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壯士尋賊寇,鬧市知仙山
以前旁聽課的時候經常聽教授說世界是由極少物質與非物質構成的,非物質可以說是道家的虛空。
楊暮客曾經無數次想象過橫渡虛空是什麼樣的,但是唯獨沒有想象到是這樣的。
無盡的黑,還有冷,冷到思想被凍住,時間被冰封,然後開始熱。
是的,是一種悶熱,悶死人的熱。那種你明明不需要喘氣卻逼著你喘氣,明明你想要喘氣卻完全吸不上來一口氣的感覺。
真熱啊。
楊暮客像是一粒沙隨著這股能量流不斷地波動著,直到某一天他彷彿感覺到了一個太陽。那種暗紅,像是悶燒的炭一樣的太陽。然後他脫離苦海了。
目不能視,口不能說,觸不可及。楊暮客只能稍稍地聽見有人竊竊私語。
蘇爾察大漠的邊陲小鎮,季通坐在酒肆的最外桌,頭頂的茅草不斷地抖落風送來的沙。
店家伏在地上戰戰巍巍,「大爺,我們真的不知道十六殺往哪兒走了。」
「不知道?」季通抽出一根掛在札甲護頸后的骨朵,壓在店家的脖頸上,「那城門樓的告示掛了一年多了,你這酒肆人來人往,你不知道,可還有誰能知曉?」他又用骨朵輕輕敲了敲四方桌,「某家也不是真要為難於你,可你卻為難某家,那十六殺惡行累累,在漁陽城絕了馮太爺一戶十六口人,佔山為王。整整四載,四載啊。我從漁陽城一路追捕於此地,眼見著就能拿他歸案了。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那老闆越聽越是心寒,一把揪住季通的綁腿,「大爺,我是真的不知啊。你說那一伙人,就在我這吃了些酒,然後就走了。我連他們從哪個城門口出的城都不知,您是當差的,您去問問那守城的兵卒都比問我強啊。」
季通用骨朵撩起店家的下巴,「我知他們是從東城門進,西城門出。在城裡呆了兩個半時辰,一人去買草料,一人去買吃食,剩下的都於此地吃酒。你說,某家問你問錯人了么?」
店家瞪大了眼珠冷汗淋漓,「大爺,您讓我想想。」
季通聽了嘿嘿一笑,「老闆娘!你男人要想想。這晌午頭日頭太熱,來碗燒酒,我解解渴。」
那酒肆里蹲在桌后的老闆娘一聽,也不吱聲,匆匆地拿起一隻海碗打開缸蓋舀酒。
店家早聽聞那綠林好漢十六殺一伙人,他們號稱是劫富濟貧,一路洋洋洒洒從漁陽城殺到了大漠邊上,小貓三兩隻變成了好幾十伙子人。路上出手甚是闊綽,你與他以禮相迎,他也定將以禮相待,但若是你尋釁或是報與官府,日後定是斬你滿門。店家是知道些許信息,但是他不敢言語。
這季通就一人而已,那綠林好漢幾十口子,這是如何追捕,又如何能拿住那些惡賊。店家左思右想,只是等著拖延時間。那守城軍的校尉看上了自家小娘,只等著足歲就嫁過門去。這季通在這裡為難於我,想那校尉應聽到風聲趕來解圍。
季通接過老闆娘戰戰兢兢遞過來的海碗,大口飲酒,呼和一聲,「爽快,爽快。某家想不到你這窮鄉野肆也能有此等好酒。」
「大爺說笑了。」老闆娘強顏歡笑道,「我家小女打一出生那後院不知怎地就長了一顆桂花樹,小女歲歲長大,那樹也花開越來越多,愈來愈香,我們就用那桂花加上米糧釀酒,靠著釀酒的手藝日子也順意多了。」
「某家在那紅沙屯就聽過你家小娘的名聲,叫阿桂是吧?說是這邊蘇郡出落的最水靈的姑娘。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也該到歲數了吧,等阿爺我砍了那十六殺一伙人,把你那小娘娶回漁陽城,你們老兩口也跟著某家吃香喝辣。哈哈哈哈,快哉快哉。」
烈日炎炎,風沙呼呼作響。
「哪來的黃口小兒大放厥詞,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季通尋聲望去,只見路口走來一匹高頭大馬上坐著黑臉魁梧漢子,倒八字掃帚眉,滿面短岔鬚髮,一身金木札甲,與自己那竹片札甲一比,真是皇帝遇著了乞丐。那騎馬漢子身後是殺氣騰騰的守城軍,約么二十人。手持裹著油皮的長矛,虎虎生風。
季通把海碗放下,將手中的骨朵使勁往地上一錘,從懷中掏出一塊黝黑的鬼臉令牌,「某家乃漁陽城刑部衙門七品馬快捕頭季山塘!」
那校尉瞪大眼珠瞧了又瞧,「七品?捕頭?馬快?」
驟然間哈哈大笑,校尉啐了一口濃痰,「你這七品馬快捕頭就這一身破爛,連匹馬都沒有。就這副窮酸相還想讓阿桂跟你回漁陽吃香喝辣?」說罷身後的兵卒也跟著起鬨,一時間全都前俯後仰,再沒了剛剛蕭殺的氣勢。
季通雙目瞪得滾圓,大喝一聲,「你這匹夫!又是何人!」
「吾乃此地守城軍校尉周燕朗!」
正當說完,周燕朗身後的兵卒齊聲喝道,「嘿!嘿!嘿!」
那周燕朗大手一揮,兵卒瞬間禁聲。「啐!你說那阿桂小娘……是我未過門的媳婦。你腳底下跪著的阿爺,是我未來岳丈。來我的地盤鬧事,你可想明白後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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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通張了張嘴,搓了搓手,好像沒什麼話好說。右手抄起地上的骨朵,左手拔出了頸后的另一支骨朵。大喝一聲,「呔!」
那季通像是一陣狂風就朝著軍陣沖了上去。
周燕朗也沒想到這匹夫這就要打,雙腿狠狠一夾馬肚就要衝上去,還沒等他抽出馬鞍上的陌刀季通已沖至面前,只見那兩個骨朵的小銅錘砸向了自己的右腿,扯著韁繩就要避讓。季通渾身運勁,不敢砸實了校尉的大腿,更怕傷了他那胯下的軍馬,肩膀一聳就是一個鐵山靠。砰地一聲那連人帶馬飛出了丈許,季通順勢一轉,兩個骨朵夾在腋下,衝到人群中,狠狠地向上一撩,軍陣中的兩個士兵一個被擊中腹部連連後退,踩了身後的兵卒好幾腳,另一個被砸中了大胯躺在地上哎吆哎吆地叫個不停。
身旁的士兵有人見那捕頭打了自己的弟兄,身形蹲下就要摘去矛刃上的油皮。季通將手中的骨朵挽了一個花,甩手就朝那個兵卒擲了過去。咚咚兩聲,銅錘一前一後重重地砸在那人的胸口,兵卒口吐鮮血。手中沒了骨朵的季通一拳懟在了身邊兵卒的眼眶上,雙手抓住他手中的長矛向下一扯順勢奪過,舞得狂風陣陣,一棍接著一棍將那十來人打的屁滾尿流。
被撞飛的周燕朗從馬下抽出自己的大腿,拔出橫放馬鞍的陌刀向著季通沖了過去,季通擰身迴轉,雙手托著長矛當開了陌刀的利刃,長矛順著刀鋒木屑紛飛,就連那裹著矛刃的油皮都刮成了兩片。
後退中的周燕朗堪堪泄力站穩,卻見那矛刃已經抵在了札甲的領口上。鋒利的寒光讓他的脖頸瞬間滿是冷毛汗。
「後果我想明白了。」季通單手持矛抬著下巴說道。「你這尿貨給某家磕幾個響頭,叫聲阿爺。然後某家帶著你們將那群惡匪緝拿梟首。你可滿意?」
周燕朗咽了口吐沫,「你沒有兵符,亦沒有節令,要麼斬了我,要麼就此離開。我等軍士有保家衛土之責,定當不能隨你剿匪。」
「嘿嘿?」季通聽了一樂,「爾等明知那十六殺一眾被通緝懸賞,卻玩忽職守,讓此等惡徒在城中隨意補給糧草,現在某家讓爾等隨我剿匪你又扯起了官話。」
「不不不……」周燕朗連連搖頭,「那十六殺有通關文牒,這又不是縣城,沒有捕快。我等知曉他們被通緝在案,但也無權將他們羈押。」
季通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手中長矛一松,隨手抽了回來。
周燕朗長吁一口氣,不敢再言語。
季通指著一個輕傷的兵卒,「兀那尿貨,將阿爺的骨朵拾過來。阿爺追了一年有餘,路上馬生瘟死了,卻叫爾等跳樑小丑笑我這沒馬的馬快。現今某家見你的軍馬威武雄壯,就暫且徵用,你可有異議啊。」
「沒有,沒有。」
「去,將那馬給某家牽過來。」季通又是嘿嘿一笑,把那長矛矛刃朝下狠狠地扎進地里,接過兵卒遞過來的一雙骨朵。又朝著那跪坐在地的店家走了過去。
「老丈,某家現在可是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那十六殺在這酒肆到底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給我細細道來。若你說不出所以然來,我拆了你這酒肆,割了你的頭充在那十六殺的同夥里算軍功,你看可行啊?」季通再次大馬金刀地坐在了那酒桌之前。
店家大聲嚎哭著說,「大爺,大爺!我真的不知道他們要去哪兒,那一群人個個凶神惡煞,我送酒的時候兩股打顫,一路灑了些許,挨了一耳光,那耳朵嗡嗡響了好幾天,我哪裡聽得清他們說什麼。」
「你是挨了一個耳光?」
「嗯。」
「嗡嗡響了好幾天?」
「嗯。」
「那你另一隻耳朵呢!你挨了一個耳光兩個耳朵都能嗡嗡響不成!」
「大爺!」
「你說!還是不說!」季通也不想聽著店家再啰嗦,兩眼一瞪大喝道。
店家嚇得趴在地上尖著嗓子說,「他們說要去仙山,找到了仙山就能成仙!」
季通兩眼一眯,仙山!原來這些壞種存了這樣的心思。若是真被這些悍匪成了道,那還有誰能治他們。他一把奪過周燕朗手中的韁繩,一個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楊暮客看不見,也不知道說這些話的人到底長了什麼模樣。更何況這些人說話他竟是一句不懂。那古里古怪的發音和咬字讓他頭大如斗。但是他確確實實地聽見了打鬥的聲音。
不知身處何處的迷茫讓他迫切地想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他想和那個距離最近的聲音去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