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鎮元
第60章鎮元
捲簾捂著自己胳膊的傷口,默默地從校場另一端的城門走了出去。門口的武官急忙迎了上來,邀甲組的勝者在名單上按一個手印。捲簾倒也不含糊,抬起自己的右手,留下了一個新鮮的血印。
武官上下打量了一番獨臂的捲簾,刻意壓低了自己的聲音,語氣也是有些低沉:「大仙辛苦,五寺的大人要小的傳句話。大仙不該自詡身手非凡而大意。畢竟在你身上押著無數白花花的銀……」
捲簾理也不理,徑自離開。那武官見他如此無禮,不禁有些生氣,正待要呵斥一句,腳邊卻突然冒出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泥僧。緊接著,他猛地橫著跌了出去,腦袋一下子撞在石牆上,好端端地摔了個一命嗚呼,血濺七尺。周圍其他的守官登時亂了,圍了上去想要瞧個究竟。
再走幾步,迎著捲簾的,乃是銅雀身邊的金角、銀角。兩位美人站在此等沙場,本來就是眾多漢子調戲的焦點。下流些的,甚至上前動手動腳,嘴裡面不三不四說著「你家相公多半死了,倒不如隨了我們兄弟。」
此刻捲簾出來后,兩人立刻屈身相迎,一左一右引著那捲簾準備回一笑樓休息。這般情景不免讓身後的眾人急忙住了嘴。待到三人離開后,眾人才紛紛咋舌,議論這南苗的行者艷福不淺,羨煞旁人。
「銅雀人在何處。」捲簾走了一會兒,見四下無人,開口問道。
此番話看似平常,金角卻早已聽出了端倪——平日里,捲簾嘴中還是會尊稱銅雀一句「掌柜的」。眼下這個檔口,卻直呼其名。這些日子,但逢捲簾有所舉動,桃花源都會派人跟隨。不過,究竟這番安排是「保護」還是「監視」,捲簾心知肚明。
「掌柜的還有生意要打理,大仙若有吩咐,我姐妹二人倒可以……」金角思忖一番,回了一句。
身後的校場,突然傳來了一陣驚呼,打斷了二人的對話。捲簾不再多說,繼續安靜地前行。
校場之中,吳承恩已經佔了先手——雖然他與其他參舉之人相比身形瘦弱不少,但是剛剛鑼響未閉,他便用幾張宣紙擊退了身邊的數個壯漢。吳承恩其實頗有些手忙腳亂,只是因為現在宣紙上寫的乃是「錘」字。青玄走前特意關照,不能傷人性命。所以吳承恩才要用自己並不擅長的招式,瞄著眾人的腿腳下手。
只是即便如此,吳承恩仍然彷彿如有神助一般,三五張宣紙擊中的人立時倒下,再也沒有站起來。而剩下沒有中招的人也猶如波浪一般,紛紛倒地不起。彈指一揮間,四五十人便紛紛告敗,倒地呻吟。四周圍看的官兵莫不驚訝萬分,難不成那書生打扮的傢伙出手如此之快,肉眼凡胎根本無法捕捉身影?就連北城牆上的五頂轎子中,也傳來了竊竊私語。
吳承恩當時自己也傻住了,不停地端詳著自己手中的龍鬚筆:莫非,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如此厲害了?
其實,並非如此。周圍的武夫們混跡京城多日,早就知曉那捲簾的本事。剛剛甲組的人悉數被殺,唯獨沒有見到那捲簾大仙的屍首……來武舉高中自然是好,但是要是賠上性命則是得不償失。所以眾人在步入校場之際便已打定了主意:趁著還未與那捲簾對陣,倒不如輸了比賽回家。
所以,這吳承恩稍微顯山露水,眾人稍加躲閃、反抗,便默契地裝作被擊敗。此番演技,倒也爐火純青。只不過,這般情景,卻足足讓吳承恩搶走了剛才捲簾大勝的所有風頭。
乙組的賽事竟然如此簡單利落,倒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後面兩場比賽,不看也罷:那大不善早就被安排在了丙組之中,目的就是避開其他高手。看來左將軍也是動用了關係,保自己侄兒可以過了初賽。即便不能中舉,起碼也要讓大不善在皇上面前展露一番才是……
至於丁組,小魚小蝦罷了。
五寺的大人略微抬手,當即有下人殷勤小跑走到了身邊,聽完吩咐后小心回答道:「那人便是錦衣衛內選,一笑樓最後一個掛上了牌子,叫鎮元……」
話聲未落,五寺的大人已經摔了手中的茶杯——麥芒伍啊麥芒伍,怪不得你要死死盯住捲簾,百般刁難;虧你平日里還好意思口口聲聲說什麼忠肝義膽,原來你發財的船在這裡!
五寺的大人死死盯著校場下面四顧茫然的吳承恩,耐著性子招呼手下過來,細緻吩咐了一番……
吳承恩從另一邊走出校場后——當然,剛才還瀕死的其他人也紛紛起身,跟著吳承恩魚貫而出——血菩薩已經站在出口等他了。看得出,平日里喜怒不形於色的血菩薩此時格外開心,甚至抬手拍了拍吳承恩的肩膀。
這個動作不免嚇壞了吳承恩——上一次與之爭鬥時,他可是曉得這血菩薩烏鴉的厲害。
「沒想到,一段日子不見你竟然如此精進。」血菩薩的語調格外高昂,絲毫沒有避諱周圍兵部人的眼光:「就算是我,短短片刻要想留下活口的同時擊倒這麼多人,也是不能。果然厲害,咱鎮邪司沒看錯你!」
吳承恩急忙推脫一番,說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番話,落進了血菩薩的耳朵后反而像是自謙。血菩薩笑了笑,一把抓住了吳承恩的肩膀,緊接著校場門口撒下了一片羽毛——待到眾人再睜開眼,已不見了吳承恩和血菩薩的身影。
幾隻六翅烏鴉,托舉著吳承恩與自己的主人,直奔京城的另一端。吳承恩頂著風,遲疑問道這是要去哪裡。
「天牢。」血菩薩頭也不回,語氣依舊高昂:「去救一個兄弟。」
此刻,李棠和青玄已經隨著麥芒伍到了天牢底層。一路走下來,這天牢顯然與想象中不同:既沒有過於陰森鬼暗,也沒有那麼多的哀嚎嘶鳴。也難怪天牢如此:裡面的一群亡命之徒,今日剛剛被麥芒伍秘密調去插了銀針參了武舉,圍剿捲簾。只是即便如此,卻依舊沒有得手。所以,天牢里,竟然有了幾分冷清。
到了最下層,除了一個四方周正的巨籠之外,竟然還有一處私宅,裝飾得金碧輝煌。
而青玄和李棠,便是被麥芒伍請到了那別緻的宅子中小坐片刻。照顧完畢后,麥芒伍起身,走到了巨籠旁邊。籠子里,團縮著一個不著寸縷的身影,渾身上下竟都是潰爛的傷口。
青玄注意到了麥芒伍的行動,也看到了那凄慘的身影。不知不覺,他站起身,想要邁步過去——即便是死囚,也不該受如此殘酷待遇。自己雖然本事不大,但是幫著照顧一下那人的傷口,倒也無妨。
宅子旁邊的水池忽然間一陣低沉轟鳴,緊接著,一隻巨龍伴隨著巨浪攀爬了出來,用前爪支著自己的下巴,懶洋洋地對青玄說道:「別去,他活該。」
這番變故,顯然驚到了李棠和青玄。兩人都是嚇了一跳,回身看著眼前的巨龍,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給兩位介紹一下。」麥芒伍聽到水聲,頭也不回說道:「這位便是鬼市老闆。而這兩位,則是……」
那巨龍沒聽完這番話,似乎受了刺激,朝著麥芒伍的背影便吐出了一個水球——水球帶著轟鳴,呼嘯而去。
麥芒伍似乎沒有察覺,紋絲未動。
「啪」的一聲,水球應聲而破。青玄這才看到,剛才籠子里那明明奄奄一息的身影,已經將胳膊探出籠子,替麥芒伍擋住了巨龍的一擊。
「老闆,玩笑開過了。」麥芒伍開口說道。
「老闆?我還有個老闆的樣子嗎!」巨龍開口,本以為聲響會是震耳欲聾,沒想到聲調之中竟夾雜著幾分委屈:「你這幾日沒來,鎮九州又在我的池子里撒尿了!」
籠子里的身影嘿嘿笑了,卻也沒反駁。
李棠與青玄互相看了看——震九州,鎮九州。這名字倒也說不上陌生,難道這便是二十八宿之中的那個……
「皇上已經下了旨。」麥芒伍思忖再三,開口對鎮九州說道。旁邊的老闆聽了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當即拍了拍自己的爪子,喊了聲好。
「嗯。」鎮九州似乎毫不意外:「終於要殺我了?」
麥芒伍點頭:「給了我們三天時間。三天之內,定要鎮邪司除掉你。因為……」
三天之後,便是武舉殿試。
鎮九州直愣愣地又躺倒在了地上:「早幹嘛去了……這些年,皇上優柔寡斷也便算了,你竟然也是婦人之仁,反而耽誤了時機。你早就不該心存僥倖,如果這些年一心殺我而不是救我,說不定早就有了結果。」
兩人對話,被一旁的李棠聽了個大概。李棠微微皺眉,又細細打量了一番鎮九州,隨即又慌忙避開了自己的目光。那鎮九州什麼也沒穿,著實讓李棠羞紅了臉。
「莫非,你中了永生蠱?」李棠低著頭,小聲問了一句。
麥芒伍與老闆同時扭頭,一起看著李棠這姑娘。
「這女孩子倒是有幾分見識。」老闆打了個哈欠,用尾巴給自己抓癢:「沒錯,不然這廝早被我吃了。」
李棠也只是聽自家人閑話過幾句這永生蠱的可怕,沒想到今日里在京城天牢能夠得見。
麥芒伍嘴上不說,心卻跳得快了幾分。
鎮九州,確實是中了捲簾的永生蠱;這件事,說來話長。想當年,捲簾發現以人為容器煉出的蠱蟲最為兇猛。只是,人類生來肉身脆弱,煉蠱一事又仿如置身地獄,熬不得太久便會死去。
而這捲簾在犧牲了無數人命之後,終於將永生蠱成功用在了人的身上——此人,便是鎮九州。他當時,還是捲簾信徒之一,自以為被大仙選上獲了永生,心中竟是感激之情。只是未曾想到,自己不過是淪落為了捲簾的蠱罐,永遠不會死去的蠱罐。在鎮九州的體內,除了永生蠱外,竟然還保存著數只蠱蟲。而這些蠱蟲的厲害,就連之前的「萬巢蠱」都不可同日而語。
一般人受了這蠱蟲,即便還是蟲卵時期,便已經死上一萬遍了。鎮九州一直受著天大的苦痛,卻依舊無法死去——支撐他的,只有報仇二字。好不容易,鎮九州等到了一個機會逃了南疆。剩下的事情,倒無需贅言——那便是機緣巧合之下,遇到了一位知己:麥芒伍。
接下來的幾年,便是眾人一起出生入死,建立了無數功勛。
組建二十八宿之初,便有人暗示麥芒伍一定要除掉鎮九州:「遲早,此人都是南疆捲簾的兵器。」
此話倒是沒錯,捲簾並不急於尋覓鎮九州的行蹤,只是因為自己還沒有需要如此認真的敵手。驅屍、用蠱、喚沙,三大絕技任何一樣就足以讓捲簾獨步天下,沒必要刻意去尋自己的蠱罐——反正,那蠱罐只有自己能用,而且……
那蠱罐,永遠也不會壞。
所以,鎮九州雖然得了二十八宿的名號,卻日日夜夜在天牢之內受人監督,而且刑部三百六十五天每日都是一種新的刑罰,意圖找到殺死他的辦法。鎮九州身上舊傷永不會好,新傷卻頻添。而最恐怖的,是這鎮九州受刑之際從來不會慘叫,反而永遠一副冷笑掛在臉上,看得施刑人不寒而慄。
只要自己死了,蠱蟲自然也會崩壞,那捲簾多年的苦心就會灰飛煙滅。鎮九州便是秉著這樣一口氣,硬生生抗下了所有痛苦。
麥芒伍這些年並沒有束手待斃。他也想盡了一切辦法,嘗試著除掉這寄居於鎮九州魂魄之中的永生蠱。只是,辦法用盡,換來的卻只有失望。鎮九州多次坦言,讓麥芒伍換了想法,不如琢磨一下如何才能殺了自己。
「哪怕不能手刃捲簾,只要想到我死了之後能氣他一氣……」每每說到這裡,鎮九州總會笑出聲來。
每逢於此,麥芒伍只是寬慰幾句,不再多說。
他沒有放棄過任何希望。前段時間,血菩薩回來說了與吳承恩的奇遇,以及他那化解妖力的手法后,兩人心中的算盤其實如出一轍:雖然機會渺茫,但是說不定吳承恩的本事真的可以……
接下去的,沒有人敢想。
這幾日,捲簾被鎮邪司設計一番,封了其他絕技。麥芒伍對這一切早有準備,所以才一直不肯讓這鎮九州去與那捲簾拚命。如同那蘇公子所說:捲簾的真本事,還沒有使出來。一旦鎮九州落在了捲簾手中,那京城就岌岌可危了。
從大局出發,麥芒伍也斷不允許自己的衙門出現這種閃失。皇上此時才給自己下令,算來也是仁至義盡:為了社稷安危,除掉一個鎮九州,不足思慮。
眼下,麥芒伍聽得李棠開口,心中不免澎湃;莫非這李家小姐,有什麼辦法可以除蠱?李棠與青玄兩人聊了幾句,卻只是說著蠱蟲厲害,絲毫沒有解蠱的話語。麥芒伍不禁搖搖頭,也罷,再等一會兒,那吳承恩來了再做打算也不算遲。
老闆支著下巴,聽著李棠細語一番,忍不住冷笑:「丫頭片子,見識也就到此了。」
李棠聽完便知這巨龍說得是自己,一時間不服氣道:「怎麼說話呢?」
老闆倒是有三分驚訝;這小姑娘見到了自己的真身,不僅不怕,反而還敢回嘴——怎麼這些人類都跟麥芒伍一樣,如此不惹人喜歡。思及於此,老闆深吸了一口氣,打算先給這女孩一個下馬威——
青玄眼見巨龍故技重施,即刻張了法陣擋在李棠面前。老闆瞥了一眼面前瘦弱的青玄,毫不在意。
不遠處,麥芒伍察覺到了老闆的心思,只是抬手,指了指李棠的腰間。
老闆並不理會,正打算出手,李棠腰間的靈感浮遊一番,與老闆看了個對眼。哎?這腰墜看著眼熟,莫不是那李家的……
「媽呀!」一口氣沒上來,老闆便驚呼出口,隨即尾巴一甩,進了池子深處瑟瑟發抖。匆忙之中,還濺了李棠與青玄一身濕。那李棠怎會做罷甘休,站在池子邊上喝令著要巨龍出來賠禮道歉。
鎮九州在籠子里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嘿嘿發笑。
麥芒伍看了一眼籠子之中,有一個油紙包放在角落。那是九劍帶來的東西吧……看來,鎮九州壓根沒碰。
門口,一陣響動。看來,吳承恩他們到了。
麥芒伍轉身,心中卻有幾分疑慮:奇怪,為何來的腳步聲,並非兩人,而是三人。
「……但是伍大人那人實在是……恕我直言,他那種冷血之人竟然也有朋友,倒是讓我驚訝三分。」吳承恩的聲音,照舊惹人生氣。
「不不不……我就是他的一個棋友……」一個熟悉的聲音,遠遠傳來。
不,不可能!怎麼會是……
聽到了這番嗓音,鎮九州與麥芒伍匆忙對視一眼;只是,那聲音已經近在咫尺,來不及多做打算了。
麥芒伍急忙將李棠和青玄拉到了自己身後。而那行事不拘的鎮九州,竟然也俯身抓起一把稻草擋住了私處。準備妥當之後,三個腳步聲已經到了近前。
血菩薩,吳承恩,還有一人,是……
「微臣,恭迎皇上……」麥芒伍與鎮九州同時開口,畢恭畢敬跪在了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