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茶敘緣溯

逝者既已轉生，血紅如墨的彼岸花原，遠方的光幕又隱散成混沌的暗紅虛無。

吳幽拱手，朝那位華貴婦人深深鞠躬，「神尊普渡之恩，草民叩謝，感激不盡！」

那隻紅雀，不知何時已悄然來到了吳幽身邊，它用羽翅輕輕觸了觸吳幽的衣擺，發出清脆悅耳的鳴叫聲，好似在同他打招呼。

因承有朝煬帝君的魂識記憶，隋暮寒對冥界的情況也有所了解。

彼岸莽原的執掌者，鳳冕冥尊，是一位能與朝煬帝君的恩師，元極天尊相比肩之上神。

這隱匿原形的紅雀，應該就是上古四大聖獸之一的，赤翳鳥。

隋暮寒對這位尊貴上神恭敬揖了一禮，「幸得神尊相助。吾等冒昧，不得已叨擾了神尊清修，這便退去。」

說罷，便欲同吳幽離開，那婦人紅唇輕啟，笑道，「此處，皆是著急趕路的魂靈，許久，無人與老身說說話了。」

她雲袖一揮，眼前景色瞬息變幻，仰頭，湛藍晴空萬里，放眼望去，純白的彼岸花，盛放如錦。

三人，已置身於一座竹亭中。

鳳冕冥尊在亭中一方石凳閑適落坐，「二位，不如聽完這個故事，再走也不遲。」

吳幽聞言一愣，那隻紅雀撲棱著絢麗多彩的翅膀，似在催促著吳幽快些坐下。

竹亭中，白玉石桌上，形如古鼎的風爐中燃著橄欖炭，飄出淡淡的果香。

爐火上，放著一隻精緻銀壺，壺中水沸如魚目，微有聲。

鳳冕冥尊對吳幽道，「可會烹茶？三沸過後，水老不可食。」

吳幽會意，謙遜地行了一禮，在石凳上落坐，開始沏茶。

隋暮寒無奈，若是強行離去，駁了主人的面子有傷和氣，只得留下靜觀其變。

赤翳鳥又回到了鳳冕冥尊的身邊，溫順地倚著她的衣裙眯眼靜立。

「上一個為老身煮茶之人，已是千年前了。他啊，比方才那位姑娘，還要倔上百倍，非要保留自己的樣貌，才肯輪迴。」鳳冕感慨一笑。

聞言，隋暮寒眸光忽地一沉，他警惕地看向鳳冕，吳幽專註地沏好了茶，將兩隻盛著香茗的紫砂杯盞，遞到鳳冕，隋暮寒身前。

黃泉之水，配上甜醇的彼岸花，使得茶味濃釅，如蘭桂般的馥郁香氣繚繞，一段故事徐徐展開......

那是一千年前，一俊逸男子的魂魄，來到了這片莽原。

他心有牽念，緩緩在花叢間走過，途經之處，血紅的彼岸花，竟為他，變成了雪色！

鳳冕驚疑，掐指一算，竟發現這名男子，本不該入六道輪迴，而是飛升成仙！

在他病逝的那刻，魂魄離體的瞬時，便被監守已久的鬼差擒住，帶到了冥府。

生死簿上，此人的來世被重新編撰，之後的十世，他將受盡人間疾苦，被至親手足、愛人知己所拋棄、背叛、殘殺，從無感受過人間真情，每一世，都凄慘痛苦地活至古稀之年，求死不得。

鳳冕當即找到冥王，欲查明真相。

但冥王閉口不答，只勸她閑事莫管，以免惹禍上身。

待鳳冕回到彼岸莽原，那男子果然依言，仍站在雪白的花叢中等她。

不料鳳冕再一現身，那男子就跪拜在地，懇求鳳冕能夠助他無論輪迴多少世，都是今生的容貌。

原是他一直在等一人歸來，他怕自己輪迴轉世換了身份樣貌，那人萬一認不出他，他不願再錯過。

這倒正好，解決了當下之困！

為何世間，會有人的相貌，與逝世多年的人，長得一模一樣？

正因冥府有一律，曰輪迴者欲留其貌，經地獄業火焚身不滅，由冥尊定奪。

那男子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鳳冕問他，若被地獄業火燒得魂飛魄散豈不永不能見到那人，他卻堅定地相信自己能通過考驗。

純凈的魂靈，確不會被地獄業火灼燒，那男子完好無損地從洶洶焰山中走了出來，但他若現在去投胎，還有九世苦難在等著他！

那是鳳冕作為冥尊千百年來，唯一一次審判「不公」，她沒有準允這位試煉者立刻輪迴的請求，而是要繼續考驗他，把他留在了彼岸莽原，直至十世終結，已是七百年後。

鳳冕已洞察天機，那名男子痴等之人，並不在生死簿上，而是天地間的一縷殘魂，哪怕他輪迴九世，也不會遇見那人。

前緣再續，需得等待千年！

彼岸莽原里的時間空間，全由鳳冕操控。

那名男子，以為自己在神尊身邊侍奉了不過一月，卻不知人間，早已滄海桑田。

那七百年，是鳳冕這位向來習慣獨來獨往的古怪老人，過得最愜意的歲月。

有個善解人意還難得看著順眼的「孝子」，每天端茶倒水，洗衣做飯，無聊時還能閑聊解悶，讓她這個「養母」頤養天年，多美的事兒。。。

赤翳鳥也很喜歡他，常常繞著他嘰嘰喳喳飛來飛去，不是可愛的親昵，這隻貪吃的大鳥，總是「逼迫」他，變著花樣給自己做好吃的。。。

三百年前，時機成熟，機緣已至，那男子終再次踏入血色的彼岸莽原。

那天，彼岸花沒有變成雪白，而是怒放得更加燦爛，更加濃烈的殷紅！

赤翳鳥在原野的上空，低飛盤旋，鳴叫聲依舊悅耳，卻帶著別離的哀傷......

鳳冕坐在翠竹亭中，飲著那男子離開前，為她最後一次沏的花茶......

故事講完，茶過三巡，吳幽被其中動人的情節所感，聽得意猶未盡，向鳳冕詢問那名男子最後的結局，他是否等到了那個人。

鳳冕意味深長地笑道，「他等的人倒是遇見了，不過他有沒有認出那個人，就要問他自己了。」

吳幽微微怔住，初聞不知話中意，再思許是問中人，莫不是說的......

隋暮寒站起身來，鄭重朝鳳冕冥尊行一大禮，道，「多謝神尊指點。這個故事，晚輩，銘記於心。」

臨別，鳳冕對吳幽笑道，「你沏的茶，確實不錯。」

她將一粒赤白紋路相間的彼岸花種送給吳幽，命他務必貼身收好，轉而冷冷對隋暮寒道，「便宜你了！好好珍惜！」

「趕緊走，否則我可把他留下來咯！」聽似戲言，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真實緣由。

如此，是否就能如千年前那樣，助他避過......可是這次，鳳冕恐也無能為力，終還是作罷。

冥尊性情古怪名不虛傳，鳳冕轉瞬間變臉，冷厲地將袖擺一揮，三人，又回到了最初的那片血色花原。

這位紅紗婦人，驟然間，變回遙不可及的至高神明。

她依舊雍容華貴地走在來時那條純白的彼岸花徑間，赤翳鳥跟在她身後，一步三回頭地偷偷望向吳幽，啞啞地張著嘴不敢鳴叫，好似生怕主人會因它表現出的不舍而發怒。

吳幽與隋暮寒，齊齊拱手躬身，朝鳳冕拜別揖禮，感謝這位，對他二人有恩的神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