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臨近畢業的時候,我真的很想離開他,反正那時候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出國了,我跟自己說,如果他再打我,或者再對我凶,我就徹底從他的生活里消失,再也不會受了委屈之後還要回去挽留他——我真是傻,別人談戀愛都是被男朋友捧在手心裡,而我倒好,反而跟找了個兒子似的。但是,程晨,真的,當你真正全心全意地去愛一個人的時候,眼裡只剩下他了,什麼保持適當的距離,要給彼此足夠的空間,那都是扯淡。怎麼可能?每當王東明欺負我的時候,我並不享受,我也不是不討厭他,可是相比討厭,我更愛他。所以,我願意寬恕他,不過是自己受點委屈,兩個人在一起過日子,總得有一個人要低頭啊。」
「但是,你低了太多次頭,也未必就是好事情,只會讓他得寸進尺。」
「那時候我哪裡知道這些道理,我只曉得,他不可能一次性就變得完美,就像感冒一樣,也沒有人能吃了葯后,就會立馬好起來。這需要一個周期,甚至可以說是很長的周期,我願意等,只要他今天比昨天好,明天又比今天好,那就是好事情。」
「你就是太慣著他了,你都快要忘記了你自己,所以,你活該。」
「我知道。」她莞爾一笑,「其實,那時候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出國了,真的,我想離開這裡。你、王東明、我哥哥、我爸、我媽,我都可以徹底放下,再也不管不問了。於是,我就跟我自己說,這是最後一次了,真的是最後一次了。實際上,也確實如此。我如願了,我遠走他鄉,不用再被這個世界傷害了,然後,我才發現,我傷害了我自己。那些孤獨的夜晚,我總是很想王東明,真的特別想,儘管他那麼對我,可我還是很愛他。很奇怪對嗎?可能我真的是一個瘋子,人在愛情里總會很容易變成一個瘋子。但是,程晨,你讓我刮目相看,你沒有變,你真冷靜。」
「那是因為我瘋的時候你沒有看見罷了。」我說著,突然很想把心裡最隱秘的一面掏出來給她看看,但是我知道我做不到。
我早就沒有了這個膽量,我所剩下的不過是苟延喘息地過日子。
張凱真的辭掉了工作來到了雲城,他是在電話里向我宣布這個消息的,他說:「程晨,以後我就要跟著你混了。」
我愣住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要表達的是什麼,「不是吧,這麼冒險?」
「又不是跟你一樣做投資交易,沒必要那麼謹慎,更何況,不過是換一個城市,換一種生活方式而已。這麼多年了,我也總得為自己活一回。」他說。
「我真心覺得,你更適合做語文老師。」我開玩笑,「數學老師可沒有這麼文藝的表達方式。」
「那我就試著在雲城找一份語文老師相關的工作。」他說,「不過,我可沒辦法指導學生寫作文。」
我笑了,「不過,張凱……」
「嗯?」
「我是說,我希望不是因為相親——我不想提這兩個字,我是說,我希望你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來雲城的,這責任太大了,我擔待不起的。」
「當然不是。」他十分爽快地笑了起來,「我只是覺得,在龍城,我這樣的大齡青年——其實也不算大齡,但是在他們看來是——太過另類。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得來尋找我的大本營啊。不過,程晨,以後在雲城,我還真得多勞你關照了,好像,我只有你這麼一個熟人,哦,對了,不知道我們現在算不算是熟人?」
「如果以認識時間的長短來作為衡量的標準,肯定不算,但是,我們肯定沒法用這個來衡量的。」
「那就好。」
「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嗎?」
「我給好幾個學校和一些培訓機構投遞了簡歷,實際上數學老師還是很吃得開的,畢竟,跟其他學科比起來,這實在是一門太過複雜的學科。所以,工作上的事情我倒一點都不擔心。」
「需要幫忙的話儘管開口,雖然未必能幫得上你什麼,但是總比一個人扛著要好些。」
「謝謝。我要去面試了,等我的好消息。」
「好運。」
掛上電話,我才意識到白楊正站在我的辦公室門口,他舉起了手中一沓資料,「你要的那家上市公司這些年的財務報表都在這裡了。」而後,他走到我身邊,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程晨,我想跟你聊聊。」
每當他用這種方式開場的時候,我總會覺得膽戰心驚。
可能,你還不了解白楊,我想,我有必要跟你聊聊白楊。
兩年前,他從國外某個非常知名的投資機構「離職」——這是他自己說的,當然到現在我都不相信,誰願意放棄更好的發展機會回到一個並不算繁華的城市裡從頭開始?這是雲城投資的鐵規矩,不管你有著多麼優越的學歷背景和投資經驗,在這裡,你都要從頭開始。所以,相比白楊,我算是幸運的,我這張白紙從頭開始並不算虧,但是他就未必了。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穿著工裝戴上了胸牌,然後他說:「程老師,以後多多關照。」
被一個比我還要大些的男士喊「老師」,我多少有些受寵若驚,於是,我慌忙站起來,「不敢不敢,叫我程晨就好。」我抬起頭,然後就看見了那雙深邃的眼睛。
真的,那真的是一雙深邃又明亮的眼睛,好像世界萬物都能被他一眼看穿一樣,我開始感到畏懼起來,手心裡滲出了一絲汗水,他淡淡一笑,「以後,我們就是搭檔了。」
我們確實成了搭檔,剛開始的時候,我是他的「老師」——姑且就讓我這麼驕傲一回吧,我帶著他熟悉雲城投資的職能部門,給他介紹這些年公司主要投資方向,累年業績和投資回報率都大概跟他簡單介紹了一番。我承認,那時候我有些驕傲,甚至可以說是浮誇,因為我從來都沒有發現原來賺錢是這麼容易的事情,我為自己身處在這樣的公司而沾沾自喜,可是,他卻異常冷靜,不苟言笑——沒有附和,也沒有驚訝的表情,相比我初次了解這些狀況的表現,他讓我覺得深不可測。
實際上,他確實深不可測。很快,他就熟悉了公司所有投資流程,並且在重大的投資協商會議上給出十分合理的意見——那時候他是沒有資格發言的,我們都屬於旁聽和記錄人員,聆聽高層的決定,然後執行就行。但是他沒有遵守這個規定。
我記得那個會議,公司所有的高層都參加了,好像是要討論對某個房地產商進行大資金的投資,這樣的投資案例,公司做得實在是太多了,每一個都十分成功。實際上,這樣的投資方案完全沒有討論的必要,早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不過是要討論投資多少錢、以股份或者現金流的形式進行投資罷了,高層的參與,也不過是走走樣子——這樣做的目的似乎是為了讓我們知道,他們是十分民主且公開地讓我們參與到每一個投資方案中來。
但是,白楊卻站了起來,泰然自若地說:「我不贊同。」
偌大的會議室里瞬間鴉雀無聲,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那種久違的空曠在雲城投資是頭一次這麼清晰地刻入了每一個操盤手的腦子裡,也包括我。
主講人清了清嗓子,「這位先生,我想你還沒有資格反駁。」那時候,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認識白楊,雲城投資的職能部門很多,員工也多,新來的員工需要大半年的時間才有可能混個臉熟。
我朝他眨了眨眼睛,祈禱他能領會我的意思並且坐下來,畢竟他這樣的舉動對我而言也不是什麼好事情。我甚至開始有些擔心了,擔心主管責罵我沒有把公司的規矩都告訴他——那時候我真的很自私,當然,現在也一樣。
但是,他並沒有看我,他十分沉著地站著,帶著很多人都沒有的冷靜和不畏懼,他清了清嗓子,說:「我只要三分鐘。」
主講人還想說點什麼,但是這個時候,坐在正中間位置上的小老頭開口了,「你說吧。」
於是,我就這麼見識到了白楊,真正的白楊。那簡短的三分鐘時間,他說了什麼,我已經不記得了,但是,他臉上的那種沉穩,眼神里的那種深邃以及聲音里的那份堅定,我到現在都忘不了,那時候我才意識到,白楊不是一般人,他會是一個人物——真正的人物。
實際上,他也確實是。他最先接手的投資項目就是那個被他否決的投資項目,高層承諾給他同樣的資金,但是讓他在更短的時間內實現相同的投資回報率——這在公司是第一次這麼大力度地信任一個新員工,當然到目前為止,也是僅有的一次。說真的,那時候我真替白楊擔憂。
但是他做到了。他只用了原計劃一半的時間就取得了比原投資回報率還要高出一個點的好成績,當他把這個「成績單」交到高層手中的時候,臉上一樣的泰然自若,好像這真的是一件不足為奇的事情。
從那時候起,白楊就成了我的老師,真正的老師。幾乎我所有的投資本領都是他教會我的,但是我依然沒有看清這個人——儘管我們認識了兩年多,不僅是工作上的搭檔,更是生活中的好朋友。
可是,我依然沒能看清他,總覺得他像個謎,他原本可以在更大的平台上大展身手,但是他沒有。他像個十分安詳的「老年人」——我是指他的生活狀態,上班、下班、健身、看書,偶爾跟我們一起聚會,但是他不喝酒,也不抽煙,更不會做花哨的事情。如果他長相再平凡一點,那麼你見他第一眼,一定會以為這是一個毫無野心也毫無鬥志的小男人。
但他不是,他取得那些成績,我不是不知道。
這總會讓我覺得摸不著頭腦,可我從來都不問,因為我知道,如果他願意告訴我,那麼我什麼都不用問。
比如現在。
他說:「程晨,我想跟你聊聊。」我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我開始在腦海中盤算是不是哪一筆投資沒有做好,或者哪一個細節沒有考慮清楚,這樣的問題不是沒有出現過,但是每一次,白楊都十分及時地幫我指正並做出了修復。
儘管這一次我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但是我知道,問題來了。
此刻,我們來到了辦公樓附近的西餐廳里,昏暗的咖啡廳里有種說不出來的曖昧,這種感覺怪怪的,但是,他卻十分泰然自若,就像以前,我是指,我們每一次並肩作戰——跟客戶進行談判的時候,他的那種沉穩,總讓我們贏得了儘可能多的利潤。
「程晨。」他來回地搓著手,像是鉚足了力氣一樣,然後他慢慢地、慢慢地攤開了手,他抬起頭,看著我,很快又垂下了臉,「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是不是我最近的投資方案又出現了問題?」我緊張了起來。
「哦不,當然沒有。」他說,「跟這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是什麼?」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垂著頭,「在這方面,我向來都是個白痴,回國之前是,現在還是。這兩年來,我幾乎沒有一點長進,其實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在我看來,花言巧語什麼的都是表象,我很鄙夷這樣的人,所以我才沒有成為這樣的人。這樣也挺好。」他頓了頓,抬起頭來看著我,眼神里的那種深邃讓我緊張起來,我能明顯感覺到心跳加速起來,我甚至有種預感,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會讓我不知所措。
於是,我站了起來,「既然不是工作上的問題,那麼我們完全沒有必要用工作時間來閑聊。你知道的,那堆財務報表我還沒來得及看,我要在明天晚上之前交出投資方案,真是糟糕透了。」
他十分理解地點了點頭——這是我最佩服他的地方,無論什麼時候,他都能恰到好處地換位思考,好像這是他生來就擁有的本領,「需不需要我幫你做點什麼?」
「你已經幫我很多了。」我說。
「那不算幫,是我的工作,我是你的下屬。」
「白楊,」我看著他,「你明白的,這個職位是你讓給我的。」
「別這麼說,你確實比我努力。」
「但是,再多的努力也比不上天賦,我根本就沒有這個天賦,這兩年,如果不是你幫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會跌多少跟頭,說真的,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激你。」
「不用感激,這都是我自願的。」
片刻的沉默之後,他說:「程晨,我看了報紙——關於李易繁的消息,我知道我不應該提起,但是你需要想想了,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驚愕地看著他,內心翻起驚濤拍岸的聲音,那種呼嘯而過的感覺讓我久久未能平靜下來,於是我重新坐在了他面前,「其實,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他抬起頭,鄭重地看著我,「程晨,你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我會盡我最大可能地保護你,照顧你,只要你願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