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九十八回
兩個一人一句漸漸有種劍拔弩張的氣勢,女人之間也有戰場,沒有戰火紛飛卻也能血肉模糊。
邊兒上站著的是茗渠和兩個陳沐秋的貼身丫頭,都是信得住的人。陳沐秋說起話來就更沒顧慮了,「表嫂打府里別處想必都聽說了罷?我和御都表哥的事。我們打小一塊兒長大,是你短短几日就能趕得上的感情么,我喜歡錶哥這麼些年,朝朝暮暮,我們一塊兒作畫賦詩,你拿什麼和我比?你了解他什麼…?!」
她越說越急躁起來,甚至有點歇斯底里,美麗的外表彷彿正在脫落。
書湘突然覺得她只是個可憐人,父母雙亡,寄居在這煊赫的侯府上,便再有赫夫人的照拂,府里下人也都是勢利眼而已。
陳沐秋執著於赫梓言,也許只是守著一塊溫暖,何苦呢。
她的那些話書湘不是一點也不在意,她說的不錯,她確實不曾參與他們那一段時光,想想還是挺酸的。可是她也不是小姑娘了,不能心眼子還是針眼那般大小,她對他的信任是外人難以想象的。
「你說完了?」書湘臉上甚至有一點柔和的笑意,陳沐秋緊緊咬著唇看她,她的笑容叫她沒來由的慌亂。
書湘的鎮定源自於赫梓言長久來對她毫無保留的心意,誠然她同赫梓言認識的時間沒有他同她表妹久,可他最後喜歡的是她不是么。
愛情里哪裡有先來後到之分,喜歡誰是緣分註定的,強求不得。
書湘往門首上站了站,院子里呱噪的蟬鳴無休無止傳將進來,溫熱的風吹在她臉上,鬢角的髮絲輕盈舞動著,她抬手別到耳後,回頭和陳沐秋對視一眼,啟唇悠悠道:「我的事想必你早叫人掃聽過了,不怕說給你聽,小時候我是當男孩兒養大的,大一些了我就在書院里上學。上學你知道么?一般的女孩兒可不能有這樣的經歷,滿屋子全是男人,最好笑的卻是你並不會拿自己當姑娘看。」
「你同我說這個做什麼?」陳沐秋皺眉看著寧書湘姣好的側面,想到她的家世背景,沒有辦法做到不去嫉妒她。
書湘姿態怡然,自顧自道:「你說你同御都一塊兒長大,你們是青梅竹馬,我和他卻只是幾日的感情,及不上你對不對?」稍一滯,她搖頭道:「這裡錯了。早在學里我和御都就相識了,我們曾一塊兒念書,縱然吵吵鬧鬧,感情卻不是假的,你有么?」
她不等陳沐秋開口,擺擺手瞥她一眼道:「自欺欺人有什麼意思,若我是你,在這樣的境地就該作養好身子,祈禱自己嫁個好人家,而不是在這裡肖想自己永遠也不能得到的。」
「你——!」沒有氣到她,反被說中了心事,陳沐秋怔愣在原地,看著寧書湘如同一隻驕傲的孔雀花枝招展地走出視線。
她設想的「先硬后軟」的手段也沒有動用的餘地了,寧書湘的思路和一般的內宅婦人不同,她不來那些虛的,說話直接,沒有綿里藏針的推諉應付,出口的話極不中聽。
然而她的話何嘗不是呢?
她是清楚的,表哥心裡眼裡,他的整個世界,不知從何時起便只容得下一個寧書湘了。
……
卻說書湘挺胸抬頭,一臉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出院子。
甫一出了陳沐秋的地界兒她就捶了捶腰在一棵大樹的樹蔭下停下來,紈扇搖了搖,在袖兜里掏出帕子抹把汗問茗渠,「怎麼樣,我方才表現還湊活罷?鎮住她沒有?」
茗渠大大地比了個大拇指,吹噓道:「何止啊,我看這表姑娘再也不會肖想咱們姑爺了!您今兒真是威武霸氣,才表姑娘說她同姑爺昔日一同吟詩作畫時我瞧您臉色都變了,還以為要翻臉呢,沒想思路還清晰著,我們少奶奶字字珠璣啊!」
「那是,我就沒把她放眼裡過——」書湘順著茗渠的吹捧揚了揚脖子,鼻子好像都長了些,兩人往回走,書湘沒得意太久,嘆了口氣道:「其實表姑娘也是可憐見的,這麼如花似玉的美人胚子,偏生外頭傳的有什麼大癥候似的,我近來觀察她瞧著卻不是那回事。未出閣的女孩兒家名聲是頭頂重要的……」
這就同情上了?茗渠也知道她們少奶奶做姑娘的時候就好心,打小就是個軟糯糥的心腸,只是沒成想她對情敵也有這麼強烈的「好感」。
「您說的是,女孩兒家名聲不能壞,壞了名聲嫁不出去!」
「可不是么,」書湘吮著唇,吧嗒吧嗒的,忽的眯眼一笑,拿紈扇在茗渠頭上輕輕一敲,「我是這麼想的,你幫我看看成不成。母親不是有把表姑娘嫁給二哥哥的意思么,可他不同意。這也能夠理解,他那脾氣不是好左右的,況且日後二哥哥要襲爵,爹爹怕不能同意兒子娶這麼個沒根基的媳婦……
我瞧著婆婆有心為表姑娘找個好人家託付,別的我不敢說,其實大哥哥人還是不錯的,雖是庶出,到底背靠國公府,我們這裡再向他們解釋解釋,叫他們別信表姑娘是個病秧子的傳言,指不定能促成一樁姻緣。」
茗渠聽罷斜眼兒看她們少奶奶,心說還真道她是心懷天下這麼為情敵考慮呢,原來還是想把人家嫁出去。
不過也無可厚非,表姑娘這病秧子的名頭在外頭不是一日兩日了,再拖下去就是老姑娘了,更要嫁不出去!怕也只有她們姑娘出面做個擔保,寧府那頭才願意相信陳沐秋身子其實沒那麼差。
寧書漢幾年前原是娶了赫家分支里一個嫡出姑娘的,可是那姑娘福薄,年紀輕輕就走了,也沒留下個一兒半女。
二太太對這個庶出的兒子近來年還是不錯的,他又捐了官,背靠大樹好乘涼,來日前途不說多輝煌,卻比人家一般官宦人家好上太多。房裡一直空著畢竟不好,想來二太太也會很樂意為庶出的兒子再張羅門親事。
能成最好,了了一樁心事促成一樁姻緣,皆大歡喜再好也沒有了。
書湘回到荷風館,把這事知會鄭媽媽,鄭媽媽見少奶奶這麼有主意很是欣慰,立即應下過些日子回去國公府一趟,先在大太太那兒通一通氣。
這件事的順利程度超出了書湘的預計,她原先以為赫夫人會嫌寧書漢只是一個庶出的,雖說有官身,卻不是多麼高的職位,沒成想赫夫人沒考慮兩天就答應下來。
或許實在是陳沐秋的年紀太大了罷,名聲又不好,她自己喜歡赫梓言的心思赫夫人是瞧在眼裡的,再拖下去越發嫁不出去了。嫁過去雖是填房,勝在前頭那個是赫氏族人,又沒有生育,赫夫人便沒什麼芥蒂。
從二太太的角度,庶子娶個高門大戶的媳婦她才憂心呢,既然書湘打包票說陳沐秋不像傳言里是個病歪歪的,那也沒有可顧慮的,陳沐秋家世清白就夠了。
兩廂里一拍即合,陳沐秋自己也對錶哥灰了心,想到自己命運多舛無依無靠便止不住淚流,後來乍聽婚事有了著落還感到不可思議,聽說是寧家長房庶長子,她呆了呆,沉默了幾日倒也欣然接受了。
日子總要過的,好一日歹一日都是自己過出來的,住進國公府里也不差了,寧書漢比表哥肯定是不及,卻終究是她未來的依靠。
於是到了第二年初春時候,這樁婚事便在赫夫人的刻意為之下大操大辦,陳沐秋就這麼從不切實際的表哥夢裡一腳踏了出去,迎向了新的人生。始知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冥冥之中都是天註定的。
書湘嫁進赫家有一年了,日子順遂,婆婆的小鞋穿著也不擠腳,赫梓言又待她極好,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哪兒不對勁,卻在一日見到大奶奶的茤哥兒時猛然意識到赫夫人最近話里話外透出來的是什麼意思。
原來是因為都一年了,她肚子里卻沒消息……
書湘有點兒慌,她想到大太太當年就是好容易生下她的,結果自己還只是個閨女兒,如今她更「好」了,該不會連閨女也生不出罷?
她自怨自艾,陷入胡思亂想的漩渦里,赫梓言卻沒有著急,早前他倒是說過想快點要個孩子的,只是近來諸多事務纏身,倒沒注意到書湘的悶悶不樂。
……
春光耀耀,皇宮的金色飛檐翹腳掩映在層疊的光束里,赫梓言站在廡殿頂下,抬手在眉骨遮了遮,逐漸收回遠眺的視線。
一隻黑白相間的燕兒打頭頂飛過,步步錦格心支摘窗後走過一道人影,須臾紅漆雕花大門緩緩拉開,從裡頭走出個手執拂塵的體面內監,卻是曾經在薛貴妃身邊服侍的胡桃兒公公。
胡桃兒如今是混上來了,在皇上跟前露了臉兒,人前也極有體面,但在赫梓言跟前卻不敢拿大。
他呵著腰滿臉堆了笑迎將上去,「您來啦,叫您久等了!萬歲主子昨兒個批了整宿的摺子,早起早朝上完了才稍許眯瞪了一會子,倒把宣您過來的事兒忘了,您瞧,主子一醒過來就問您呢。」
內監是底下沒根的東西,見人說人話,姜池是什麼時候醒來的他並不在意,只是今兒急著召見自己,莫非真是邊關出事了?
從邊關過來的消息一向悶得嚴實,然而到底瞞不過他。
略計較幾下,赫梓言也不急著進去,他拉了拉微皺的袍角,抬頭笑道:「公公可知究竟是為了何事?我倒略聽見些影兒,說是邊關那頭——」頓了下,他壓低聲音,「說是突格人又來犯了,消息可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