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佞臣當道02
作為燕晗帝王,楚鳳宸奉行兩條原則:一,攝政王裴毓所到之處,能躲就躲,能閃則閃,能縮著絕不站著,能抱頭絕不縮著,總之不看不聽不聞,這史上第一奸詐無恥敗類佞臣就無處下手;二,束胸必須加厚!三層!
你說當朝皇帝?那不過用來觀賞的花卉,還可以叫吉祥物。
史上第一吉祥物楚鳳宸慌亂地找了塊娟帕把嘴角的油膩擦乾淨,還沒來得及把束胸藏起來,就聽見門口宮婢輕柔的聲音:「王爺,陛下在內寢與太妃娘娘用膳,您可用過晚膳?需要奴婢差人去通知御膳房嗎?」
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楚鳳宸匆匆與瑾太妃對視一眼,默契十足地交換位置。瑾太妃接過碗筷坐到桌邊,楚鳳宸拽起束胸幾步衝到了龍床前,脫靴掀被蒙頭閉眼嫻熟無比渾然天成一氣呵成!幾乎是同時,正暉宮帝寢的珠簾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掀開,一襲紫衣緩步入了正暉宮,房間中盪起了一絲微微的風。
「陛下?」低柔的聲音在帝寢中幽幽響起。
楚鳳宸在被窩裡狠狠打了個顫,死死拽緊了手裡的束胸,滄桑眼淚橫流:這禽獸不是病了嗎?這禽獸不是已經如願以償把兵權弄到手了嗎?這禽獸半夜三更到正暉宮是想做什麼?這禽獸不知道當今聖上現在不、方、便啊!
短暫的靜默后,房間里響起瑾太妃的聲音:「魏賢駕鶴西去,陛下憂思過甚,氣喘胸痛,食之無味,已經歇下了。不知攝政王找陛下可是有什麼要事?」
「身子不適?可曾看過御醫?」裴毓的聲音低沉了些。
瑾太妃乾澀道:「是,御醫說陛下是因為心思太重,為國為民殫盡竭慮,故而……」
「是么?」房間里響起一陣低沉的笑聲,他說,「太妃娘娘胃口不錯。」
「啊?……這、本宮侍奉佛祖,潛心向善不忍殺生,三年沒吃肉了,本宮打算補回來……」
「本王去看看陛下。」
「等等!陛下已經睡……」
「噓——」
瑾太妃的聲音戛然而止。正暉宮頃刻間寂靜得只剩下極輕的呼吸聲,如果再要細緻入微一點,還可以算上楚鳳宸心中小人的哀嚎:瑾太妃,您當年放倒後宮佳麗獨佔榮寵禍國殃民的智慧與陰險霸氣呢??怎麼一碰上這禽獸就失靈了啊啊啊——
「陛下?可還醒著?」溫柔的聲音。
楚鳳宸正裝死。
她把臉埋在了被褥中,不過卻露了個發頂在棉被外頭。片刻的靜默后,一聲壓低的笑聲在她腦袋上響起。這笑聲讓人酥酥痒痒,帶著一絲說不出的調笑意味。儼然是**裸的羞辱。
他說:「陛下是在生氣微臣搶要了兵權?」
楚鳳宸沉默。
裝死是一項技術活,如果裝死界是一個江湖的話,楚鳳宸絕壁是泰山北斗級人物。橫豎楚氏皇族八輩子老臉已經在過去的若干年裡被她丟得乾乾淨淨,也不在乎多這一回。她逼自己放緩呼吸,過了一會兒竟然真在那禽獸溫和的聲音中有了一絲困意。
裴毓的聲音低緩輕盈。他說:「臣受先帝所託,攝政輔佐陛下,今日兵權在臣手上而非奸佞之輩,陛下其實可以安心坐這朝堂,沒有人能窺伺我燕晗江山的。」
楚鳳宸惡狠狠咬牙:……本朝最大的佞臣您真的不知道是誰嗎,攝政王殿下?
少頃,裴毓的笑聲又淺淺在房間內響起。
站在一旁的瑾太妃默默盯著龍床邊那一抹暗紫色的身影,聽見他溫柔如微風的聲音,不由地朝龍床上「熟睡」的當今聖上投去同情的目光,片刻后相當沒有義氣地離開了正暉宮。阿彌陀佛,還是多去念幾卷經文,讓老天來收拾這孽障吧!
這裴毓攝政王是前朝元帥之孫,少年得志,楚鳳宸登基之時,裴毓也不過雙十之年,先帝看他是忠良之後又還沒站穩腳跟,這才故意封他為王,大約是想著等他收拾完自家勢力,排擠完對頭官宦,差不多要不安於室的時候,小皇帝也該長大成人了,可以趁他沒長成大樹之前連根拔了,兔死狗烹。
可惜先帝一世聰明,錯算了兩件事情:
其一,裴毓只用了兩年就幾乎徹底清掃朝中亂局,以二十二之年站穩了腳跟,權傾朝野。
其二,楚氏皇裔代代聰明果決,可這一代貌似混進了奇怪的東西,出了個軟包廢物。
一場悲劇就這樣陰差陽錯釀成。
現如今,身穿著攝政王朝服的裴毓眉眼溫存,正坐皇帝的龍榻旁輕聲細語。知道的當然明白這是倒霉皇帝又在被佞臣脅迫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哄小情兒。
「魏賢是手握兵權的三朝老臣,他手下黨羽卻向來與我作對。如今他駕鶴西去,兵權雖然沒有旁落,臣卻憂心朝野動蕩,怕是會殃及百姓……」
殃及百姓幾個字觸動了楚鳳宸,她猶豫了一會兒,睜開了眼睛。
裴毓微微一笑,眼色越發柔和,他輕道:「臣,有一不情之請……」
有些人,做很大逆不道的時候,永遠端著一派正人君子忠君愛國的賢臣臉。簡直無恥。
…………
攝政王裴毓在半個時辰之後才緩步邁出正暉宮宮門。在宮門口,他隨身的隨侍丁天已經已經等候良久,見他出門嘴角微微上揚卻並沒有多少言語,便默默跟上了。一盞茶后,他跟著攝政王上了回王府的馬車,攝政王居然還是面色和悅,他不免多看了幾眼,猶豫著遲遲沒有開口稟報。
卻不想,裴毓開了口。他道:「你想說什麼?」
丁天遲疑道:「王爺,前幾日教唆陛下出宮聯絡帝都巨賈斷了魏賢盈私把他氣死的幾個大臣,屬下已經查明,敢問王爺是想把他們移交司律府審一審,還是……」
裴毓眉目不驚,眸光落在馬車外的月上,他淡道:「殺。」
「是,屬下遵命。」丁天抱拳領命,卻不急於走,又稟報了第二件事,「啟稟王爺,方才屬下在等候王爺之時,得線人密報,說是在魏賢老頭的喪殿上看到了瞿將軍。」
「瞿放?」裴毓低笑,撩開轎簾的手在月光下泛著森森的白。
月如勾。
丁天愣愣看著,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或許這朝中的人都以為攝政王是溫文爾雅,鍾靈毓秀之人,可是他是早年跟隨他上過戰場的少將,他這副模樣……即使隔了那麼多年,還是能讓他毛骨悚然。他咽了一口口水,正打算詢問下一步,卻聽見裴毓的聲音。
他說:「明日把本王從西昭帶回的藕花糕送到正暉宮去。」
丁天:「……」
裴毓低笑:「餓了一月,本王倒想看看她吃是不吃。」
…………
太陽升起的時候,燕晗最年輕的皇帝楚鳳宸換下了褻衣,在鏡前為自己裹上輕薄卻柔韌的束胸,好不容易把那見鬼的束胸纏縛完畢了,她一面裹一面嘆息回到床頭打開床頭的暗格,把裡頭的脂粉盒子拎了出來,到在鏡子前仔仔細細地為自己畫上妝容。
當皇帝苦,當一個裹著束胸的皇帝更苦。
十歲登基之時她還小,是男是女尋常人並不容易分辨。雖然自小就被瑾太妃拎著耳朵學會了怎樣像一個英武的男人,可是現在她已經十五,眉目間的稚氣已經開始收斂,女兒的輕盈已經漸漸有了形狀。她別無選擇,只能用女兒家的脂粉草草修出一些英氣來。可是這終歸不是長遠之計,再過幾年該怎麼辦?
她總歸不會長鬍子啊!
當然,最嚴重的是她納不了后妃生不出皇子……
半個時辰后,燕晗最俊秀的皇帝推開了房門。在門外,十數宮婢早就跪成了一排,見她開了門便魚貫而入,片刻后,正暉宮帝寢的桌上擺滿了一席早膳。
昨夜吃得太撐,楚鳳宸看著滿目玲瓏餐點興趣缺缺,正想讓宮婢撤下,卻忽然發現了一樣沒見過的點心,好奇地伸手抓了一塊。
宮婢小甲眼睛一亮,興奮道:「奴婢差點忘了!這是攝政王今晨命人快馬加鞭送到宮中的藕花糕,傳聞是從西昭選來的新鮮糕點,陛下快嘗一嘗!」
「……」
楚鳳宸把糕點默默放了回去。
小甲渾然不覺,興緻勃勃道:「聽攝政王府的人說,這糕點是攝政王月前出使西昭時偶然發現,它並非五穀所制卻香濃軟糯,入口柔滑,裡頭嵌有三種鮮果,兩種蜜汁,初入口時只覺酸甜,細品之下便可聞得百花香,仔細咀嚼下鮮甜果香混雜清新蜜香,令人胃口大開!」
「……撤下吧。」
「陛下——」
楚鳳宸咬牙:「賞你了。」
「謝陛下!」小甲眼睛發光,端著糕點興沖衝出了房門。
楚鳳宸望著小甲歡暢的背影,滿目蒼涼。又過一盞茶功夫,各色的早膳被撤了下去,瑾太妃頗為貼心地端著一碗消食的酸梨花釀上了門,笑眯眯替她斟了一盅。
楚鳳宸冷眼看著她:這個沒節操的叛徒。
瑾太妃心虛地抿嘴笑:「昨晚那狀況,我也幫不上忙呀。我若走了你也安然無恙,我要是沒走,就怕今年你去祭皇陵要多加一杯酒,子欲養而親不待……」
「……」
「來,小宸兒乖,喝一口……」
「……」
一盅酸梨花釀快要見了底。
瑾太妃滿意地點點頭,神色卻有些閃爍。她糾結許久,終於遲疑開口道:「宸兒,你已經十五,許多事情其實我並不願意讓你太早了解,卻終究也必須讓你知道。裴毓把持朝政,與沈卿之黨羽長年明爭暗鬥。早些年先帝餘威尚在,現在已經越來越不可收拾。你雖是皇帝,卻絕對不能打一個幫一個,否則整個朝廷都會……」
楚鳳宸沉默。
其實,瑾太妃不說她也是知道的。姓裴的幾代老臣,裴毓攝政五年,裴家勢力已經深入到朝野各處,根深蒂固,要想拔除裴毓這一顆毒瘤,必須要有一個能與他抗衡的人,代表楚家皇族站出來,而且,這個人不能是她這個吉祥物皇帝。
可是楚家還有能戰之人嗎?
「其實,楚家還可以有新人的。」楚鳳宸猶豫開口。
瑾太妃瞪眼:「你納妃生一個太子?」
「……」
「不然你打算如何?」
楚鳳宸目光閃了閃,輕道:「朕可以立一個駙馬都尉,讓他替我楚家去爭權。」
「可我燕晗哪裡來的公主可以嫁啊!」
「朕不就是嗎?」
瑾太妃噤聲,良久,終於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小宸兒,你打算……」
「是。」
楚鳳宸小小地舒了一口氣,破罐子破摔似的又灌了一口酸梨花釀。
其實燕晗不是沒公主的,她與皇兄本就是同父同母的雙生龍鳳胎,十年之前,她與皇兄被先帝接回宮中,皇兄為太子,她為帝姬。不料,她八歲那年,太子不幸夭折。先帝本就是楚家駙馬登帝,皇兄一死,楚家就再沒血脈了,所以,先帝便索性讓她改了名字,代替皇兄住在東宮。而燕晗自古有龍鳳胎夭折其一不詳之說法,所以,先帝便假說帝姬得病,常年幽居於宮外宅邸……
總而言之,燕晗有個不存在的公主。
她只要替那個「公主」找個能打能扛能算計的駙馬都尉,再慢慢扶持他權傾朝野,起碼能在朝中成三足鼎立之勢。
如此一來,弄死裴毓,斗垮沈卿之,肯定會有時。
楚鳳宸思緒飛轉,熱火朝天之時,瑾妃卻似乎有心事,她道:「宸兒,我今日在宮中聽聞了一件事,怕是與裴毓有關,只是你要答應我,切莫像上次魏賢那樣輕舉妄動了。」
「什麼事?」
「瞿放瞿將軍似乎回來了。」
瞿放……
楚鳳宸神色一僵,心跳停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