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輸贏
第74章輸贏
無盡的混沌之中,總算露出了一線光明。
麥芒伍似乎聞到了一股幽香,緩緩睜開了眼睛;等到麥芒伍看到了攙扶著自己的那人面孔時,他忍不住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
「掌柜的,有勞了。」麥芒伍輕聲說道。
扶著麥芒伍的人,正是銅雀;而金角銀角分站兩端,嚴密守護著中間的銅雀和麥芒伍。對於麥芒伍來說,銅雀的出現註定是一個好消息:這個生意人,只會站在贏家的一邊。現在既然桃花源的人露了面,那也就是說……
「此乃九轉還魂香。」銅雀說著這番話的同時,不無心疼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香爐,「大人也知道鬼市裡這寶貝作價幾何,銀子,日後還得算在鎮邪司的頭上了。」
看來,銅雀已經打算同鎮邪司「日後算賬」了。
麥芒伍咳嗽幾聲,坐直了身子。
銅雀見麥芒伍並無大礙,索性也移了目光;他此時前來,為的就是能夠親眼看到最後。這場武舉賭局的最終結果,馬上便會水落石出。
且說半柱香前,李晉被那屍蟲擒住之後,順勢滾進了它的肚子之中。屍蟲體內的瘴氣已經十分濃密,就連張嘴吸氣都會感覺到嗓子眼無比粘稠,甚至有一種溺水的錯覺,無論如何都無法再吸進去第二口。李晉只能屏住呼吸,快走幾步,這便見到了李棠和青玄。
情況並不樂觀。
青玄已經站立不穩,但是依舊護著幾近昏厥的李棠。幸與不幸,李棠腰間的靈感也失了往日的輕盈,彷彿一隻木魚一般獃獃掛在繩上,可見它之前為了保護主人已經耗費了很多靈力。好在李棠的手腕上又多了青玄的念珠,這才保持著臉上的血色沒有褪盡。
李晉只是對著青玄微微一點頭,心中有了幾分佩服:殊死之際,青玄還是像個爺們兒,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做交換護住了自家的小姐。如果不是青玄鋌而走險,那麼李棠很可能撐不到現在了。
李晉俯身,撿起了李棠手裡的錦繡蟬翼刀,說:「小姐,借我一用。」而李棠神智渙散,甚至手中的武器被人抽走也沒有太大反應。青玄看著李晉的舉動,本想開口勸阻,但一張口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刀砍不穿這蟲子的肉壁,剛才李棠已經試過無數次了;這方法不僅徒勞無功,反而妄生疲倦。李晉自然不肯信邪,即刻喚出了附在自己手臂上的哮天,它叼起錦繡蟬翼刀之後朝著蟲子的肉壁便是一刺;剎時間,刀身盡入,只露刀柄。但是,這屍蟲卻好似不疼不癢。待到哮天想要拔出武器,揮砍下刀時,卻是不能了——那肉壁上的傷口除了流出一股毒液外,隨即開始癒合,緊緊錮住了刀刃。
李晉也萬沒想到,竟然連李家的至寶錦繡蟬翼刀都奈何不了這屍蟲;李晉抬頭看看青玄,離了念珠的他毫無保護,已然是只剩下了半條命。而哮天才剛剛現身,便已經開始輕輕呻吟,顯然也是耐不住屍蟲內的瘴氣。
哮天用盡了力氣,發現自己依舊不能抽出兵刃;在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後,哮天似乎得了命令,甩著尾巴走過去護在李棠的身邊。
「這便真的沒轍了。」李晉忍不住嘆了口氣,索性盤膝而坐,正對著面前的青玄,一臉的不悅。青玄雙掌合十,雙眼再也熬受不住瘴氣的熏擾,微微閉上,開始誦經凝神。只不過慢慢的,誦經的聲音越發小了。而李晉的埋怨聲,反倒是中氣十足,說叨的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粗話。
說不定,自己真要死在蟲子的肚子里……李晉有點兒想笑,即便千猜萬算,也料不到自己竟然會落得這麼一個結局。
就在這與世隔絕的「世界」之中,青玄的聲音終於被蟲息所淹沒,沒了一絲聲響。
「青玄,青玄?」李晉忍不住推搡了青玄幾下;而青玄卻只是隨著他的推動身子慣性地晃動一下,連回應李晉的呼喚都做不到了。看來,繼李棠之後,連青玄也失去了意識……
能救一個是一個吧……李晉吹了聲口哨,示意哮天回到他的身上;但是護著李棠的哮天卻搖了搖頭,伸出舌頭,舔了舔李棠的耳朵。
李晉撓了撓脖子,似乎格外為難。而一直伏在李棠身邊的哮天抬起了頭,朝著主人「汪」了一聲。李晉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哮天不要插話。只是這一次,哮天卻沒有了往日的乖巧,反而繼續吼叫:「汪汪!」
「啰嗦!我知道小姐快撐不住了,但是……」李晉似乎發了脾氣,對著哮天皺眉。
「汪!」哮天的聲音也越發小了;但是聽著這犬吠,卻是生氣的樣子。
「啊呀,你再說一遍!反了你了!」李晉忍不住一拍大腿,重新站了起來。哮天本能地一縮脖子,似是懼怕;但是隨著身邊的李棠微微的一聲咳嗽,哮天抖了一下身上的毛,朝著李晉又吼了最後一聲:「汪嗚!」
李晉在原地愣了愣,然後走到哮天身邊,抬起腿踹了哮天的屁股一腳;之後,他轉身走到了那把插在屍蟲肉壁之內的刀柄面前。濃稠的毒液不斷腐蝕著兵器,發出了令人汗毛倒豎的吱吱聲響。
李晉探出手,還未握住刀柄便被那汁液灼傷;手掌的皮膚頃刻間便似蟲啃一般,血肉模糊。這般疼痛讓李晉即刻又把手縮了回來,握著傷口,朝著哮天賣可憐。
只是,哮天也如同青玄和李棠一般,彷彿睡去,沒有了回應。
李晉嚇了一跳,急忙回到了李棠身邊,試探著她與青玄的鼻息;此刻莫說這兩人已經命懸一線,就連哮天的身子也開始朦朧渙散,似乎要蒸騰而去……
李晉輕輕放下李棠,一個轉身便握住了肉壁上的刀柄;不曉得為什麼,屍蟲忽然間肉身一震,似在顫抖。緊接著,李晉便將錦繡蟬翼刀輕輕抽出。那屍蟲受了驚嚇一般,竟然發出了嘶鳴——李晉忍不住單手握刀,騰出一隻手捂住了一邊耳朵。
「吵死了。」李晉不耐煩地說道。
然後。
手起,刀落。
屍蟲面前的血菩薩已經沒了什麼力氣,幾隻六翅烏鴉也不肯聽令撤走,只是護在自己的主人身旁不肯離去。走投無路的血菩薩本以為自己也會被眼前的屍蟲果腹,未曾想到那屍蟲忽然凍結在原地,緊接著便是身子猛烈一縮,開始上下飛騰,似乎是疼痛難忍一般發狂。待到這屍蟲飛到了半空,一陣劍氣似乎再也按捺不住,從它的腹腔位置噴薄而出。
屍蟲的肚子,被豁開了一個巨大傷口;李晉等人紛紛落下,跌在了哮天身上。而屍蟲慘叫幾聲,懸在空中,朝著下面吐出了口器中的信子——月牙鏟。幾道妖氣如同劍氣一般,隨著信子橫七豎八地亂甩沖向了城牆。
李晉剛要抬手去擋,斜眼卻瞥見了站在不遠處的血菩薩,不由得一愣;這微微的一走神,幾股妖氣已經鋪天蓋地殺到了眼前。
幾枚銀針飛過一一擊潰了迎面而來的妖氣;麥芒伍已經重新站起了身子,喘著氣,手中已經凝練不住更多的真氣。
那屍蟲沒想到竟然還有對手,即刻振翅轉了頭,想要先對付麥芒伍;只是,金角銀角不知何時已經攀上了屍蟲的後背,一左一右同時環抱住了屍蟲的翅根,然後同時用力一撅;這一對由無數屍兵化成的翅膀應聲而斷,碎下來的屍兵再也無法站起。屍蟲慘叫一聲,從半空中筆直墜下。
捲簾抬起頭;看到了李晉等人的身影。銅雀所帶來的九轉還魂香果然是奇寶,略微一聞便叫人心曠神怡,體內附著的屍毒漸漸隨著呼吸吞吐,大股大股被清出了體外。
除了李棠還沒有什麼力氣外,青玄已經落在了吳承恩身邊。接過了那一滴白骨夫人留下的眼淚后,青玄的眼神,已經讓朝夕不離的吳承恩倍感陌生了。
捲簾雖然也被此刻的青玄驚了一驚,卻並不打算束手待斃。他直接上前,站在倒在地上的屍蟲口器旁邊,一把將月牙鏟拔斷握在手中。屍蟲一陣抖動,繼而那些纏繞在身上的屍兵一併散了,再也凝不成蟲型。
「你本有機會取我性命。」捲簾舞弄了一番手中的月牙鏟后,擺出了架勢,「但是你錯過了。現如今,憑你想殺我,莫要讓人笑掉大……」
話聲未落,捲簾已經伺機出手——月牙鏟的鋒刃直逼著青玄的下盤而來。捲簾並非要取青玄的性命,卻也不能放任其不管。倒不如先砍斷他的雙腿防止他逃走,等機會再慢慢料理這傢伙。
青玄並沒有避讓的意思,只是抬起腳,然後輕輕一踩——頃刻間,捲簾忽然覺得月牙鏟上傳來了千斤力氣,自己幾乎握不住。緊接著,那月牙鏟便連帶著捲簾本人,一起貼服在了地上。
到底是什麼東西……
捲簾掙扎一番,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站不起來。彷彿……彷彿泰山壓頂般的感覺?不!捲簾知道,這並非是錯覺,而是真的有一座山落在了月牙鏟周圍。他勉強抬頭,看到了青玄身後的一柱佛光;只是這股佛光並不純粹,其中夾雜著古怪的細流。
吳承恩見捲簾已經被制住,便勉強扶著自己的雙腿重新站起,探出龍鬚筆后顫顫巍巍地邁著步子——機會!只要自己碰到捲簾的內丹,便可以將他收入書中……
就在吳承恩與青玄擦肩而過的瞬間,青玄看也不看,一把攔住了吳承恩繼續前行。吳承恩一愣,只以為是青玄不想讓自己以身試險,正要寬慰一句……
「我要殺了他。」
一個對吳承恩來說陌生而又冰冷的聲音,自青玄的身體里緩緩道出。
「青玄,你不能……」
「不以如此,何以超度死去的杏花、白骨?」青玄微微回頭,眉宇之間,隱隱竟有戾氣。
這副面貌,與之前判若兩人。
他是誰……城牆上的李棠已經恢復大半,看著城牆下的青玄倍感陌生。而李棠手腕上的念珠,也呼應著青玄一般,發出了異樣的光彩。
「情戒已破;本以為是殺戒的……倒也無所謂。」李晉看著城牆下的這一幕,倒落得了個輕鬆,索性重新坐在了地上,一邊揉著哮天的肚子一邊喃喃自語,「傷痕纍纍的你,此刻哪裡會是他的對手……」
捲簾伏在地上,如同螻蟻一般掙扎不得。不,不可能的……只憑一招,便要了結了我的性命?區區一個金蟬子轉世,本該是自己的一口美餐,卻妄想反抗?重如泰山的光芒,源源不斷地灌壓在捲簾身上;捲簾雖然不能動彈,卻也沒有要咽氣的意思。如果按照以往修為,捲簾斷然是挨不住這一招的。只是,捲簾此刻手中緊握著的月牙鏟,乃是永生蠱……
有能耐,你便如此鎮我一世!捲簾咬著牙,雖然說不出聲,但是心裡卻在盤算著自己的后招。青玄的身子已經有些顫抖,想必這一招並不輕鬆,撐不了太久吧……捲簾知道,只要自己手中握著永生蠱蟲,便可高枕無憂。
時間早晚。你這小溪,終究要歸入我這汪洋。天地萬物,唯我永……
刀光一閃。
李棠已經自城牆躍下,雙手握緊錦繡蟬翼刀,不由分說,朝著月牙鏟的正中便是一劈。月牙鏟被輕易地一分為二,斷口處散出了濃烈妖氣,斷開的兩截兵器各自萎縮,妖煙散盡,竟然是兩截蟲子的屍體。
只是李棠此舉太欠考慮,那青玄召喚的佛光可並非善物,李棠進了範圍也即刻感覺猶如千斤在身——要不是李晉立刻隨著李棠的身影一併躍了下來,替她擋住了自上而下墜下的光芒,恐怕李棠早就在這股力量下化作肉泥。
只能說,李棠這一招,賭對了。
永生蠱必須依附於內丹,才有無盡的再生能力。此刻單獨的蠱蟲,即便外表堅硬無比能做兵器,卻沒有了最令人懼怕的不死之力。千算萬算,捲簾也沒有想到,自己最後的救命稻草,竟然會被李家的小女子一刀斬斷……
失了永生蠱的捲簾,一下子覺得不堪重負。
落地后的李棠頓覺呼吸困難——因為自己的周圍,就連無形的空氣,都被青玄死死按在了地上。李晉落地之後沒有遲疑,顧不得禮數便捧起李棠的手腕,一把摘掉了念珠後轉身甩給了吳承恩——
「給他戴上!」李晉高聲大喊。
念珠幾乎是貼著地面飛到了吳承恩的腳下;吳承恩匆忙撿起,然後手足無措地繞到了青玄身邊。面前的青玄,即便知道自己這一招會傷及李棠和李晉,卻仍未打算收手。大地似乎已經承受不住,開始層層龜裂。
「停下,青玄……」吳承恩深吸一口氣,便將念珠重新掛在青玄的手腕上。但是青玄雙掌合十,面無表情,單單隻是欣賞著地上失了永生蠱的捲簾此刻是如何痛苦——層層重壓,已經擠破了捲簾的內丹,裡面包裹的修為和妖氣不斷外滲。此刻,捲簾那絕望與不堪劇痛的表情,竟然是如此有趣。
只是,李晉已經單膝跪地,哮天勉強撐著四肢,擋在李棠身上。他們三個,也已經到了極限。
「青玄,停下!」吳承恩再次吼了一聲;然而,青玄似乎並沒有聽到一般,眉宇間的戾氣越發濃重。
幾隻紙鳶再一次飄落在殿試廣場周圍;這代表著,神機營已經準備就緒,隨時都可以大開殺戒。
吳承恩沒有再說話。他只是恍惚了一下,然後徑自朝著捲簾走去。
青玄忽然間一皺眉——
還未走幾步,吳承恩便猛地被一股力量死死按在了地上,霎時間便口吐鮮血。青玄知道,吳承恩已經進入了自己的法術範圍內了。
「出來!」青玄忍不住大聲喊道,然後用儘力氣,微微分開了自己的手掌。壓在吳承恩身上的力氣登時減少了幾分;但是,吳承恩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勉強站起,卻義無反顧,繼續邁開步子,朝著捲簾的方向前進。
只是兩步,吳承恩的身軀便再一次被天上墜下的光芒壓住。這一次,吳承恩離捲簾近了些許,而遭受的傷害,卻比方才重了一倍。
青玄的雙掌再次撐開些許,壓在吳承恩身上的光芒也一併減弱……這已經是極限了。如果吳承恩繼續一意孤行的話……
會死的。
再繼續接近捲簾,哪怕一步,吳承恩便會登時死去。是的,容不得青玄再手下留情;那種距離內,已經不是人類可以承受的重量了。只要往前一步,吳承恩便會在彈指一揮間化作粉末。
吳承恩站起了身子,又險些跌倒;但是他只是深吸了幾口氣,便頭也不回地重新邁開了步子——
光芒消失了。
青玄將念珠捏在了手裡,閉上了眼睛。片刻之後,他重新睜開了雙眼,焦急地朝著吳承恩奔去,將他一把扶住。
而李晉則是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大氣連連。李棠試探了一下,發覺自己重新行動自如,便拎著錦繡蟬翼刀朝著捲簾走去。
捲簾伏在地上,早就沒有了聲響。李棠走到了他的身邊,雙手握緊了刀柄,就要朝著捲簾的心口一刺——
「給我陪葬吧……」一聲慘笑響起。
捲簾忽然間翻過身來,他已經遍體鱗傷,體內的骨頭也早就斷得七七八八。李棠雖然被嚇了一跳,但是看著捲簾這般模樣,實在想不出他還能有什麼手段可以……
「不好……」李晉喘著氣,卻一眼便瞧出了捲簾的陰謀——
捲簾的手中,握著三枚紅錢。
都給我陪葬吧……你們這群螻蟻!捲簾長出一口氣,隨即張開了嘴,將三枚紅錢一併扔進了嘴中!霎時間,一股詭異的妖氣騰升而起,充斥著捲簾的肉身。他的內丹位置,被妖氣撐得幾乎透明;那三枚入了肚的紅錢,此刻正吸附於內丹上面,變得愈發血紅!「我,贏,了……」捲簾的雙眼開始上翻,但是嘴角流露出的,卻是最後的得意。不出一刻,整個京城都會隨著自己一起煙消雲散。
而兩個身影,已經走到了捲簾的身邊。
「落筆。」青玄輕輕扶著吳承恩的肩膀,輕聲說道;而吳承恩掏出了龍鬚筆,觸在了捲簾的內丹上——
「收。」
一股溫綿之力,席捲了捲簾全身。捲簾突然感覺到,那股一直想要撕裂自己的妖氣漸漸渙散;他低頭望去,紅錢的光芒似乎也隨之淡弱了幾分。難不成,這是……
內丹已經化作筆墨,凝練於龍鬚筆的筆尖之上;吳承恩一手捧著打開的書卷,開始不斷落筆。而捲簾的腦海中,也不斷地浮現出自己這一生中的一幕又一幕。
周圍那些始終圍繞著自己低語的冤魂,終於安靜;自己無窮無盡的罪孽,彷彿得到了救贖。而近在咫尺的那本書裡面所包含的大千世界,似乎註定就是自己的歸宿……
不……不可能!
吾乃捲簾,南疆沙神!堂堂南疆霸主怎可能被眼前這無名的書生所超度!即便敗了,也要敗得驚天動地!
如此這般想著,捲簾已經狠狠捏碎了手中的半截永生蠱;那蟲子的血水順著指縫流出,滲入了地表之下。體內的紅錢似乎感受到了宿主的意願,漸漸的紅光又旺盛了起來,散發的怨念開始與捲簾呼應——本已沒有了半分力氣的捲簾,竟然咳了一口血,似乎想要站起來!
噗哧。
李棠沒有半分猶豫,一刀刺下,貫穿了紅錢和捲簾的內丹。那紅錢有了刃口,霎時間便融化成了一團漿糊,再也沒有了錢幣的模樣。緊接著,妖氣便噴薄而出,似乎再無了約束。只是那錦繡蟬翼刀依然深探於內,妖氣似乎得了引領一般,不斷湧入錦繡蟬翼刀的刀鋒內里。
「這一刀……」李棠握緊刀柄,用盡全力,向下一捅,「是替小杏花還給你的!」
漫天的文字從捲簾的內丹迸射出來,一個一個筆畫猙獰無比。但是很快,它們又凝成了一筆濃墨,平靜地落在了吳承恩的筆下。吳承恩已經無需思考,下筆如有神助一般龍飛鳳舞。而青玄搭在吳承恩肩膀上的那隻手疲憊不堪,吳承恩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濕。這股凌厲的戾氣,遠超於青玄想象,眼瞅著青玄快要吃受不住……
青玄微微移開目光,無意間和地上的捲簾四目相對——捲簾的目光複雜難辨。眼神之中,是不甘心?是憤怒?是要同歸於盡的決絕?還是……
「我記得了,這就是失敗的感覺……」捲簾笑了笑,眼神開始渙散。已經多少年了,自己再也未曾嘗過這種滋味。這一招,莫不就是傳說中的……
捲簾的內丹已經被剝離得七七八八,大功告成近在眼前。
「驚天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捲簾的笑聲越發凄厲;忽然間,他朝著東方望了一眼。那裡並無一物,只有空曠的地面而已。原來蘇家老三的那句話,不僅僅是說給吳承恩聽,也是在罵自己……只是捲簾一生高傲,並沒有意識到而已。今天的落敗,並無其他,歸根結底,就在於一個道理:弱肉強食,成王敗寇。
他忽然想起了數年之前,那個毛躁的身影對自己說過的那番話:何謂無敵?唯有齊天!捲簾的頭,第一次低了下去。閃爍的紅錢失了光澤,也被併入了墨液之中,流入了吳承恩的書卷里。書卷已經多了整整一頁,只剩下了最後一行字的空當;吳承恩深吸一口氣,緩緩落筆:「九世捲簾窺山水,一夕參破求悟凈。」
地上的捲簾,再也見不到一絲一毫的身影。龍鬚筆閃爍著的海藍色,終於平息下去。而青玄再也堅持不住,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青玄!」吳承恩合上書卷,這才看到青玄已經體力不支;李棠和李晉也急忙奔了過來……
城牆上,負手而立看著下面一切的,正是麥芒伍。看到下面的捲簾已經煙消雲散,麥芒伍才收起了手中的銀針。
銅雀安靜地站在一旁,隔著腦袋都可以聽到他腦海里的算盤聲。
「今科武狀元,便是鎮元子·吳承恩。」麥芒伍對著空氣,輕聲宣布了漫長武舉的最終結果。
銅雀只是點頭,不置可否。
「煩請掌柜的告知天下。」麥芒伍不動聲色,話外有音,「如此,便是我鎮邪司贏了。」
「銅雀,悉聽尊便。」銅雀抬頭望了望,隨即笑了笑;而他身後的金角、銀角也隨著自己的主子一起,微微屈身。緊接著,這三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身影,登時消失不見。
地上,只留下了一沓銀票。
遠處,漫天的炮聲綿連而至,轟隆隆連成了一片,彷彿人間驚雷。麥芒伍抬頭望了望,東邊神機營的兩百門大連珠炮,已經轟殺而至……
十裡外,神機營大寨。
金黃色的帳篷內,並無他人,只有皇上斜靠在龍椅上打著哈欠。一陣妖風刮過,三個身影落在了皇上面前,恭恭敬敬跪在地上。
「平身。」皇上看也不看,開口說道。
地上跪著的,乃是銅雀三人。雖得平身示意,但銅雀並未起身,只是示意送自己過來的金角、銀角即刻退下。二人站了起來,瞥了一眼皇上后,隨即消失。
帳篷外面,火炮連天。
「你來了……」皇上終於坐正了身子,看著下面的銅雀,「那麼說,是捲簾敗了。」
「皇上高瞻遠矚,正是。」銅雀已經一動不動,只是對答如流。
皇上笑了笑,隨即拍了兩下手掌。很快,外面的火炮聲便安息了下來。
還是晚了一刻啊,要是銅雀能夠再早一些前來彙報,神機營便不會節外生枝了;不過,幸而火炮剛起,也無大礙……如此念叨著,皇上站起了身,走到了銅雀的身邊。
銅雀的身子忍不住抖了抖。
「天威浩蕩,一切如皇上所願。至此,武舉一役,鎮邪司與捲簾皆為敗家。」跪在地上的銅雀,頭埋得更深了,「是皇上贏了。桃花源願為皇上效犬馬之勞,只求皇上……」
「放心。朕不會除掉你的。」皇上似乎發覺了銅雀的不安,隨即開口安慰道,「朕很中意你,你知道什麼該知道,什麼不該知道。朕,需要一個聰明的生意人留在身邊,以為手足……」
銅雀還未來得及搭腔,門帘便已經被人掀了起來;左將軍帶著幾個近身的侍衛衝進了帳篷之中。
「有妖怪!護駕!」左將軍大聲喊道;看來剛才金角、銀角來去之間,還是引了人注意。倒是跟來的幾個侍衛並沒有上前為難銅雀,只是守住了門口。
左將軍亮出了寶劍,朝著銅雀走去——但是,他的腳步直接掠過了銅雀——面前剩下的,只有一人……
當今皇上。
「皇上出事了!有妖怪!護駕!」門口的幾個侍衛也紛紛亮出兵器,大聲喊著。
皇上臉上並無慌亂之色,只是重新坐在了龍椅上,饒有興趣地朝著左將軍問道:「愛卿意欲何為?」
「鎮邪司保駕不力,皇上慘遭不測,只能依靠五寺大人接管大政,輔佐太子。」左將軍上前一步,握緊了手中的寶劍,「如此,鎮邪司滿門抄斬;京城的賭局,便是平手了。」
皇上點點頭,說,有道理;隨即,皇上拍了兩下手掌,淡淡說道:「來人,護駕。」
這一次,並沒有人響應。
「皇上身邊的那幾個大內密探,已經死於妖怪手下。」左將軍目光緊緊盯著皇上,越發緊逼;而門口的幾個侍衛的兵器上,都沾染著新鮮的血跡。雖然神機營為皇上直接指揮,但是皇上的帳篷為保周全,外面儘是擅長於肉搏戰的三千營將士。剛剛的火炮聲,也震得神機營的將士們耳朵發聾。
如此一來……
左將軍大喝一聲,朝著皇上揮起了手中的兵器——
銅雀跪在地上,依舊沒有抬頭,只是瑟瑟發抖。
「朕再說一次。」一個渾厚的嗓音在銅雀耳邊響起;而帳篷內,在這一眨眼間多了七、八具乾屍,橫七豎八倒在地上;至於左將軍,卻已經不見了蹤影,剛才站立的位置上,只留下了一灘血水;銅雀不敢動,更不敢抬頭;那個聲音笑了,輕輕說道:「朕,很中意你。平身吧。」
銅雀終於鼓足勇氣,緩緩抬起了頭。
龍椅上,皇上的臉上依舊掛著那副令人摸不透的笑容。
凈通寺的天鼎微微一顫,鼎壁上,憑空多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