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鳳笙
俞程文道:「調多少?」
「至少……三百萬。」俞程禮略想了想才道。
二老爺聽得震驚無比,隨即就怒了。
三百萬銀元?
大哥這是要調走大半的閆氏產業呢。
他自問讀書知禮,是個講規矩的人,對大哥偏寵庶子姨太太,本就不贊同,現在俞程禮竟然真打起了日昌號興業行的主意,他的臉色便很不好看,心想近來城裡一直在傳,說閆家的祖傳玉,讓俞程禮的三姨太順去了娘家,恐怕不是空穴來風,只看他大哥如今連鳳笙的產業都敢算計,就知道了。
「大哥這麼做,讓鳳笙怎麼想?」俞程文無比失望。
俞程禮倒是笑了,很正派有理的樣子:「瞎想什麼呢?你也跟著外面那些人聽風就是雨啊?」他呷了口茶,呵呵笑道,「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省城新開了家紡織廠,他們東家齊東升,你也認識,跟咱們也打了好幾年交道。這些年洋布不是盛行嗎?我打算投資他的工廠,算算,應該比現在日昌號興業行更有賺頭。」
俞程文將信將疑。
俞程禮道:「年末書允應該回來了吧。他在德國待了四年,正好,回來幫我。」
「這事,是不是先商量鳳笙?」
「嗯。」俞程禮答應得很誠懇,「肯定要說。不過外面的事,她知道的少,未必全懂,我會跟她仔細說清楚……工廠年後就開工,老齊那邊等著我撥款。按出資多少給股。我算你一股,書允回來如果肯幫我,也算他一股。家裡就你我兄弟二人,總得為孩子們保一份產業。這幾年生意越來越難做了,守著日昌號跟興業行,恐怕不是長久之計啊。」
這番話他早已翻來覆去,在腦子裡圓了又圓,自問並沒有破綻。
俞程文也確實聽不出有什麼大問題,但心中始終存了疑點,堅持讓俞程禮先商量鳳笙,不贊同俞程禮不聲不響就挖掉日昌號興業行的半壁江山。
俞程禮滿口答應。
俞程禮商量俞程文時,徐晚晴的弟媳,跟廖氏沾了點姻親關係的馬氏,借口廖氏過生日,將一尊金佛送進了俞宅。
廖氏用絲帕擦拭亮鋥鋥的金佛,滿臉放光。
二姑娘俞書琴覺得稀奇,道:「馬家表姨怎麼給娘送金佛呢?」
廖氏眼神閃爍,道她「小孩子不懂」,不許她多問。
俞書琴看了兩眼覺得沒意思,便跑出去玩了。
等俞程文算完賬回來,廖氏殷勤地服侍他洗臉燙腳。
喝了茶,躺進搖椅里,二老爺徹底舒了口氣,道:「今天你過生辰,我本該在家陪你的。」
廖氏道:「又不是整生,老爺也太當回事了。說起來,今天來的這幾家裡,家裡都有待嫁的女兒或侄女,一個個明著暗著跟我打聽咱們兒子的婚事呢。老爺你看,是不是先看看?」
俞程文道:「你做主吧。」
提起俞書允,俞程文便把大老爺準備投資紡織廠的打算,說給廖氏聽。
廖氏聽說自己家有股份可以拿,再想起馬氏的那尊金佛,心思頓時活絡了。
「老爺覺得這樣不好?我倒覺得大哥的想法不錯。如今誰不知道洋貨好賣?大哥跟人合辦工廠,賣洋布,肯定是穩賺不賠。」
「話是這麼說,可辦工廠,哪裡是說說這麼簡單……只希望他能跟鳳笙好好商議,股份是小,總不能因為銀錢,壞了父女感情。大嫂也只留下鳳笙這一個骨肉。」俞程文心中感慨。
廖氏不以為然,覺得俞程文是讀書人的酸氣,嘴上卻勸他:「現成的買賣,別人能做,我們還怕什麼,大哥總不至於嫌兜里錢多,平白無故扔出去打水漂吧?」半個字也沒提馬氏送的那尊金佛,更沒有提鳳笙明天回段家。
俞程文回想白天俞程禮說話時的神情,也覺得他大哥,是有心要做民族產業,便把一點疑慮暫且壓了下去。
廖氏臨時改旗易幟,靠向了俞程禮跟徐晚晴,就盼望著鳳笙永遠被蒙在鼓裡。
誰願意把自己口袋裡的錢,掏出來給別人用呢?
親骨肉,也未必不會翻臉不認人。
到了十八這天,鳳笙收拾行李,準備回段家。
俞程文不知道她今天要走,正被俞程禮拘在興業行看賬。廖氏便主動過府來為鳳笙送行,幫她打點給段家的回禮。
兩人正親親熱熱說著話,春雁呼哧呼哧喘著氣跑進來,道:「奶奶,二爺來啦。」
廖氏心裡嘀咕,這是哪家的二爺。
春雁道:「是伯瑞少爺。」
「哎呦,原來是親家二爺,稀客呢。」廖氏又驚又喜,托住鳳笙的手道,「多半是你們家老太太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去,派了人來接你的。」
鳳笙笑得一臉受寵若驚。
段家二少爺段伯瑞,去德國留過學,也是個新派人物。他比鳳笙這個大嫂還要年長,只是不願意被婚姻約束,一直還是單身。
家裡因為已經包辦了老大段伯烽的婚姻,對其他幾個兒子,就相對管得鬆了。
段伯瑞生的肩寬體長,相貌俊逸,一身白色西洋服,將他襯得風流瀟洒無比,見到鳳笙,笑嘻嘻地打招呼。
二太太看段伯瑞看得心花怒放,料不到段家老二竟這樣俊美。
她悄悄看了眼鳳笙,見鳳笙除了有些意外,神色始終很平和,便知道所聽說的,因為段二少爺在結婚當日代替大哥跟大嫂拜堂成親引起的那些閑言碎語,是不可靠的。
段二少爺這樣的好人品,哪家不肖想?
想起鳳笙曾經提過,二少爺日後會在他大哥手下謀職,便更加覺得這是個絕佳的女婿人選。
段伯瑞見了鳳笙,揚揚手裡的盒子,笑嘻嘻道:「大嫂,幸不辱命。」
鳳笙說:「辛苦你了二弟。」指著廖氏,「這是我二嬸。」
段伯瑞趕緊收起剛剛的懶樣子,站直了正色喊廖氏「二嬸」,廖氏眉開眼笑的,直道「親家二爺太客氣」,丈母娘看女婿般的喜歡。
因親家二爺來了,俞程禮跟俞程文,便相繼從商行趕了回來。
段伯瑞跟俞氏兄弟開門見山道:「親家老爺,親家二叔,我這次來,是專門替大哥,把閆家的東西還給大嫂。」
他把八仙桌上的錦盒打開,露出裡面一汪翠玉,碧瑩瑩的色澤,能滴出水來,十分喜人。玉是最上等的老坑冰種,這樣的好東西都如今已不知價值幾何。
俞程文變了臉色,問鳳笙:「是怎麼回事?這不是閆家的首飾嗎?」
俞程禮神情尷尬。
鳳笙低著頭,大拇指摩挲著盒子里的玉觀音,知道明明是人盡皆知糟心事,但為了俞程禮的臉面,她做女兒的,卻不能多說。
俞程文看向段伯瑞,段伯瑞道:「是個名叫徐成的,托財務總長,向大哥謀差事。起先大哥並沒有留意,後來聽說大嫂家裡丟了塊傳家玉,鬧得城裡沸沸揚揚,才想起那位徐成先生,也是沅城人,趕巧,送的這塊玉恰恰被大哥認出來了。」他故意把盒子推到鳳笙手邊,「大嫂,大哥說了,往後家裡無論丟什麼,你一概通知巡捕房馬局長。沒有在咱們自己的地界上丟東西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