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

姒白龍阻攔不及,便只能仰天望著那道流光,臉色發苦。

原本想著她在這兒也好叫敖廣知難而退,誰知道他居然真的直接就打過來了……

究竟是誰給他的自信覺得能打過自己？原本自己還是蘿莉天龍時,他們早就知道她戰鬥力如何了,1v4也不是什麼問題的。就算挨過天道一輪雷劈了,這修為不是反而……

呃。

……對了，她都已經被天道一陣狂雷給輪白了，外人看來這修為還真是被清空得一乾二淨。

難怪那條除了噴水之外完全戰五渣的老龍都敢主動打過來了……

然後姒白龍一個衝動就把人家從雲頭上掀下來了。

姒白龍已經不知道該給自己點個蠟燭還是給敖廣點個蠟燭了,反正就是覺得好悲傷的樣子。

……原本只是想做個態度,叫敖廣不敢動手，又不會因為被哪吒羞辱而破釜沉舟，結果就少考慮了這麼一點，她就完全沒有做到自己考慮的，而是直接把哪吒乾的破事給搶過來了。

本想兵不血刃，到頭來卻活活在他臉上扇了一耳光。

姒白龍著實是懊惱不已。

她默默看著自己手中的摧城，發現它還是通體暗沉，不由得又微微嘆了口氣。

將摧城反手背在了身後，姒白龍轉過身子，向著大廳走了回去。

剛剛踏入大廳，便看到李靖夫婦匆匆從後堂趕出來。二人神色不穩，身上的衣服也有些凌亂，看上去像是匆忙之間穿戴完畢便披了衣出來的樣子，也可見他二人心中有多忐忑了。

聽到方才敖廣在外面叫陣，李靖原想立刻便迎出去的，被殷氏攔住勸道：道長既然已經說了要交給她，自然不要擅自行動，以免給她帶來麻煩。雖然不知殷氏為何對姒白龍如此信任，但李靖聽了她話琢磨一番也覺有理，便強自按捺著急切之心，待到外面一切平息之後夫婦二人才走出來。

李靖向著姒白龍快步走來，表情慌亂地拱手道：「道長，不知敖廣道兄如何了？」

「敖廣請到了天帝旨意要來拿哪吒，雖無天兵隨行，但到底佔了道理，只是一時之間沒法越過我拿人，」姒白龍搖頭苦笑道，「他雖已退去，但我看絕非是要息事寧人，大概是去搬援手了。」

「援手？」

李靖一聽立刻臉色就白了：「……他既已經請了天帝聖旨下來，若是再尋了援手過來，即便道長有滔天之能，也不一定能擋得住啊！」

其實若是敖廣請了援手來，她還真不一定擋不住……左右不過是四海龍王或者天庭兵將，怕個球？

她就算山虎御都不開，站著給他們打，他們都不一定能把她打死……吧。

天策在耐艹方面還是很自信的。

……但是這也得有用才行啊。

姒白龍抿嘴道：「想要攔住他們，卻是不難。但此事一日不解決，我便是攔住他們不讓將軍全家受難，終究也是無用。」

光靠她攔住又能有幾日？

就算攔住了，也不見得就沒別的事了。

不說別的，萬一四海龍王直接一滴雨都不給他陳塘關下下來，這烈日炎炎的，百姓活不下去，到時連李靖這個將軍都做不成了。

李靖眉頭緊皺，又是氣憤又是踟躕，咬牙恨道，「早知當初生下的是這般禍害，倒不如當初就……」

殷氏一聽他這句話，就在一旁垂淚啜泣起來。

姒白龍也聽得出他的意思，「倒不如當初就一劍劈死他」……么？

她眉頭一皺，但終究也只能默默無言。

是啊，這件事原本就是哪吒惹的禍。

就算她是身處這個立場，她也知道殺人親子是血海深仇。

她可以勸說敖廣不要誤了性命，告訴他若是闡教弟子受難，遲早四海龍族遭殃——但對於一個失了愛子的父親，就算他這些道理全都懂，他也絕不會聽。

誰能受得了看見自己兒子躺在血泊之中的屍身？

誰能受得了殺子仇人毫無愧疚地好好生活？

誰能受得了被人攔阻不讓報仇？

他現在所求唯有哪吒一條性命而已。

旁人再怎麼說，也動搖不了他如今的決意。

姒白龍其實很明白他現在的想法——如果到最後她還是只能看著哪吒削肉剔骨的話，她一定也會瘋掉的。

她冥思苦想著，不自覺地就把目光投到了一直端坐在大廳椅子上，被他們全部忽略了的孔宣身上。

孔宣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目光，青眸一動朝她看了過來，雙眼微微眯起更顯出眼尾上揚弧度，帶出一絲凜冽的光來。他一眼就看到姒白龍完全是獃滯放空的眼神，明顯是神遊的時候不自覺地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了，自己還毫無察覺，頓時也有些無語。

她如今為難，他也是知道的。不過此事若說起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名正言順。

「……如今此事若要了結，唯有兩條路。」

孔宣一開口，不僅姒白龍渾身一震驚訝地向他看了過來，李靖夫婦更是嚇了一大跳，完全是一副「什麼人？！」的表情驚悚地看向他。

他看著姒白龍一副「大神說好的不吱聲呢你怎麼突然說話了」傻傻的表情，有些無奈。

雖然他之前打定主意不去摻和姒白龍的事——姒白龍也明顯不想讓他摻和，他自然是從善如流了——但是如今看這條傻龍完全是不知所措地下意識要求助了，他也不可能真的就完全坐視不理啊。

「白龍。」

姒白龍反射性地回道：「啊？」

「若是哪吒自盡於人前以贖自身罪過，你會阻攔嗎？」

孔宣平靜道。

「我當然……」姒白龍剛要回答說會，就被孔宣雙眼中的神色鎮住。

——是啊。

哪吒自盡……這樣敖廣自然會滿意退去，李靖一家也會無事。

這是目前為止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不需要像是太乙真人說的那樣大開殺戒，也不需要鬧到陳塘關民不聊生。

不會連累到哪吒父母，也不用讓她獨自面對敵人。

但是……

她怎麼可能不去阻攔？！

她之所以來到這裡，不就是為了阻攔這件事的發生？

就算是天道註定的，就算連哪吒自己的師父都打算坐視事態發生，她還是一樣的態度。

姒白龍氣息平靜下來，雙眼堅定回視孔宣雙眸，剛要說話就聽孔宣接著道：「這是第一條。第二條路，自然就是按照那太乙真人所說一般，儘管打殺了。如今三教勢強，就算將四海龍王全部打殺了，天帝也不能真的將他如何。苦主都死了，他哪裡顧得上再來問罪？」

先殺了人家兒子，再連人家和人家的兄弟都殺了？

她沒這麼喪心病狂！

姒白龍剛要反駁，驀地想到孔宣方才的言語，臉色一沉。

孔宣的意思很明白了。想解決這件事，要麼哪吒死，要麼四海龍王死。

這是唯二的兩條路。

這件事從一開始，就不是她姒白龍一人一槍守著帥府能解決的。雙方都已勢成水火，不死不休，如要完結，就必須有一方喪命不可。

……的確是簡單粗暴，但又句句切中中心。

也讓姒白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殺了哪吒，還是殺了四海龍王？

當面臨一個哪一個都不想選但不得不選的選擇題的時候，她除了沉默，還是只剩沉默。

正當整個大廳陷入了死寂之時，哪吒冒冒失失地沖了進來。

「父親！母親！我……」

李靖正自氣急，一見罪魁禍首出現了，立馬就是一陣怒火上涌，橫眉怒目罵道：「孽障！！」接著一巴掌就下去了。

殷氏看著哪吒被李靖一掌打得跌坐在地，之後便馬上口稱「父親」跪了下來，頓時眼淚又滾滾而下。

哪個父母不疼親兒？

但自己親兒殺了別人的親兒，父母心中也是愛恨交織了，恨他闖下大禍，卻又愛他不忍。

李靖氣得臉色忽青忽白，雙手直抖，俯視著跪在他面前的七歲男孩嘴唇顫動，良久才啞著聲音道：「你娘三年懷胎，方生下你，我李靖三子均拜在道德之士門下，本是大善。今日你惹出這等禍事來，怕是難以善了。」

哪吒跪著，一動不動，忽然深深叩首道：「我身體髮膚，皆是受自父母。如今闖下這大禍累及父母，兒子內心難安。禍是我一人闖的，自然該我一人來承擔。」

殷氏的啜泣聲一頓。

姒白龍也臉上僵硬，見哪吒叩首，李靖緊抿嘴唇，表情欣慰卻又哀痛，眼見著眼圈已經微微紅了。她想出言阻止，卻不料哪吒叩首完畢便回過頭來看著她，忽然露出一個笑容來，道：

「我已經決定了，不用再勸。」

那個笑容中全無七歲稚童該有的天真稚氣，恍惚中姒白龍幾乎以為是靈珠子復生，一時間目瞪口呆。哪吒說完這句話，馬上回過頭去，撲進了殷氏懷中，低聲道：「母親，對不起。」

殷氏原本只是隱忍啜泣，聽他這般一說，懷抱著他哭出聲來。

李靖轉過身子不去看他們母子二人，背著手發出長長嘆息。

姒白龍僵立原地，整個人如遭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