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走火入魔
三更，也即子夜時分，正是日夜輪替、乾坤倒懸、陰陽相交的時刻，也是人體元氣消長的關鍵點。
葉藏今日周身元氣蠢蠢欲動，似有突破跡象，以此為契機，再選取三更子夜這個特殊的時間點，挑戰「始周天」，是最有可能一舉突破「聚氣入道」小境界，真正步入修行天地造化之道的。
盛夏的悶熱，到了夜半，幾至消散，反而生出一絲涼意。
月光如水銀瀉地般透過窗欞照進來，灑在葉藏半邊的身子上。
卻見葉藏在這子夜氣溫回涼的時分，竟滿頭滿身都是豆子大的汗珠，頭頂髮絲間隱隱有白色汗氣升騰，他牙關緊咬，雙目緊閉，渾身微顫，顯然是在忍受著巨大的苦楚，備受煎熬。
誠然，元氣作「周天循環」、最後存於丹田，這一過程異常痛苦。
因為其中包含了轉化潛力、擴充全身經脈、拓展丹田容量、儲存元氣于丹田等一系列步驟。每一步驟，都無異於蟬蛻老殼、蛇脫舊皮一般，是一個改造和突破自身極限的過程。
驅使元氣作周天循環，根據鍊氣士修鍊的心法品級不同，效果也也有高下之別。
若是忽略各人天資之別，理論上講，心法品級越高，修行進度越快、效果越好，更有機會早日達到聚氣境界的第一層小境界——「聚氣入道」。
心法有「天」、「地」、「玄」、「黃」四階，各分「凡」、「精」、「純」、「超」四品，總共十六級品階。
另外，若是功法實在太過低劣又或有巨大致命缺陷，則稱之為「不入流」。
如民間自發流傳的什麼「王八拳」、「狗刨**」等等，就屬於不入流的功法，根本沒有列入品階分類的資格和必要。
許璟教授葉藏的《周天循環訣》，便是一種黃階凡品的心法。
《周天循環訣》，流傳極為普遍的鍊氣基礎心法，記載驅動元氣行周天循環之法，適用於剛開始修鍊元氣的初學者，在鍊氣者達到聚氣境界后，也將就可用。
為何許璟不傳授葉藏品階更高的心法，難道堂堂一個「江東劍豪」，只懂得這等低劣的大路貨心法？
自然不是。
根據許璟的理論，鍊氣之途，任重而道遠，貪圖急進，或許能得一時之快，其實卻是揀了芝麻丟了西瓜，反而失去了鍊氣者最重要的修行感悟——那便是，受挫、失敗！
用許璟的話來說，一個劍客，從他習劍開始，便是一個尋求敗北的過程。
不知敗，何言勝？
每一次的失敗，都是寶貴的經驗，只要敗而不死，你便能從失敗中汲取營養，長此以往，你就會越來越難敗北——因為，所有殺不死你的失敗，都只會讓你更強大！
而那些一出道便號稱長勝的劍客，一般都活不了多久。
只因為武如崇山，而剛出道的你，未必就是最高的那一座山峰，但你卻不懂敗中求活的法門，一敗既死，也就沒有再攀武道高峰的機會了。
所以，許璟的理論便是：既然要敗，為何不在開始的時候多習慣失敗、習慣受挫？！
鍊氣之道，愈到了高深的境界，突破越難，其難度，並不會因為你鍊氣修習速度快，就相應減弱。
大道無情，不管你是帝王將相之後，還是村夫乞丐之種，都一視同仁。
若是一個鍊氣者財勢、門第、師承、機緣俱佳，一起手便是地階精品、純品、超品甚至天階的心法，修行之始，便一路順風順水，那麼這個鍊氣者，是否就能順利成長為超級高手？
未必。
這個從未經歷過受挫和失敗的鍊氣者，到了高深的鍊氣境界，面對空前之大的突破難度，他會猛然發現，自己竟然完全沒有應對失敗的經驗、完全沒有堅持不懈的經歷、也完全沒有經受磨難心理準備……
許璟見識過太多的「天才」、「後起之秀」，如流星般飛速崛起，然後紛紛倒在這道坎上，摔的鼻青臉腫，甚至再也爬不起來！
因此，在教授葉藏之時，許璟注重粗糲務實的苦練，強調挑戰極限，有時甚至有點過於壓迫，使得葉藏的修習堪比苦行，以此磨礪葉藏的性格，培養葉藏百折不饒、不徐不疾、堅韌忍耐的品質。
例如，讓葉藏孤身追獵狼群、只提供低劣的修鍊心法，這些都是為了讓葉藏在起始階段多吃點苦頭，否則，以葉藏天羅軀的優良資質，必然會一路順利，這樣反而會埋下隱患，對以後的發展不利。
若不是于吉預測真正的亂世即將來臨，太平青領道能給予天羅軀擁有者的修鍊時間極為有限，許璟甚至想過，去特意找本不入流的心法，人為給葉藏增加突破至聚氣入道境界的難度。
許璟用心良苦，甚至可說是苦心孤詣至極。
但落在葉藏的身上，可就是真真切切的苦難，也就是葉藏，兩世為人，都是社會最底層最邊緣的身份，本就吃慣了苦。加上天羅軀面臨壓力越大、激發的潛力就越強的特質，才能讓葉藏順利熬過三年多時間的地獄式訓練。
月華如水，而葉藏額頭上的汗滴，則接連湧出，層出不窮，在月光照耀下，簡直如珍珠一大把一大把滾落。
經過半刻鐘的修行，《周天循環訣》已經運行至第三遍，但是，之前兩次衝擊「始周天」的嘗試，還是一如既往的以失敗告終。
在驅動元氣從丹田起，經心脈、任督、奇經、陰陽眾脈后，只要再催動元氣，完成「氣歸丹田」，也就是將經過一輪按照規則運行的元氣重新歸積于丹田，這樣，「始周天」便算完成，葉藏也就突破瓶頸，正式進入「聚氣入道」的境界。
可是，葉藏每一次嘗試去完成始周天，都會在行將成功之際的最後一刻，也便是最最關鍵的「氣歸丹田」這一關，突然遭遇極強的阻礙！
被葉藏催動的元氣，突然間便會寸步難行，不僅如此，就算是維持突破狀態，都會讓葉藏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極度痛苦！
並且，隨著葉藏不肯放棄，每多僵持數瞬，葉藏感受到的痛苦，就會加倍！
今日葉藏感覺自己狀態極佳，又選取了子夜時分作為突破時機，自然是不肯輕易服輸。
之前兩次嘗試，雖然最終還是全部失敗，但在進入最後的僵持階段后，葉藏能堅持的時間，卻也遠遠超過了以前任何一次的嘗試。
全力運行《周天循環訣》，一天三次便是極限了，否則，即使擁有天羅軀，葉藏也會因為極度的精神疲憊，而陷入萎靡不振的狀態。
所以，今天這最後一次的機會，葉藏決不肯輕易放棄！
銀牙緊咬，《周天循環訣》被葉藏全力運行，葉藏全身的元氣也被極力催動，形成箭鋒狀，狠狠撞向那牢牢擋住了元氣回歸丹田之路的無形屏障！
一次！
兩次！
三次！
葉藏面上的臉色隨著每一次衝擊而更加難看，苦楚之色也越來越見得明顯。
葉藏牙關緊咬，渾身汗如雨下。
催動元氣之時，葉藏臉上潮紅一片，而在衝擊那層無形屏障之時，忽而又轉為青白之色，身上冒出的汗也變為冷汗，身體更因為極度的痛苦而顫抖不已。
衝擊瓶頸，不僅是毅力和意志的極大考驗，對於鍊氣者的身體，也同樣是極限的考驗！
其中兇險萬千，可見一斑。
隨著時間推移，葉藏感覺自己周身百脈中傳來的痛苦越來越難以忍受，匯聚于丹田之上、卻不得門而入的元氣，被葉藏催動得愈加狂暴，彷彿直欲爆體而出一般！
這次挑戰始周天的嘗試，已經遠遠超越之前的極限，但是，葉藏不得不承認，這次的嘗試依然以要失敗告終！
再強撐下去，恐怕會出現難以預計的災難性後果！
可是，就在葉藏準備收功放棄之時，卻驚駭地發現，自己體內被催動的元氣，竟然不聽使喚，依然自顧自一次一次猛烈撞擊著丹田處那最後一道屏障！
糟糕！
「恐怕自己已經硬撐過久，陷入元氣狂暴、走火入魔了！」
葉藏心中剛剛閃過這一念頭，便覺得自己渾身難受之極！
在片刻之間，葉藏感覺自己的身體先是極燙，如置沸騰的油鼎之中……
繼而又極冷，如墮萬年冰窖之內……
隨後，似萬蟻噬心，奇癢難耐……
又似千萬鋼針扎體，痛入骨髓！
葉藏感到，自己體內的元氣，凝成了一團，彷彿有一頭狂躁嗜血的猛獸，它一會兒瘋狂撕咬著那擋在丹田之前的最後屏障，一會兒又在自己體內橫衝直撞，欲破體而出！
這樣的痛苦，無法言述，也難以遏止，葉藏再也無法忍受！
而正在此時，葉藏和李肥肥居住的西廂房房頂之上，忽然傳來一陣瓦片被踩踏之聲！
有人翻越圍牆，躍上了房頂。
此人武功不錯，卻相當慌忙，甚至有些慌不擇路，所以才會毫不掩飾自己的行跡。
下一刻，疑惑頓解。
因為，更多的瓦片踩踏聲響起，同時，一聲暴喝聲也在屋頂響起——
「奉上師口諭：叛逆之徒，當場格殺，不留活口！眾手足，給我拿下此獠！」
房頂上的動靜如此之大，就連一向睡覺如同死豬的李肥肥，也是立刻被驚醒。
「出了什麼事情，阿藏你快出去瞧瞧……」李肥肥翻身而起，揉揉惺忪睡眼，第一反應便是先喚葉藏，語氣中倒是毫不驚慌。
在小胖子的思維迴路中，就算天塌下來，第一，有許先生頂著，其次，有葉藏頂著——反正自己武功差上太多，就是心急火燎的，也幫不上什麼忙，索性就淡定安然些好了啦。
「阿藏、阿藏、阿——」
連喚了幾聲，不見葉藏回應，李肥肥終於睜大眼睛望向葉藏的床，但李肥肥卻看到了驚詫的一幕！
葉藏盤坐於床上，忽然猛地仰首向天，發出了一聲凄厲的長嘯——
此時葉藏的雙眼剎那怒睜，而看到葉藏那雙眼睛的李肥肥，竟當初呆住，像是被瞬間釘在了原地！
李肥肥看到了一對猛獸般的、血紅的雙瞳！
水銀一般的月光灑在葉藏半張面孔上，襯得葉藏那雙如血火焠熔般赤紅的眼眸分外妖異，那俾睨狂傲之態，渾身壓抑不住地瀰漫殺氣，驟然讓廂房內的空氣都變得冰冷凝固！
「錚——」
一聲金屬廝磨聲破空響起，葉藏已經拔劍在手，長身而起，身形如鬼魅一般，踏牆攀梁，長劍在前，揮出十數道寒光，竟是要直接撞破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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