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實話
威峰鏢局內,總鏢頭馬威峰正在書房之中,坐在他對面的,正是秦懷亮之前提到過的書生裝扮的青年人。
馬威峰皺著眉頭,向青年人道:「古先生,你看晚上的這頓酒席,我們要怎麼去呢?」
年輕人古先生古岳湖笑道:「總鏢頭有什麼好擔心的,小孤山的事情現在已經滿城皆知,我們威峰鏢局可是長順鏢局實實在在的大恩人,他們擺桌酒席來謝恩這也是應該的。我相信,經過今晚的酒席,威峰鏢局在江湖上的地位可是要大大地提升了,生意想必也會越來越好,總鏢頭還是多想想請些什麼樣的人來當鏢師吧。」
馬威峰聽到這裡,站立起來,連連拱手道:「這一切全都依賴古先生的妙計,至於以後這威峰鏢局如何打理,還望先生指教。」
古岳湖也站了起來,道:「總鏢頭不用客氣,只要總鏢頭認為古某不負所托就好了,另外,到了如今,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不知道總鏢頭之前應允的酬勞何時支付?」
大概是馬威峰也沒有想到面前的年輕人會這麼直白地談到報酬的問題,況且他也不想讓古岳湖就這麼離開威峰鏢局,一時間僵在那裡,說不出話。
見馬威峰沒有反應,古岳湖笑道:「總鏢頭不用想太多,在下只是一個生意人,拿錢辦事就是我們的原則,之前我也向總鏢頭提過,這次我們與威峰鏢局合作,乃是各取所需,威峰鏢局要出名,我們則要錢,而且……」說到這裡,古岳湖又看了一眼馬威峰,才道,「我們的規矩是一事一付,無論日後有無再與總鏢頭合作的機會,都請先付清了之前的酬勞。」
他這麼一說,馬威峰到不好再接什麼話了,趕忙叫人取來了之前說好的酬勞,訕笑著目送這位自稱古岳湖的年輕人走出了鏢局。
後園,威峰鏢局的師爺馬英早已備了茶水點心,見到馬威峰走來,馬英趕忙迎了上去。很明顯馬威峰還在為如何應付晚上與長順鏢局的會晤而發愁,雙眉緊鎖,看到馬英迎上來,只是茫然地點了個頭,然後獃獃地做在石凳上,端起茶杯,卻沒有喝,望著園中的某處花草,神靈早已不知道遊盪到了何處。
馬英能做到威峰鏢局的師爺,縱然沒有什麼計謀,察言觀色也還是懂得的,輕輕嗽了一聲,道:「總座可是在為晚上的酒宴發愁?」馬威峰迴過神來,手裡的茶也灑出了一些,道:「可不是,先生可有什麼見解?」
馬英沉吟了一下,道:「總座覺得這件事情要不要驚動國公爺?」馬英口中的「國公爺」乃是大唐朝的國公馬三保,論起來,與馬威峰和馬英都有一些親戚關係,馬英與他的關係還要近一些,這也是馬威峰重用他的原因。聽到馬英這麼說,馬威峰似乎又陷入了茫然的沉思中,好一會兒,才道:「就算驚動了國公,我們說什麼啊?」
「這……」馬英一時也忘記了自己方才想到的對策,長順鏢局要請客謝恩,這本來是個天大的好事情,又沒有什麼麻煩,實在是沒道理驚動馬三保,話說回來,既然是個好事情,又為什麼要發愁呢?
想到這裡,馬英道:「既然總座覺得不必驚動國公爺,那麼可見總座沒有把現在的事情當成什麼麻煩,既然不是麻煩,總座又何來煩惱呢?」
馬威峰道:「鏢局這一行最講究的就是信譽,我是擔心兩個事情,一是今天晚上的酒席上,如果長順鏢局的人問起當天的事情,我該如何說;二是這個古岳湖實在是讓人琢磨不透,我在想到底還有沒有可能再讓他為鏢局的發展做點事情。」
「總座如果這麼說,我倒是真的不大擔心了,這兩個問題都好解決?」說這句話的時候,馬英臉上的笑容有些異樣,像是一把終於被裝在了口袋裡的錐子。
聽到馬英這麼說,馬威峰有些將信將疑,如果這個師爺真的有才華的話,那麼之前鏢局打不開局面的時候,為什麼又不見他出謀劃策,想法歸想法,畢竟現在同在一條船上,所以馬威峰開口問道:「先生有何高見?」
「總座想必比學生清楚當今的天子是如何登基的,玄武門之事,已經證明所有,為達目的,不能不擇手段,反而是一定要選擇最有效,最直接的手段!」說完這段話,馬英不再繼續,他知道,古岳湖已經給鏢局創造了一個良好的開端,如果這個時候不表現一下自己,那麼可能以後的大富大貴就和自己無關了,反之,如果自己能夠憑藉言語打動面前的馬威峰,那麼自己就成了威峰鏢局的「元老」,相信以自己的才學,必定可以做出一番成就。
貞觀皇帝是個開明的皇帝,就連他自己,也並不避諱談論玄武門的事情,所以馬威峰到不大擔心談論這個話題,只是他確實不大明白馬英所說的事情和目前的狀況到底有什麼關係,只好喝了一口茶,等待著馬英的下文。
馬威峰的舉動基本符合了馬英的需求,他也就不在賣關子,道:「總座如果沒有想出今天在酒席上如何應對長順鏢局的人,依學生之見么,倒不如實話實說。」
「實話實說?」
「不錯!咱們威峰鏢局救了長順鏢局,這是不爭的事實,無論怎麼說,以長順鏢局的江湖地位與聲望,都必須領咱們這個情,這個恩,他們是一定要謝的。而說到小孤林當天事情的原委,總座就更要實話實說,憑良心講,總座您可是不知道那天要在小孤林發生什麼,只不過是那個古岳湖安排我們走了一趟鏢,時間上是他安排的,咱們所知道的,只是要隨時提防意外的發生,至於咱們的連珠弩陣,這可是咱們貨真價實路臉兒的東西,射殺關中九惡,憑的是我們的真本事。從始至終,咱們威峰鏢局沒做過對不起江湖同道的事情,總座有什麼不能講的呢?」
「可是,那古……」
「總座說的是那古岳湖?此人來歷不明,從他的姓名來看,古岳湖,古月胡,分明就是杜撰的名字,咱們鏢局與他談的生意,也不過是讓他出謀劃策,他做了什麼,我們不能擔保,也管不了。今天他揚長而去,又已經言明了『財貨兩清』,總座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我只是擔心日後還有求他相助的地方,這麼做了,多少有些過河拆橋之嫌啊!」
聽到馬威峰這麼說,馬英知道自己真正表現的機會到了,道:「從種種跡象來看,學生敢對日前的事情做一個設想,必然是那古岳湖通知了關中九惡,告訴了他們長順鏢局有一趟重鏢要走,而打聽到長順的兩位老總要親自押鏢,並不是什麼很難的事情。古岳湖這種先找人來劫鏢,再讓我們殺了劫鏢的人,這種計策,學生不是想不出來,而是學生怎麼能安排這樣的計劃呢?古岳湖敢這麼做,證明他確實有過人之處,但這過人之處,卻未必是我們鏢行的正道。總座不妨想想,如果學生的猜測沒錯的話,今後我們威峰鏢局可還再敢和這古岳湖合作么?」
馬威峰聽完馬英的話,已經明白了這個師爺的意思,當初能請馬英來威峰鏢局當這師爺一職,馬威峰就是聽說過馬英長於心計,聽他分析的事情到也有著自己的道理,覺得自己果然沒有請錯人,而馬英真正打動他的,是他既然已經表達了他覺得古岳湖不過如此的意思,又承認古岳湖確實有著過人之處,這證明了馬英有著容人之量。威峰鏢局正處於最艱難的時期,有這樣一個師爺,必然可以為鏢局打下一個堅實的基礎。而且,自己也覺得那古岳湖確實有可疑之處,這樣的人,以後不再接觸,沒準也是件好事情。至於可能會得罪古岳湖的麻煩,馬威峰鏢局到沒想得太多,畢竟那古岳湖無來無歷,自己的靠山乃是當今國公,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好怕的,想到國公馬三保,馬威峰又看了馬英一眼,就沖這一點,自己也應該更重用馬英一些,畢竟未來的路還長。
「說的好,好一個實話實說!」馬威峰一口喝完了杯中之茶,就彷彿飲下了一盅美酒。
「只有一點不好。」馬英又給馬威峰倒了一杯茶,才接著說,「總座可曾注意過那古岳湖的身手?」
他這一問,馬威峰愣了一下,雖然是俗家弟子,馬威峰可是受到過少林寺的真傳,放到江湖上,絕對算得上是個一流高手,也正是因為有了這身功夫,馬威峰才想著開個鏢局,靠功夫掙飯吃,沒想到鏢行雖然是拳頭硬了好說話,但名聲如果不夠響,人脈如果不夠寬的話,連生意都接不到,更不要說什麼時候才可以用上這身本事了。
那古岳湖來的時候,馬威峰也是將信將疑,也曾試探過古岳湖的武功,但以馬威峰的本事,卻試不出古岳湖的深淺,相處了兩個多月,不要說門派,連古岳湖到底會不會功夫,馬威峰也不敢說自己有八成把握知道,聽馬英這麼一提,馬威峰也覺得這確實是個問題。按照之前的跡象來看,這古岳湖要麼不怎麼會武功,如果會,至少是和自己同級數的高手,這樣的人,如果得罪了,明著來到是不怕,如果他動了歪腦子,想要劫鏢,還真不好辦。想到這裡,馬威峰的眉頭又鎖了起來。
知道自己的話又有了分量,馬英無聲地笑了笑,才道:「總座最擔心的事情,一定是那古岳湖會動我們鏢車的腦筋,可如果總座真的有這種顧慮的話,為什麼不能也在今晚的酒席上實話實說呢?」
猛地一拍桌子,馬威峰高聲道,「先生的意思莫非是……」
馬英頷首道:「不錯,結盟!借著今天的酒席,如果能夠與長順鏢局達成盟約,那麼對於咱們威峰鏢局的發展,可以說是有著四大好處,其一,是徹底確立與長順鏢局平起平坐的地位;其二,可以避開日後與長順鏢局的競爭,既然有了盟約,做了盟友,那麼必然在生意上要有所分配,與其日後正面交鋒,到不如先分配好,若大長安,若大唐朝,生意自然是不用發愁了;其三,即使什麼都不考慮,鏢行之間的攻守同盟對於各方也是大有好處的,這個結盟,對我們有百利而無一害,眼前各地動蕩不安,即使我們不這麼做,也必然會有一些同道與長順鏢局結盟,我們先這麼做了,那也就是為今後佔據了有利的位置;其四,我們這麼做,也是給那些有不良之心的人一個警告,與威峰鏢局為敵,便是與長安的全鏢行為敵。」
看著口若懸河的馬英,馬威峰不由得心中大樂,便接著問道:「如此說來,今天晚上的酒席就是我威峰鏢局大展鴻圖的開始?」
馬英道:「正是,只不過,總座還要準備兩件事情。」
「哪兩件?」
「一是一個人,學生不才,願自薦隨總座前往今天的酒席,至於和長順鏢局的盟約,就包在學生身上。」說完,馬英看著馬威峰,等著他的回答。
「今晚的酒席,先生當然是要出席了。」馬威峰敢開這家鏢局,就已經說明了他並不是一個沒有頭腦的人,以他的身份和今晚酒席上的形象,他當然知道晚上必須有人替他說一些話,而這個最合適的人,當然就是威峰鏢局的師爺了,難得馬英自己提出這個要求,馬威峰當然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先生說的另一件事情呢?」
「另一件事情,就是十具連珠弩,備下這樣的厚禮,相信長順鏢局必然會答應我們的提議。」馬英此時已經完全找到了自信,繼續道:「連珠弩的威力,張長勝與鐵順楓已經親眼見識到,縱然不懂得弩陣的排列,這十具連珠弩的威力也遠遠超過了二十名鏢師,送出這樣的大禮,一來表示我們的禮貌,不要讓江湖上的人覺得我們卸恩圖報,二來也可以向長順鏢局表示我們的誠意,顯得我們沒有藏私,不知道總座意下如何?」
馬威峰當然沒有意見,這連珠弩陣雖然是馬家不傳之秘,但連珠弩既然已經在江湖上露了像,那麼流傳出去乃是早晚的事情,只要陣圖不外傳,等於真正的核心秘密自己還可以保留,表面上又表現了大度,這一點,乃是開鏢局的人最需要做到的。另外,也可以利用這個事情把連珠弩的威力借江湖朋友們的嘴大肆宣揚一下,更可以顯得威峰鏢局與長順鏢局的結盟並非什麼「攀龍附鳳」,而是真正地各有所長。能在這麼短的時間想出這樣的結盟方法,馬威峰越來越覺得馬英是一個絕對值得重用的角色,也越來越覺得古岳湖這兩個多月來為鏢局做的事情微不足道起來了。
從後園走回書房,馬威峰一直在思索著馬英這個人,論武功,馬英可能勉強能算個二流身手,因此,無論如何,他是不可能動搖自己的地位的,馬英也是個聰明人,他當然也知道威峰鏢局越好,馬威峰的地位越高,他馬英的地位也就會越高,至於離開威峰鏢局,馬威峰相信馬英不會輕易這麼做,畢竟有馬三保這麼一張底牌保著大家。同在一條船上,馬威峰覺得自己應當對馬英再好一些,這樣,才能讓這些兄弟們更給自己賣命。想著,馬威峰已經絲毫不再擔心晚上酒席上的應對了,「大賈酒樓」,好名字,也許今晚就是一個最好的開始,讓自己成為真正的「鏢行大賈」。
馬英此刻已經忙碌了起來,既要準備晚上酒席的安排,又要思索剛才答應了馬威峰鏢局發展計劃,他心裡清楚,文人與武人不同,武人一口刀,一支劍,只要有命在,打到哪裡算哪裡,而文人卻不同,文人只有跟對了人,才能有發展的空間,諸葛孔明,又如何!保了劉備,縱然有經天緯地之才,也不過落得個西蜀一隅偏安。如今改朝換代,正是江湖英雄施展才華的好時機,受身體之限,自己無法練就一身一流的功夫,但人,本來就是要靠智慧的。從新豐村出來的那天,馬英就知道,如果自己要成功,就必須依靠頭腦。其實,這又何嘗不是每個年輕人的夢想呢,運用自己的一技之長,闖出一片天地,衣錦還鄉,只不過,有很多人不是很清楚,一技之長沒有用,有用的,是把那「之長一技」發揮出來,而這,就需要很多的勇氣與運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