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民國流鶯2
逼仄潮濕的巷道里,瀰漫著垃圾腐爛的惡臭,生妹的心臟狂跳著,一下一下撞擊著肋骨,彷彿要衝破胸腔而出。
粗重的喘息在耳畔回蕩,身後追逐的腳步聲雜亂而急促,如同催命的鼓點,越來越近。生妹不敢回頭,亡命地向前奔逃。
耳畔彷彿縈繞著那些被抓回女子的慘叫,皮肉撕裂的聲響,一下下敲打著她的神經。她見過被毒打后扔進最下等地方的女人,一個銅元一次,任人蹂躪。
恐懼如影隨形,生妹仗著身體瘦小,穿過各個院落的縫隙,爬過狗洞,卻還是一路被窮追不捨。
絕望之際,她撞進了一個清瘦柔軟的懷裡,帶著淡淡的皂角香,一塊玉珏落地,跌進一雙溢滿星光又蘊藏著風暴的漆黑眼瞳里。
生妹遇到了她的救贖。
伍雲華一個如神明般降臨的男人,用二百塊銀元將她從地獄邊緣拉了回來。
那龜公自然不肯,初此就五十銀元了,二百也就是幾天功夫,打發叫花子呢。
龜公還想漫天要價,從一千漲到五千,貪婪的嘴臉令人作嘔。
最後,在城內軍閥的警告下,他才戰戰兢兢地收下了二百銀元,放了生妹。
黑色的轎車平穩地行駛在路上,車內,生妹局促不安地坐著,手指緊緊攥著衣角。
她沒出過小巷,更別說見過這叫做『汽車』的玩意兒了。
『汽車』她只在姐姐們接待客人,她去端茶倒水時聽過一耳朵。
喝油,四個輪子能跑好遠的,有錢人家的出行工具。
她竟然也能坐在裡面!
伍爺溫聲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她如實說了,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生妹。」
生妹一瞬間捏緊衣角,心裡自責:完了,肯定沒聽見,你個廢物,這點事都做不好!
伍爺只是溫柔地帶著歉意道:「抱歉,我沒聽清,可以再說一次嗎?」
生妹更加不安了,這個男人怎麼能道歉呢,本不是他的錯。
她手捏得更緊,鼓起勇氣,略微提高音量,細聲道:
「生妹,我只有一個小名,是生妹。」
儘管聲音依舊細弱,頭也低垂著,但她知道,自己嬌弱惹人憐惜的神情,男人一定看得見。
這是她多年來被灌輸的生存法則,是院子里的女人們教她的——如何激起男人的保護欲,如何讓他們為她們贖身。
引一個『傻子』憐香惜玉,為她們取名,救她們出火海,男人最喜救風塵了。
「嗯,生妹,我聽見了。我是伍華雲。」
生妹怯生生地抬眼看他一眼,嗓音嬌軟:「伍爺。」
「唉,怎麼這樣叫我,不用不用,直接叫名字,或者伍大哥也行啊。」
生妹還是固執叫著他伍爺。
伍雲華見她膽子小小,連人都不敢看,卻在這稱呼上如此堅持,便不再多言,將生妹帶回了租界的別墅。
伍雲華給生妹取了名字,因為相識在夏夜,希望她能知道世間浩渺,所有叫夏渺,她喜歡這名字。
因為是伍爺取的名字,也因為初見時的悸動,那塊玉珏。
夏渺認識的字不多,『夏』是其中一個,她曾經吃過的,對於暗巷裡的人來說最高級的糕點,是城中的夏記糕點房售賣的,名字就寫在油紙上。
她與伍爺初見時撞落的玉珏上,正好有個『夏』字,讓她有了一種,一切皆是命運安排的宿命感。
伍爺贖她脫離風塵,授她詩書禮儀,在她惶恐自薦枕席時,予她尊嚴與光明。
他告訴她不需要這樣,她可以堂堂正正活在陽光下。
為什麼,不為那些事,為什麼會救了她,又帶著她同住呢?
不,伍爺同那些低劣的男人是不一樣的。
情愫暗生,仰慕漸濃.
夏渺心裡有了暗自戀慕的人,認了字,知了事理,她知道心中的躁動是仰慕。
她雖習了字,可自小形成的習慣卻難以改變,舉手投足間還帶著些風塵女子的姿態,說話時也帶著些勾人的媚態。
伍爺是個君子,或許也怕她多想,從沒苛責過她的言行不端,直到夏渺被指著鼻子說一副下賤坯子樣。
她才有些難過,不為自己被罵,而是因為伍爺因自己而沾染的桃色緋聞。
伍爺很優秀,是知名的大才子,常在報紙上發表文章,也有很多仰慕的人,那個時候的她藏不住心事,會被攔路譏諷:「垃圾堆里的人,也配仰望明月。」
夏渺第一次見伍爺發火,他冷著臉,毫不留情地趕走了那些衣著光鮮、妝容精緻的名媛小姐。
伍爺告訴他,沒有人能決定自己的出生,可要想在世間活的好,就要學會屏蔽他人的看法。
夏渺嘴上說著不在意,可心裡還是忍不住去模仿那些名門閨秀的做派,結果總是學得四不像。
索性也就不出門了,這樣伍爺就不會因為她被人嘲笑了吧。
後來伍爺問夏渺,願不願意假裝他的情人,以此來擋掉那些鶯鶯燕燕的糾纏。
夏渺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哪怕伍爺讓她上刀山下火海,她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她不再刻意模仿名媛,因為她明白,伍爺需要的是一個吸引眼球的情人,帶著風塵味的情人無疑更能達成目的。
夏渺扮作情人一年多,19歲了,學了很多知識,也更不在意別人的風言風語,只一個人一會兒暗自憂愁伍爺為什麼不喜歡她呢,一會兒又輕唾自己怎麼配。
直到在一個夜裡,月色下,院子里,蟬鳴聲聲,空氣中瀰漫著燥熱的氣息,五爺被一個比他高一個頭的男人抱在懷裡。
原來伍爺喜歡那人,可她還是最喜歡伍爺,對父親、兄長、恩人的喜歡。(伍爺比他大六歲)
後來別墅住進了一個男人,夏渺知道就是那晚的男人。
她也知道了那個男人的名字,夏逸明,原來那塊被她以為是宿命的玉珏是這個男人的。
那玉本是一對,一半刻著『夏』,另一半應是刻著『伍』的。
夏渺有時會偷偷觀察那個男人,他身上幾乎沒有配飾,身上並無太多飾物,那屬於伍爺的玉珏,不知被他收在了哪裡?有沒有被他好好珍藏著呢?
過去面對伍爺,她總是羞澀自卑,不敢直視,甚至連偷看都覺得僭越。
她更多時候只是默默守候在伍爺身邊,覺得只要在同一片天空下,只要伍爺一轉身就能看到她,就已足夠。
夏逸明住進來后,夏渺觀察兩人的時間反而多了。
時間久了,夏渺也察覺出了不對,前半生的經驗讓她分辨出了五爺身上屬於女兒家的嬌羞,原來伍爺是女孩子啊。
她真的太笨了,相處了三年多竟然一點沒發現不對。或許也不是沒發現,可在她心裡,伍爺就是宛如神明,神明能有什麼不對。
即使是女孩,她也最喜歡五爺了。
在這樣的世道里,一個女孩子能勇敢追尋自己的人生理想,沿途無畏地幫助有困難的人,真的太難得,也太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