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瞎子

第23章 瞎子

何肆心有餘悸,勉強說道:「大人說笑了。」

李嗣沖從袖中取出一物置於桌上:說道:「對了,這東西你還要不?」

何肆一看,這不正是自己從練刀之日起就不離身的小刀嗎?

昨日出獄時他向獄卒索回不得,說是被移交了,原來是交給這位儀鑾司大人了。

何肆收回目光,不動聲色,說道:「小人出獄之時獄卒好心交代過,入獄之前的衣物、物品都不可再用,要拿到河邊焚燒后,扔進常流水中,不能轉贈他人,也不能置之不理,不然不吉利。」

李嗣沖搖搖頭,哪裡聽不懂何肆話裡有話,將小刀往何肆身前一推,說道:「你這小子,心眼太多,我不太喜歡。」

何肆伸手接過小刀,默默藏入袖中,心道,「那可真是要謝謝你不喜歡我。」

年輕夥計端上兩人的吃食。

李嗣沖對著他說道:「茶冷了,換一壺吧。」

夥計眉頭一皺,說道:「茶水免費的。」

那神情彷彿在說:不要錢的東西你挑什麼?

李嗣沖啞然失笑,今天不過是沒穿官服沒有佩刀罷了,竟然遭人眼嫌了。

要是放在平日……算了算了,他也不是那種招搖之人。

況且,能來這茶肆消費的,有幾個貴人?

其實他錯了,夥計嫌棄的不是他,而是何肆,一個劊子手的兒子。

何肆給自己倒上一碗茶水,碗中遍是茶沫子。

這種粗茶不溫不涼的時候才最難喝,現在差不多涼透了已經算好入口了。

何肆沒什麼胃口,無奈道:「大人,咱不如有話直說吧。」

李嗣沖擺擺手:「不著急,先吃東西。」

何肆只得低頭扒拉著炒肝,因為不是對坐,所以目光能直視一旁桌上的客人。

那是一個老頭,戴了一頂大氈帽,眉毛灰白,長且雜亂,滿臉皺紋,拄拐,走路有些踉蹌,剛剛入座。

何肆一眼就看出他是個盲人。

那種動作和神態他並不陌生,與同為盲人的母親齊柔有些相似。

李嗣沖邊吃邊順著何肆的目光望去,這老頭看起來不是個常客,這個點兒,茶肆沒什麼客人,夥計上前招呼,態度一如之前對待李嗣沖這般生硬。

只見那老頭摸索著抄起茶碗,拇指扣入茶碗內沿,一手拎起茶壺,倒茶入碗,等到茶湯觸及拇指指尖的時候,茶也斟滿了,半點沒有灑落或者溢出。

老頭只點了一碗普通的汆面,加了爛肉面碼,便取出一小疊銅錢放在桌上,有值一的也有當五的,任由夥計取了足額,再收攏剩下的銅錢放回懷揣。

他就這麼靜靜地坐著,一邊喝茶一邊等面。

李嗣沖看著夥計的背影,咧嘴一笑:「這小肆手腳不幹凈,就兩個當五的銅板都被拿走了。」

何肆的面色也有些不好看,他清楚地看到這夥計拿了八枚銅錢,真如李嗣沖所言,其中有兩個當五的,那至少就是十六文。

一碗爛肉面而已,撐死了十文錢,能比隔壁德譽齋賣的餑餑還貴?

不過多時,一碗量少沒什麼熱乎氣的爛肉面被端上茶桌。

夥計又去到別處空桌上收拾碗筷。

老人拿起筷子,拿起筷子一拌,眉頭一皺,又是湊近一聞,叫住夥計,說道:「這面都爛糊了,肉聞著也有味兒。」

夥計頭也不回,不耐道:「這位爺,八文錢一碗的爛肉面您還挑嘴啊,眾口難調,有的人就愛吃爛糊口,至於這肉,都是邊角下水,哪有沒味的?您看人家吃炒肝的也沒您挑嘴啊,差不多得了。」

何肆這邊被連帶一聲,臉色慢慢地沉了下去。

這時裡屋掌灶的白師傅聽到動靜探出頭來,對著自傢伙計訓斥道:「小劉,你和客人爭些什麼,人家不愛吃這口你就拿進來,我再做一碗就是了。」

掌灶的朝瞎眼老人賠笑道:「這位爺你別動氣,這渾小子就是個撳頭拍子,有口無心的。」

夥計小劉聽到掌灶的這麼說,頓時炸了廟,抱起一疊碗筷,轉身直接從老頭手下扯過爛肉面,扭頭回了裡屋。

老人臉上鬆弛的皮肉一抖,有些生氣地拍下筷子,卻是沒有再說什麼。

灶屋又傳來夥計和掌灶的爭吵聲,聲音不小,好像是故意念央兒給外頭聽的。

「你這小店就我一個跑堂的,每天賺個幾十鈿,添茶要菜、進進出出,還總要管這些鬼迷日眼的棒槌,八文錢還想吃出花來啊,你的廚藝就這點水平,要我說抵夠了……」

一位玩鳥兒路過的爺們剛剛打算在茶肆歇一歇腳,聽到這臟口兒,趕緊放下布簾罩住鳥籠,起身就走,這百靈鳥能押口兒,忌諱學雜音,一旦髒了口兒,鳥就賤了。

李嗣沖聽到夥計的口音,對著何肆說道:「我就說這小子不是本地人,咱本地人沒這麼不地道的。」

何肆不以為然,京城衚衕巷口哪日沒有罵戰,無非是有的人罵多了便生出些罵人的藝術來,拐彎抹角、微妙含蓄,不帶髒字的算一絕,就比如說:「你多精啊,一生下來就會回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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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比如:「你可千萬別去二葷鋪,因為你蠢得像一頭豬再另加一條狗。」

何肆覺得無趣,既然已經造了口業,那罵人不罵娘,和當了婊子還立牌坊有什麼區別?

不過他從小到大還從未與人爭執過,更別說罵架了。

罵人的事他不擅長,倒是和隔壁李鐵牛學過一句:「放你家那臭私窠子歪拉骨接萬人的大開門驢子狗臭屁!」

可惜一直也沒遇到機會施展。

灶屋裡那小廝沒完沒了抱怨了許久,終於是氣通了,可完事兒又聽見裡頭傳來一聲重重的唾棄聲。

何肆眉頭緊皺,他曾聽何三水說過每個行當都有屬於自己的規矩,其中不管是酒樓茶館還是食肆茶攤,被客人挑刺退回重做的菜里總要有人吐上一口口水。

就不知道這口唾沫是吐地上的還是吐碗里的……

名叫劉廣田的夥計端出一碗熱騰騰的爛肉面,面色依舊有些不善,將面往桌上一擺,說道:「麵條剛斷生就撈出來了,這回總不能爛糊了吧?」

老頭這回沒有說話,似乎擺出低眉順眼的姿態,無聲吃面。

見何肆久久不曾移開視線,李嗣沖他笑道:「怎麼?看不過?」

何肆搖搖頭,鬆開不自覺握緊的拳頭,低頭繼續吃著炒肝。

李嗣沖又問道:「是共情了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娘也是個瞎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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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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