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郭氏情史
有些人,說不出來哪裡好,卻是誰也代替不了。郭瑰與賈充相處的日子並不長,只有十五天而已,可是這十五天,卻讓郭瑰心心念念了十五年。
在郭瑰這驚世駭俗的初次亮相后,她認識了除了父親外的兩個男人:一個叫郭淮,是她的大伯,一個叫賈充,是她大伯的朋友。
「郭家小姐,可是安好?如若安好,便也給在下一份安好吧!」第一次見到賈充,郭瑰雖然記不得他的相貌了,可這好聽的聲音和那抹晃眼的雪青色卻是再也忘卻不掉了!
年輕的女孩子,多是鍾愛粉嫩鮮翠的顏色,郭瑰卻鍾情於那種淡淡的雪青色,是什麼原因呢?郭瑰自己也說不清楚。只是認真的喜愛,且愛的毫無理由。
託了郭瑰閃亮登場的福,伯父在她家短居的打算變為了小住,由短居十五天變為了小住三個月。理由是,賈充的胳膊被郭瑰壓斷了,要在郭府好好休養。
伯父要在郭家小住,最高興的人自然是郭父了。於是乎,處罰由禁足一個月變為了禁足一周,不同於賈父對於「養女不教」的羞赧,伯父對這個侄女卻是喜歡的緊,真真恨不得自己也有個女兒,可惜如今膝下只有一子。於是乎,在伯父的求情下禁足一周變為了早晚在佛龕前罰跪七天,以此來修身養性,戒戒浮躁之氣。
這對於郭瑰而言,實在是個好得不得了的消息,只要不是剝奪了她行動的權力,只是跪一跪,那簡直是小意思。奶嬤嬤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天上掉下五個字,那都不叫事!
想要去祠堂的佛龕前下跪,必須要經過賈府小花園的西廂房,每次路過西廂房,總會看到那抹晃眼的雪青色。漸漸地,郭瑰的眼睛被一種比雪青色的顏色更亮眼的顏色吸引了,現在想來,那種顏色應該叫做男色吧!
男人要是習武呢,應該像伯父一般吧,高高大大黑黑壯壯的!要是讀書呢,應該如父親一般,嚴肅刻板一絲不苟吧?
那麼,像他這樣的男人是幹什麼的呢?不高大,不嚴肅,白白凈凈,斯斯文文的,人長得好看,還香噴噴的?
「這個郭家大小姐還真是個有意思的主,每天都獃獃地立在他的門口,用柳枝擋住自己的臉,一直盯著他看。要說是光明正大的看呢,何必遮著臉?要說偷窺呢,為何身體卻光明正大的露在外面?」賈充百思不得其解。
一連三日,賈充終是再也忍耐不住,開口問道:
「郭姑娘安好!」
「安…安…安好!我還要去祠堂……」
「……」望著逃一般離開的郭瑰,賈充莫名其妙。
郭瑰一邊逃也似的跑,一邊心理很鬱悶:「我都用柳枝把臉遮得嚴嚴實實的了,他究竟是怎麼發現我的呢?」郭瑰百思不得其解。
七日跪佛龕的日子終是熬過去了,郭瑰心中卻是小小的失落,以後不去祠堂,怎麼去偷看那個好看的男人呢?
郭瑰蔫蔫的向正房的廳堂走去,滿懷心事。剛踏入廳堂,就聽到了三個聲音。
「成何體統!來的這麼晚!夫人,這就是你教養的好女兒!」郭父對女兒這個狀態很不滿意,一時之間惱羞成怒!
「仲南,家宴而已,哪有那麼多規矩,我這侄女可是個真性情的!」經過幾日的相處,伯父明顯對郭瑰喜愛暴增,甚至超過了對郭父的喜愛。
「那倒是,郭家小姐有趣的緊!」賈充想到郭瑰這幾日的怪異舉動,不禁笑了起來。
郭瑰一聽到這個聲音卻似打了雞血一般,頭立刻抬了起來,然後,就看到了那抹晃眼的雪青色,和一抹比雪青色更亮眼的笑容!暖暖的,和那日躺在屋檐上看到的太陽一般。
郭瑰腦子一瞬間就空白了,然後脫口說出一句更白的話:「你怎麼在這裡?不是家宴嗎?」
「……」賈充臉紅了。
「放肆!」郭父暴跳如雷了。
「哈哈哈,說你真性情,你還真是什麼都敢說!公閭和我情同手足,自然是一家人!」伯父笑趴了。
郭瑰心道:我說錯話了嗎?
就這樣,一頓飯,在郭瑰的低眉順眼中,在賈充的臉紅羞赧中,在郭父的暴跳如雷中,在楊氏的慚愧不已中,在伯父的哈哈大笑中,艱難的開始了。
氣氛很尷尬,郭瑰很過意不去,於是開口想緩解氣氛,幾次都被父親銳利的眼神殺了回去,無奈下,看看伯父,決定以伯父作為突破口。
「伯父,你來我家過年,都不給帶東西嗎?」郭淮還惦記著這個有本事的伯父的寶貝。
「……」這回伯父的臉紅了。
「孽障!」郭父拍案而起了。
「哈哈哈,郭家小姐果然真性情,還真是什麼都敢說!」這回賈充笑趴了。
郭瑰心道:我又說錯話了嗎?
就這樣,一頓飯,在郭瑰的低頭認錯中,在伯父的滿臉通紅中,在郭父的怕案而起中,在楊氏的低頭欲哭中,在賈充的哈哈大笑中,艱難的進行著。
氣氛更尷尬,郭瑰真心過意不去,再次開口想緩解氣氛,幾次都被母親泫然欲泣的眼神擋了回去,無奈下,看看賈充,決定以賈充作為突破口。
「我剛才是不是說了什麼話惹大家不痛快了?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郭瑰怯怯的問道。
「……」賈充。
「……」郭父。
「……」伯父。
「哈哈哈……」
就這樣,一頓飯,在郭瑰的不明所以中,在楊氏的滿臉無奈中,在賈充、伯父、郭父的哈哈大笑中,愉快的結束了。
至此,賈充總算是有些了解這個叫郭瑰的郭家小姐了,說好聽了,那叫天真爛漫,說難聽了,那叫少根莖。實在是有夠神經大條。
不過,經郭瑰這麼一鬧,賈充在郭府的不自在全然沒了。郭瑰對賈充的陌生感也全然沒了。
拋開了陌生感帶來的不自在,郭瑰簡直就是脫了韁的野馬,把平日里在郭府的野性子全然釋放了出來。
爬樹、捉魚、捏泥人、編柳條,捕鳥雀。郭瑰玩的是不亦樂乎,為了躲避郭父的責罵,每每都要拉著賈充做墊背。
賈充自然也樂意奉陪到底。
賈充看著自己每天如孩子般玩的昏天黑地,恍然間,覺得如果時間就此停下,不用再回京都,未免不是人生一件樂事。
「公閭哥哥,你在幹什麼?」郭瑰不請自來,「在畫畫嗎?畫的是什麼?梨樹嗎?」
「槐樹。」賈充停下手中的筆。
「槐樹是什麼樣子呢?」郭瑰懶懶的趴在桌子上。
「嘉樹吐翠葉。列在雙闕涯。旑旎隨風動。柔色紛陸離。」賈充一時間有些憂鬱。
那是郭瑰第一次看到賈充除了笑以外的表情,依然俊美得不像話,可是卻少了太陽的暖暖的感覺。彷彿江北的陰天,讓人悶悶的。
後來的賈充似乎多了什麼心事,陪郭瑰玩的時間越來越少,在屋裡畫畫寫詩的時間越來越長。這讓郭瑰擔心不已。於是,偷偷從父親的房間里偷出一本書,裝模作樣的去請教賈充。
「公閭哥哥,伯父和父親總是說你詩文好,你來教我讀詩好不好?」郭瑰還是老樣子,天天不請自來,換著法子來煩賈充。
「要學哪個?」賈充在郭父和伯父眼中卻是難得的好脾氣,從來也不惱,怎麼被郭瑰纏著,都是一笑而過。
「呃……就是這個!」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於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
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不見復關,泣涕漣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於嗟鳩兮,無食桑葚!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於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靜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記得那個下午,是郭瑰最後一次見賈充,那首詩實在太長了,郭瑰還沒有聽完,就睡著了。待她醒來,賈充已經告別了父親和伯父,以有要事為由,趕回了京都。
賈充走之前,沒有和郭瑰告別,只是將他畫的那幅槐樹圖放在了郭瑰的床頭,郭瑰醒來,到處找不到賈充,卻在床頭髮現了那幅畫,那幅畫比郭瑰第一次見,多了一行字,上面寫著:「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於嗟鳩兮,無食桑葚!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有些人,說不出來哪裡好,卻是誰也代替不了。郭瑰與賈充相處的日子並不長,只有十五天而已,可是這十五天,卻讓郭瑰心心念念了十五年。
在這十五年中,發生了許多事情。郭瑰由一個小姑娘,長成了大姑娘,又從大姑娘等成了老姑娘。
六歲,遇賈充。
七歲,愛雪青色。
八歲,在家中種了一顆槐樹。
九歲,畫槐樹。
十歲,畫槐樹。
十一歲,畫槐樹。
十二歲,畫槐樹。
十三歲,畫槐樹。
十四歲,畫槐樹。
十五歲,及笄。
十六歲,亡母。
十九歲,拒婚。
二十歲,改名郭槐。
二十一歲,嫁給賈充做繼室。
這十五年,賈充的消息斷斷續續的傳來。
成家。
生子。
陞官。
生子。
陞官。
妻獲罪流放。
十五年間,郭瑰再沒有見過賈充,縱是這樣,這個人還是在她心裡深深埋下了一顆種子,發芽,開花,結果。以回憶為土,以思念為肥,不期然間,越長越茁壯。
從青澀,到懵懂。從思慕,到想念。從愛戀,到失望。從怨,到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