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出身名門
佳節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
雷驚天地龍蛇蟄,雨足郊原草木柔。
——黃庭堅
微風浮動,吹響了林間的樹葉,徐徐過後,靜謐的山間,立著一塊簡易的石碑,上面卻是光滑如昔,沒有刻上一個字。墓碑前站著一個衣著素色長衫的中年男子和亮藍色襖裙的小女孩,男人盯著光潔的墓碑,眼中透著哀傷,他身邊的女孩雖一動不動的跟著他站著,可眸光卻不停歇的往四周飄去。旁邊還有位麻衣婦人和稍大一點的小丫頭在擺放祭祀用的物品,遠處停著一輛樸素的馬車,車旁站著一個小廝模樣的男人和一個中年車夫,遠遠望去,似在閑聊。
直到麻衣婦人向空中拋灑白色的紙錢時,素衣男子觸及到那抹白色,眸光一閃,這才慢慢的低下頭沉下眼帘低聲道:「阿濃,跪下給你娘親磕幾個頭罷。」
男人低沉的聲音回蕩在林子里,阿濃二話不說,拉起裙擺雙膝跪地,肅著臉朝著墓碑磕了三個頭。末了,阿濃沒急著起身,無邪的笑著:「娘,今年我過得很好,你也要好好的哦!」
說完這句話,她才站起來,一旁的小丫頭趕緊過來替她理好裙擺。而她,眼角斜視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嘴角露出一絲不合時宜的淡笑,一閃而過。
出生后的每一年這一天,便宜爹爹都會帶她來這座空墳祭奠,墓碑上沒有字,墳里也沒有人。奶娃娃時是乳母抱著她磕頭,會走路后則是她自己磕頭,就像一個儀式一樣,從未變過。而每每這個儀式過後,爹爹才會帶她離開這裡,這一年的祭奠才算完結。
恍然聽見細脆的童言,秋伯庸側頭朝阿濃望去,眼裡滑過一絲欣慰,卻還是有著淡淡的悲傷,抬手揉了揉阿濃的發頂:「你有心,你娘在天之靈也會高興,走吧,我們回去了。」
聞言,阿濃小碎步的跑到墓碑前,撅著嘴親了那冰涼的石碑:「娘,明年我和爹再來看你。」道完,她又趕緊走到男人身旁,牽著他的大手,離開此處。
快走到馬車處時,阿濃回頭望了一眼那清寡的墳頭,臉上失了方才的天真無邪,有的只是濃濃的疑惑與好奇。當她在這個世界第一次醒來時,恰逢乳母抱著她來找這個爹爹——秋伯庸,當朝二品大員,當時還是嬰孩的她只聽到乳母給了一件什麼信物,然後爹爹十分激動的認了她,再然後她看到了一張想要捏死她帶著隱忍怒色的臉……
後來,她也認識了那張臉的主人,秋伯庸的原配夫人——董若華,一個背景強大,鐵腕,不好惹的女人。
儘管董若華討厭阿濃,但她依舊拿出了當家夫人的寬容大度,沒對阿濃怎麼樣。阿濃猜測,這個爹對自己的娘有所虧欠,大概就是因為這虧欠,府里上下對她不算太壞,但有董若華這號人物,也沒人敢對她太好。
爹不常在府里,董若華又不喜她,所以大部分時候她都是待在自己的小院里,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過日子。
慢慢長大后,阿濃看到的東西多了,心底的疑惑也越來越多了。從她對乳母的觀察,這個身體的親娘應該是個大家閨秀或者是出身名門,但絕對不會是那種賤籍女子,古代男子三妻四妾實屬平常,什麼樣的女人死後墓碑上會連個名字都沒有?
阿濃也暗地裡偷偷觀察過便宜爹,他對娘的感情絕不是作假,每逢來掃墓,他的情緒都是十分低落,悲傷的神色從內而外。
認了自己的女兒,卻不刻上自己女人的名字,這是何等的不可思議?好奇心被調動起來,阿濃很想知道這其中的緣由,娘的身份是最關鍵的地方,乳母待她比自己的親生女兒還要好,可每當她問起自己的娘時,乳母便哽咽的連話都說不出,她也不好再問下去。
至於自己的爹,她以前裝作天真的問過,也沒有結果,她不敢多問,自己還小,這個爹是她唯一的依靠。
董若華也曾懷疑過她的身份,可被秋伯庸一個冷眼打了回去,自此,董若華也沒再明面上說過這事兒。
心中的疑問沒有被時間沖淡,反而是想要知道的欲.望越來越強烈,未知的事物帶給她的,是隱隱的不安。有時,她甚至在想,她到底是誰的女兒,眼前的這個爹就真的是她的爹嗎?
每當這個問題出現在她腦海時,都會被她自己給否定,喜當爹?
秋伯庸的性格十分嚴謹,看上去絕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人,替別人養孩子,可能嗎?
旁人所知的,她是秋伯庸在外邊所生的女兒,但其中是否有貓膩,誰又知道呢?兩個想法總是在她腦海里打架,至今為止,還沒有哪一方勝出過。
馬車上,秋伯庸一直閉目,神色淡淡,阿濃也識相的沒有與他說話,靜靜的坐在旁邊,只是偶爾挑開小窗的帘子,往外偷看兩眼。
臨縣街道上熱鬧的氛圍並沒有引起她太大的興趣,她一直是個知足常樂的人,對生活沒什麼理想,只要有吃有喝,沒人拘著,她很安於現狀。
人家重生,穿越都是有奔頭的,非仇即愛,她如今身在豪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深仇大恨,也沒個要愛得死去活來的愛人。
雖然出身不明,或許是不光彩,可吃穿用度一應俱全,哪哪都不缺,所以說,她只需混吃等死,安享晚年!
董若華即便不喜她,可有了秋伯庸這棵大樹庇護著,她的未來想必也不會太差。她現在年紀還小,享受生活最重要!
就這麼靜靜的待了兩三個時辰,馬車在秋府門前停下,小廝撩開帘子,弓著身子伺候秋伯庸下車,直到阿濃下車后,他才從車上跳下。看門的僕人早已進去通傳,董若華帶著十來個丫鬟婆子急急的趕來,熱切的迎接著一家之主。
「老爺,路上可還好?」董若華柔順的笑著噓寒問暖。
阿濃的母親是被葬在臨縣,路程偏遠,所以每次去祭奠都是頭一天去,次日回,此時已過黃昏,正是要吃晚飯的時候。
秋伯庸淡淡的嗯了一聲,看都未看來人一眼,大步跨進府里,直接往書房的方向走去。被如此冷淡的對待,董若華柔順的笑容竟一絲未變,反而是從容的吩咐著下人準備晚膳,唯有衣袖中攢緊雙拳的手才能顯示出她此刻的憤怒。
董若華從小便受過教育,夫君三妻四妾,她也早早的就有了心理準備,身為當家主母,她必須要有容人的氣量。秋伯庸是讀書人,66續續也只納了三四個妾氏,她身為正妻,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抱怨,秋伯庸也一直與她相敬如賓,她也將這個家管理的井井有條,讓秋伯庸毫無後顧之憂。可就是這個沒名沒姓的女人出現后,回回讓她在秋伯庸那裡遇冷,對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她心中積怨頗深。
董若華和阿濃一樣,對那個能被刻進秋伯庸心底的女人十分好奇,可她倆都無從探知。阿濃還要仰仗秋伯庸過好以後的小日子,所以不敢沒頭沒腦的瞎問,她的第六感告訴她這是秋伯庸心裡一大忌。
然而,董若華並未覺得是忌諱,她只是隱約從秋伯庸的態度看出,秋伯庸十分不想與人談及這個女人,所以她有的是忌憚。
成親十多年,她與秋伯庸從來沒紅過臉,她不希望因為一個死了的女人打破這一切。其實她也可以私下找人查,可知道的線索實在太少,少到她覺得這個女人根本不存在。
若不是有那個孽種,她……
思及到此,董若華眼風一斜,往身側看去,那張精緻的小臉令她心中更為惱怒,最終她也只是平靜的道了一句:「舟車勞頓,你也早些回去歇息。」
「是。」聽到這句話,阿濃如獲大赦,乖巧的福了福身子,朝著身後的南喬和乳母偷偷擺了擺手,一行三人踩著小碎步離去。
走的離遠了些后,阿濃沒敢回頭,只是步伐鬆散了不少。
阿濃挺佩服董若華的,明明恨得要死,卻還是擺出一副大度的模樣,一滴話柄都不漏與他人眼中,這等演技確實令她嘆為觀止。
看董若華的演技雖然是一種享受,阿濃卻不愛和她待在一塊,每回董若華見了她,都是嘴角含笑,時不時來幾個刀子眼,那滋味都跟坐在火山上、站在雪地里似的,讓她渾身不禁抖三抖。
南喬和乳母一直尾隨在阿濃身後,雖不知她的步伐為何越來越慢,卻依舊安靜的跟在她身後,不發一言。三個人慢慢悠悠的走著,阿濃突然聽到「噔、咚、噔、咚」幾個零散的音符,步子一頓,忽的又加快了步伐,心跳都快了些。
「四小姐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