好像說什麼見我最後一面什麼的……他，他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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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隊，您弟弟跟您一樣有著豐富的作戰經驗，一定不會有事的！財隊，您，受了重傷，昏迷了兩天，難免會做些噩夢！財隊，夢與現實都是反的，您弟弟肯定不會有事情的！」
「唔……哼嗯……我已經昏迷兩天了嘛……」財連國聞言，腦袋又傳來一陣劇痛，他連忙捂住腦袋，搖了搖頭，說道。
「是啊，財隊……兩天了……您終於醒了！」
「哼嗯……唔……戰事，戰事如何了？」
「嗯……財隊，戰事比兩天前更加激烈，本艦各戰機小隊大多犧牲過半，我們小隊，現在就剩下我們三個傷員了……」
「哼嗯……唉……」聞言，財連國掃視周遭，看了看那些躺在病床上昏睡、哀嚎的戰友，又看了看門口，看了看那些正在被抬進來的戰友，接著視線轉向身旁兩名隊員，看了看他們，最後轉頭望向白色的天花板嘆了一口氣。
聯合曆二百五十二年，共和曆一百五十七年四月十五日晨九時許，完全清醒過來並大致恢復了狀態的財連國帶著兩名隊員及兩名補充來的新隊員，再次走向機庫，沿著爬梯，一步一步攀登上戰機，進入熟悉的機艙，打開熟悉的操作界面，按著標準流程做完全套戰前檢查，暫時放下一切雜念，全身心地投入到戰鬥之中。
「財隊，您……剛剛恢復，真的可以出動嗎？」
「嗯，可以！戰事激烈，戰友犧牲無數，我豈能託故遠離？」
「哼嗯……好吧……財隊，祝您一帆風順！」
「嗯，好，謝謝！咳咳……指揮中心，這裡是……」
財連國其實已經隱約感覺到了些什麼，但他還是毅然決然地回到了戰場之上，他知道，弟弟肯定會這麼做，自己，也應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