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至親至疏
賈南風本欲轉身離去,看到四人猶猶豫豫的表情,又起了好奇心,問道:「到底是什麼事?你們告訴我不就是了?」
四人的表情有些古怪,遲遲不肯開口,賈南風心下愈發好奇了,五年前,在司馬軌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喂!你們到底說是不說?不說,我便走了?」賈南風雙手交叉放在胸前,臉上一副極不耐煩的樣子,可是她的眼睛卻出賣了她,她的眼裡閃動著的是好奇的光芒。
「據說,那日宮宴之後,司馬軌就大病了一場……」衛玠在斟酌著自己的話。
「哈?我沒聽錯吧?司馬軌病了?這也算是大事件?」賈南風把手垂了下來,身子前傾,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對外確實是這麼說的。」程據再次肯定了這個說法。對外是這麼說的,可真相就未必是這般了。程據話裡有話,只可惜,賈姑娘不是個會「聽話聽音」的人。
「迂腐啊!真是太迂腐了!封建思想害死人啊!他司馬軌不就是大皇子么?大皇子生個病也算是大事件?那他每日里吃個飯,拉個屎什麼的,是不是都要上個頭條什麼的?」期待了半天的秘密,居然是這麼個狗屁消息,這一認知讓賈南風很不爽。賈南風一甩衣袖,轉身欲離去。
「你一個女子,說話怎得這般粗俗不堪?像你這般,想說什麼便說什麼,終究是要給自己帶來禍事的,以司馬軌的身份,豈是你想調侃便可調侃了去的……」潘岳向來愛美喜潔,聽了賈南風粗俗的言語,不禁起了誹意。可是話只說了一半,便被賈南風打斷了。
「本小姐已經餓著肚子和你們聊了這沒有營養的話題許久了,你們還是各回各家,各去尋那知書達理之人去罷!沒事少和我這粗鄙之人談些皇子生病的國家大事!我理解不了!」賈南風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再次轉身離去,大約走了三兩步,一直沉默不語的孟觀開口了。
「生了一場大病的說法是說給外人聽的,據宮裡頭人傳,司馬軌那夜中了毒,有人想要……害他。」孟觀的聲音不高,可是賈南風卻聽得甚是清楚,她停下步子,轉過身子。
司馬囧僵硬的站在齊王府的聽風閣里。司馬攸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的不自在,微微一笑,淡淡的說了句:「傷口大約不疼了罷。」算是安慰的話,對於這個兒子,司馬攸一直不知道該把他放到何種位置上才好。
「不,不疼了。」短短的一句話,司馬囧說的結結巴巴。
「說罷,今日你來找我究竟是為了何事?」司馬攸收回自己的手,他也感受到了司馬囧的尷尬,兩人終究是疏離慣了,這般親近,連他都感到一絲不自在。
「我……我……」司馬囧忽然間張嘴結舌起來,他不知該如何開口。剛才還沁著汗的小臉,此時漲的通紅。
該問什麼?到現在,司馬囧自己也說不清楚,司馬軌的話確實亂了他的心,因了這般,他今日才會如此冒冒失失的跑來父王的書房。如今,箭已經到了弦上,不得不發了,該問些什麼?為何有人三番兩次要殺賈南風?司馬軌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或是司馬家的秘密是什麼?這些司馬囧全部都急切的想知道,可他問不出口。
「終究還是年紀小,稚嫩了些。」看著司馬囧發窘的樣子,司馬攸心中暗暗一笑,顏色不變,幽幽開口道:「是為了昨夜之事還是今早之事?」
司馬囧呆愣愣的站在當地,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般無用處,在自己的父王面前竟然卻連一句話都問不出。
「既然你不肯說,我便來猜一猜,是司馬軌與你說了什麼?」司馬攸捻起一綹自己的頭髮,放在手裡把玩。
「他……他與兒子說起了許多以前的事……」司馬囧艱難的擠出這樣一句話。
「哈哈哈哈。」好聽如泉水般的聲音再次響起。司馬攸看著司馬囧,這個孩子有的臉面只有那一雙桃花眼像他的娘親,可是性子卻是像了個十足,看起來那麼一副驕傲聰明的樣子,實則是個徹底的傻子。別人都算計到他頭上了,他還在念著別人的好。事到如今,他居然還在為司馬軌那個小子作遮掩?真真是傻到了極點,像極了他的娘親!同樣是司馬家的孩子,他的身子里流的卻好似不是司馬家的血一般。
「昨夜賞燈節出了賊人,兒臣一不小心受了傷,今日一早進宮與正則商量了一番仍一無所獲,便回了府,心中惦念著父王擔心孩兒,便來前來請安,免得父王挂念。」司馬囧說的極是懇切,他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今日之事,便到此為止罷。賈南風的事,司馬軌的事,乃至司馬家的事,總有一日,自己會慢慢來解開的。他不想問任何一個人了。
司馬攸凝視司馬囧良久,卻又彷彿透過他在看向另外一個人。
賈南風聽了孟觀的話,停下了步子,轉過身子,笑嘻嘻的看著坐著的四人,語氣卻甚是不耐煩道:「行了行了,都快晌午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該吃飯的吃飯,該睡覺的睡覺!司馬軌的事便不要再追究了!人家是皇子!自有人操心,輪不到我們!」
「你可知宮裡頭的人是如何傳司馬軌中毒這件事的?人們都說下毒之人是……」孟觀急急的站起身子,想要說些什麼,卻被賈南風惡狠狠的打斷了去。
「關我什麼事!毒又不是我下的!行了,都散了罷,我餓了!」說罷賈南風便大步流星的走了去,把四位客人留在了原地。
賈南風嘴上這般說著,心裡卻細細的琢磨起這件事來:歷史中的司馬軌本該兩歲早夭的,可是歷史已經出現了偏差,司馬軌已經多活了十多年了。這本就是個錯誤。
司馬軌這個人素日里甚是和善,可是賈南風就是很難與他親近起來,總覺得他不似一個孩子般,言行舉止過於縝密,待人接物毫無瑕疵,天家的大氣盡顯,偶爾微服出宮也是一副溫潤貴公子的模樣。越是接近完美的人,越是一個可怕的人。
和幾年前相比,他確實看上去一副清瘦單薄的模樣,想來中毒之事也不是空穴來風。至於是誰下毒,賈南風一點也不想知道,知道的越多,便會越危險,這點小道理,賈南風還是懂的,在這樣的世道,以這樣的身份存活於世,知道的越少越好。
賈南風拿定主意,腳下走得更快了。逃離麻煩般的逃離了四人,只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賈南風平生最怕麻煩,可麻煩卻總是主動找上她。
孟觀望著賈南風急趨離開的背影,將沒有說完的後半句話,說了出來:「賈大人。人們都說下毒之人是賈大人。」
五年前,司馬軌深夜高燒不止,帝后大急,司馬炎宣數名太醫連夜救治。總算沒出大事。此後,漸漸從宮裡傳出一種說法:司馬軌並非受了風寒,而是中了一種毒。至於下毒之人,眾說紛紜,在這期間,一種說法被傳得越來越廣,越來越真,幾乎人人都認定賈充刻意為之。這股無據之風颳了很久,時至今日,也沒有徹底平息下來。
司馬囧揚起了頭,對上了司馬攸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一席話定然是瞞不過對面這位高深莫測的父親的,這番話並非是在扯幌子,他只是在表明自己的態度,意欲告訴自己的父王,自己今日什麼都不想再問下去了。
「倒也不是一無是處。」司馬攸看著司馬囧揚起的頭和閃亮的眼睛,心中暗暗讚歎了一句。
「到底是司馬家的孩子,不會是個真的草包。從剛一進屋的小心翼翼,到後來的惴惴不安,再到被點破心事的惶恐大驚,從低著頭不敢說話,到吞吞吐吐說不出話,現在居然可以大膽的表達自己的心跡了!好,好的很啊!」司馬攸心中甚是暢快,從司馬囧來求見,他就故意刁難他,知他要來見自己穿的必然不多,便故意將他放在外面晾了許久;進了屋子,故意不理他,便想看看他要如何來開口,一個人是否聰明,從開口的第一句話,便可以看出來。誰知他竟和小時候一般怯怯懦懦,說實話,自己是有些失望的,然後便一直給他施壓。知他和自己生疏,便故意去撫摸他的傷口;知他心有千言口難開,便故意捅破他的心事。如若他倉皇而逃,從此他便是一顆廢子。可他,終歸是沒有讓自己失望的,短短片刻功夫,他便衝破了心裡頭那道防線!一炷香前,他連看自己都做不到,現在不僅敢直視自己的眼睛,居然還懂得婉轉拒絕了!「好小子!果然是可造之才!值得用心栽培!像他這樣的人,便該多吃些苦,多受些罪,這樣,他才長得更快,長得更好。」司馬攸一語未言,確是滿意的笑了。
「既然你不欲多言,那不說也罷。我只肖告訴你一件事,我對你的寵愛和他司馬軌半分關係也無,在我眼中,他不過是個黃毛小兒,不配我在他身上花心思,你莫要被他的話引得走了彎路才好。」司馬攸的說得很慢,偏偏每一個字都深深地印入了司馬囧的腦子。
司馬囧眯起他好看的桃花眼,笑道:「父王對兒子的愛,自是發自真心的,和他人有何干係?」
司馬攸也淡淡的一笑,這雙桃花眼,和他娘的那雙一模一樣,笑起來彎彎的,更像了。司馬軌確實不值得他出手利用,可他對這個孩子的好,卻也並非那般單純,對他好,是發於愧疚,為了贖罪,更是因為答應了那個人,偏偏少了他口中的真心。這還真是個諷刺。
「父王,兒臣告退了。」司馬囧行了禮,轉身欲離去。剛走了兩步。便聽到了司馬攸的聲音。
「三娘子。」司馬攸的聲音極淡,極輕。
「什麼?」司馬囧有些困惑。
「你娘人稱三娘子。」司馬攸說完這句話,便背過了身子,不欲多言。
司馬囧亦沒有多言,默默轉身離去。只是在轉身的剎那,紅了那雙美麗妖冶的桃花眼。這是司馬囧第一次知道關於他娘親的事,從此,「三娘子」這個名字在司馬囧的心裡深深地刻烙了下來。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生在帝王家,至親至疏的何止是夫妻,父子間不也是這般至親至疏么?除了這一身相同的骨血,還餘下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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