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誰贏
「李肥肥,李肥肥,吃飯睡覺當練功!」
蒸汽鸚鵡的叫聲在廂房內響起,嘴裡的段子又是攻擊李肥肥的。
「哪個要死的混球,教的這隻死鸚鵡!哪天教我查明白了,非打他個半死不可!」李肥肥捧著一隻盛滿了飯菜的大海碗,筷子動的飛快,一邊大口往嘴裡扒飯菜,一邊鼓著腮幫子、一臉不爽的咕噥著。
對面,許璟盤腿而坐,慢斯條理地自顧自吃著飯,對於李肥肥的抱怨,並無什麼反應。
「著——」
突然間,看似悶頭吃飯的李肥肥,猛地將手中的筷子一甩,暗器一般擊向停在房樑上的蒸汽鸚鵡!
「死肥肥,胖肥肥,扔不到老子!老子就是這麼叼,你有種來打老子啊!」
怪叫聲只是稍一停歇,只見那隻蒸汽鸚鵡從房梁背後撲閃著翅膀飛了出來,繞樑而飛,叫罵聲更加變本加厲的響起,顯然,剛才李肥肥的一招偷襲並沒成功。
「死鸚鵡,你等著,總有一天,等我聚氣入道成功了,就將你拆成零件!」李肥肥舉著一隻胖乎乎的拳頭,示威般朝空中上下翻飛的小惡魔揚了揚。
「胖肥肥,笨肥肥,你有種——」
蒸汽鸚鵡的再次飛到房梁的背後,怪叫聲卻戛然而止。
「咦……」
李肥肥頓感奇怪:這死鸚鵡怎麼不叫了呢?
一旁許璟的眼皮一抬,便又鬆弛了下來,持箸的右手也只是稍一滯緩,就恢復如常,夾了一片顏色鮮艷的腌肉,放入碗中。
「肥肥,加一份碗筷吧。」許璟吩咐道。
「加……」李肥肥呆了一呆,忽然眼睛一亮,「先生,你是說——」
「沒錯,當然是我回來了。」房間里響起了第三人的聲音。
李肥肥仰頭望向聲音的來源地——只見房樑上的陰影之中,冒出一個熟悉的人影,輕巧地翻身而下,就穩穩噹噹的落在了地上。
李肥肥瞪大了眼睛,用既驚又喜的目光在來人渾身上下掃了一遍:
那身灰色短打布衣,以及外罩的深褐色的皮甲,雖然已經骯髒破舊,但依然眼熟無比,更別提那人雖灰不溜秋但熟悉之極的臉龐、標誌性的紅巾扎發打扮……
此刻,這傢伙左手將那隻愛罵人的蒸汽鸚鵡拎在手裡,右手叉腰,正一臉壞笑地望著自己。
李肥肥驚喜道,「阿藏!真的是你!」
「什麼話!」葉藏笑道,「本來就是我。」
葉藏一揚手,並在脫手之際按動機簧,拎在手中的蒸汽鸚鵡頓時重獲自由。
只見這隻蒸汽鸚鵡撲稜稜在半空中穩住了身形,然後轉了個圈,在「夭壽啦,阿藏回來啦」的怪叫聲中,連續在門框上撞了三頭,才終於以狼奔豚突之勢,飛出了廂房。
「見到我高興呆了?」
葉藏上前給個李肥肥一個熊抱。
三秒后。
「唔——」李肥肥拚命全力,試圖將葉藏推開,「高興歸高興,你身上這到底是什麼味道啊,天哪,你多久沒洗澡了?!」
「有嗎?」葉藏鬆開李肥肥,低頭在自己身上嗅了嗅,「一個多月沒洗澡而已,至於反應得那麼誇張嗎?」
「……」聽到這個答案的李肥肥,一副虎口餘生的表情,忙悄無聲息地移開了滿身散發著「毒氣」的葉藏幾步。
「肥肥,不要呆站著,加副碗筷。」見這哥倆感情聯絡的差不多了,許璟放下了飯碗,「阿藏,過來坐下吧。」
「是,先生。」
李肥肥和葉藏同時答應,各自反應卻不同:李肥肥轉身走出了房間,去廚房拿碗筷,而葉藏則快步走到矮几前,盤腿坐在了許璟對面。
許璟端坐在葉藏面前,目光在葉藏身上巡視了一遍,葉藏左胸上的那道由頭狼留下的新傷,讓許璟的視線稍微停留了片刻,「收穫如何?」
「大大小小,二十三匹野狼,滿門全滅。」葉藏咧嘴,將腰間系著的那件物事解下,揚手扔到了院子天井中間,那件物事在地上骨碌碌滾動了幾圈,褐色的破舊麻布散開,露出包在其中的那個血淋淋的頭狼首級。
許璟點點頭,「沒錯,確實是我指定的獵物。不過,你足足花了一個月零七天,你覺得你這次能否得到我的一個合格評價?」
「我覺得,自然是合——」
正當葉藏回答之時,許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掌擊出,直取葉藏胸口。
這一下襲擊非常之突然,毫無前兆,令人猝不及防,再加上許璟和葉藏之間的武力差距,照理說,葉藏應該立中此招,甚至做不出任何迴避才對……
但葉藏卻偏偏反應了過來!
幾乎在許璟出手的瞬間,同一時刻,葉藏猛然彎腰向後倒去,落地姿勢雖然狼狽,卻險之又險地避過了許璟一掌。
顯然,葉藏是早有預備。
「料敵先機,甚好。」見自己的偷襲落空,許璟臉上毫無不虞表情,反而稱讚了葉藏一句。
如果是真的襲擊,此時許璟只需要順勢下劈,便可以將葉藏穩穩擊中,不過許璟點到為止,並不追擊。
他出手快,收招更快,說話之時,已經恢復了原來的端坐姿態。就好像剛才的一擊是他人錯覺,其實許璟則一直只是端坐而已。
「爾虞我詐,彼此彼此。」見自己老師坦然承認了偷襲的失敗,葉藏不無得意,「嘿嘿,先生,老實說,你總是玩突然襲擊,這種喜好也不算什麼秘密了。一次兩次被你騙過,是運氣問題,次次都被你騙過,就是智商問題了。」
「是嗎?」
許璟突然再次出手,這一次,拿準了葉藏從后倒恢復到完全坐好的前一刻,此時,葉藏全身瞬發的勁力使用得已經七七八八,恰好是舊力使盡,而新力未生的關鍵時分,所以,葉藏只能眼睜睜看著許璟出手,而自己毫無反抗之力。
這一次,許璟出手的速度比第一次慢了不止一拍,但葉藏卻只能幹瞪眼,眼睜睜看著許璟伸出一道指劍,輕輕點在自己眉心。
「大漢光和六年六月十三,無名小卒,葉藏,歿於鍋爐房監工許某二指之下。大意失察,貽誤至此,望後人引以為戒。」許璟目視葉藏雙眼,微笑著說道。
「先生明明已經示意考核完畢,卻還一再使詐,節操呢?」許璟說的雖然是玩笑話,但整句聽來卻是有些刺耳,將葉藏耍完小聰明后得意忘形、失去警惕而導致的窘態諷刺得入木三分,饒是葉藏臉皮厚,此刻臉上也不禁有些掛不住。
聽到葉藏這近乎無賴的話語,許璟不置可否,只笑了一笑,而此刻的許璟,卻令葉藏又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和這位「許先生」見面時的情景。
那時,葉藏剛從重傷昏迷之際醒來,雖然知道自己得救,但心中的惶然無措,是無可排解的。那小胖子李肥肥見自己醒來,口中呼喊著「許先生」,就直接奔出了房間,連一句話都來不及跟自己先講,那時,葉藏心中的第一反應,便是,這位「許先生」,究竟是何人?他為何要救自己?
正當葉藏心焦之際,這位身材瘦長、白面長須的中年先生,已經邁著快步進門,然後輕輕坐到胡床一沿,葉藏記得許先生那一襲洗到泛白的青衫,頭上隨意挽著的、有些許散亂不羈的書生髻,然後,他以近乎親切的語氣,向自己輕聲問道,「小友可是醒了么?」
不是什麼「小賤種」、「小乞丐」,是「小友」。
也一點都不盛氣凌人,甚至像是連救了自己這件事,都像是沒有發生過。
似乎,自己和這位許先生之間,是真正的往年之交,而自己只是昨夜宿酒剛醒,而身為主人的許先生前來問候一般。
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葉藏心中的恐懼、期待、緊張、茫然、迷惑,煙消雲散。
這一幕,在葉藏的記憶中清晰至極,恍如昨日才剛發生過,但時光明明卻已經過了三年多。
冬去春來,只是變了季節,心中重要的記憶,只能是愈加深刻。
一飯之恩當厚報,一命之恩又何如?
救命之恩,自當捨命相報。
正因為在心底銘記了這一點,所以葉藏現在才能如此坦然——葉藏並不期待自己報恩時機的來到,因為那便意味著自己的恩人已經身陷險境,但如果這一刻真的來到,葉藏知道自己必然會挺身而出,殺身以報。
而這位許璟許先生,葉藏對他的第一印象,以為是一位書生,卻原來,是一名劍客——至少,曾經是一名劍客。
葉藏晃神的剎那,許璟已經收回了點在葉藏眉心的指劍,但葉藏忽然發現,許璟嘴角微勾的弧度,已經悄悄消失。
「成者王候敗者寇。怎麼贏,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贏。」
許璟的雙眼望向了房間內壁上掛著的一柄「大周級」動力核心的蒸汽劍,劍在鞘中,但依然隱蘊殺氣和決然,仿若當年。
凝視半晌,許璟的目光似乎被什麼東西刺到,後背也微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
然後,許璟緩緩閉上了雙眼,「阿藏,你記住……」許璟說。
「兵,不厭詐。」
葉藏斂容。
葉藏猜想,許先生閉上眼的片刻,是否又回到了十五年前,那個改變了他一生的日子。
掛在壁上的那柄劍,是一柄斷劍。
雙面高頻振蕩刃,「大周級」動力核心,30匹馬力,後天大成以上境界元氣驅動。
一柄曾經敗敵無數、殺人如麻,卻最終被人硬生生用赤手摺斷的殘劍。
而在許璟的後背,有一道順著脊椎骨下劈的刀傷,至今每逢雨雪,就痛得要命——那是一個自稱從不使用任何兵刃的人,給許璟留下的紀念。
十五年前,吳中第一名勝,虎丘之巔。
江東劍豪,許崆。
空手白刃,鄧展。
相約一戰。
戰況如何,當時無人目擊,事後也無人能得到確切的大戰經過,因為,這場對決的雙方,一人從此人間蒸發,另一人則對此一戰三緘其口。
只是經此一役,當年名震江東的大劍豪許崆,便忽然間行蹤全無,於是有人猜測說,許崆已經死了。
而當年外號「空手白刃」的鄧展,數年後現身中原,接連挑翻了二十多位成名高手,闖下了「刀聖」的大號,而鄧展當年憑著「空手入白刃」的絕技,是號稱從不使用兵刃的——但不管怎樣,「空手白刃」,華麗轉身,成為了「刀聖」。
而這個傳說的意外之處是,當年的「江東劍豪」許崆,並沒有死。
鄧展的一刀,確實足以要許崆性命,就算許崆僥倖逃得性命,下半輩子也將是一個全身癱瘓的廢物——也許後者才是鄧展為許崆預設的劇本。
可惜的是,許崆被人所救,而救許崆的人,正是太平青領道的首領、手握奇卷——《太平青領書》的「鬼手仙師」于吉。
五年後,許崆化名許璟,在於吉的安排下,進了江東鑄造司,在冶鍊所的鍋爐房裡當一個小小的監工。
也正因為如此,身為鍋爐房監工的許璟,才能救下葉藏。
世事如幻,一切的偶然,都是化了妝、戴了面具的必然,那是環環相扣之下,無數人緊密相連的命運。
只是,今夜的葉藏,記住了許璟的教誨。
怎麼贏,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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