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我扭過頭來看著她,她臉上都是淚痕,我輕輕地幫她擦拭殘餘的淚珠,心酸極了,「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其實連我自己都忘了,我強迫自己忘記這樣的既定事實,這樣,我就能繼續跟他在一起。」她苦澀地笑了笑。
「何必呢?你又不是找不到更好的人了。」
她將目光重新落在我的身上,「你不是也這樣嗎?這些年,你不也是孑然一人嗎?其實我們都明白,愛情這玩意兒,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能替代得了的。也只有在特定的人身上,跟他發生的一切,不管是溫暖的還是殘酷的,才配得上叫『愛情』這兩個字。」
她總能徹悟眾多道理,卻依然活得言不由衷。
我們重新端起了酒杯,將最後的紅酒平分了,然後她將酒杯高高地舉到了我面前,「乾杯,為了我們曾經的愛情。」
兩隻晶瑩剔透的高腳杯碰在了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們一同喝乾了那杯酒,一同飲下了這折磨人的愛情。
然後她說,「程晨,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她有些羞澀地笑了笑,「這件事情,能不能不要讓湘湘知道?你知道的,我現在的行為和她所做的公益事業多少有些背道而馳。我不想讓她覺得我是個壞女人。」
新年還是如約而至了。
我在我的家鄉——這個我曾經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度過短暫而又溫馨的新年。每當我看見家人其樂融融地團圓在一起,總會想起李淑媛,跟她比起來,我確實是幸運的。我站在窗邊,漆黑的夜晚被五顏六色的燈光照亮,煙火闌珊,在凝結成冰花的窗戶上倒映出璀璨的輝煌。
白楊的新年電話就在這個時候打來了,讓我有點措手不及,因為我還沒有準備好跟別人說新年祝福。
他說:「程晨,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白楊。」
「我正在煮餃子,」他說,「但是,煮了好久還是生的。」
「天啊,你一個人在雲城嗎?你家人呢?」
「都在國外,他們早些年就已經移民出國了。不過,也無所謂,反正我跟他們的關係也不是特別好。」
這是他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家人,他以前從未說過。
「那你自己一個人過年豈不是很凄慘?」
「凄慘倒還不至於,反正都已經習慣一個人了。就是,吃飯成了一個問題,很多餐廳都關門過年了,只剩下肯德基和麥當勞,但是,我真的不想吃這些。」
「所以,你是打算吃一周的水餃嗎?」
「這是一個不錯的建議,不過,我還買了湯圓,有水果餡的和芝麻餡的,國內的產品真是比國外豐富多了。」
「你不會做飯嗎?比如燒個菜或者燉個湯什麼的。」
「我也希望我會。」
「好吧。」我說。
我們之間的對話總是這麼空洞無力,有好多次,我都在想,白楊會不會很想掛掉電話呢?因為我們實在是熟悉且陌生,我們能談一晚上的工作,毫不停歇,但是在生活中,儘管我們是再好不過的朋友了,卻總能陷入一次又一次的沉默。
比如現在。
隔著電話,我都能聽見他那邊的水壺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響,我提醒他說:「白楊,水開了。」
「我知道。」他說,「我在想,是不是應該再倒點熱水到鍋里。」
「不要。」我打斷他,「倒涼水,你家有碗嗎?接半碗涼水,小半碗就行了,等鍋里的水滾開之後,你把半碗涼水倒進鍋里,然後蓋上鍋蓋,等水沸騰。你這樣反覆倒兩次,鍋里的餃子就可以撈出來吃了。」
「這是什麼原理?」
「我也不知道,也用不著知道,雖然是個笨方法,但是能把餃子煮熟。」
「厲害。」他說,「不過,我想我得重新煮一次了,這一鍋餃子,現在看起來應該不像餃子了,都爛了,我一會兒拍個照片發給你看看。」
「真夠心酸的。」我笑了。
「是吧?我也這麼覺得。」他頓了頓,接著說,「我想我該出去走走,去看看煙花什麼的,反正我也不餓。」
「那你記得穿厚點。」我囑咐他,後來想想自己這一句話真夠多餘的。
「謝謝你,程晨,新年快樂。」
他掛掉了電話。
我將手機丟在床上,然後環抱著雙臂,這個時候,我總想抽一根煙,但是現在我又不能,我不想被我爸媽發現我吸煙喝酒,不然,他們肯定會炸了毛似的朝我嘶吼,在他們看來,吸煙喝酒的姑娘沒有一個好東西。儘管我承認我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我也知道,不能讓我爸媽覺得他們一直視為驕傲的女兒,在某個瞬間,竟然與他們心裡所想的那樣相差甚遠。
我媽的聲音從客廳里傳了進來,「程晨,快出來,你悶在房間里做什麼呢?你姑媽來了,你還不快點出來?」
她喊著,就已經推開了我房間的門,她應該先敲敲房門的,但是她沒有。她也從來都養不成這樣的習慣,因為這裡是她的地盤,是她規劃起來的天下,她可以在任何地方出入自如。說真的,我開始有些羨慕她了。
然後,我就看見了我姑媽,當然還有湘湘。
「來來來,程晨,坐這裡,坐這裡。」姑媽朝我招了招手。
「瞧瞧你,都這麼大了,還不知道跟姑媽說話。」我媽總會見縫插針地嘟囔我一句,她已經開始煩我了,雖然我才回來兩天,但她總能找到我的小毛病並且一一指正,末了,總要加上一句:「都這麼大的人了,你還這麼不懂事?」
說白了,她就是嫌棄我,嫌棄我被剩了下來,這或許成了她的恥辱,我在各方面都是「優」,可是偏偏在這個問題上,我得了一個「差」,這讓她覺得顏面無存,好像也因為如此,她開始覺得我整個人都是「差」。好在,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後悔把我生下來,我已經謝天謝地了。
「姑媽,新年好。」我說。
很快,我媽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她又開始張羅起來,一邊端茶倒水,一邊抱怨我爸丟下她出去打牌了。每當這個時候,姑媽總會附和她,她們像是找到了真正的知己,在某個問題上取得了絕對的認同,同仇敵愾的樣子總讓我感到畏懼,因為我知道,我會成為她們的下一個「攻擊」對象。
果不其然,我媽發起了「攻擊」,她鄙夷地看著我,「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我的女兒——也就是你,都已經會跑了。」
「對啊,那時候你肉乎乎的,看見我就朝我跑來,非得讓我抱。」姑媽擠眉弄眼地幫襯著。
我將目光落在湘湘身上,祈求她能加入我的「陣營」,但是她看都沒有看我,眼睛死死地鎖住了電視機,嗑著瓜子,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白眼狼,你等著,你最好別有這麼一天,到時候看我怎麼收拾你。」我在心裡念叨著。
「真的嗎?我小時候有那麼胖嗎?」我盡量轉移著話題,能偏離她們的軌道多遠就偏離多遠。
但是我媽精明得很,她一眼就看穿了我,「程晨,我們討論的重點不是這個,你還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把自己嫁掉?」
「我也很想知道。」我說。
「你就是太挑剔,結婚過日子又不是搞科學研究,非得精益求精,找個差不多的,能聊得來,對你好,不就行了么?其實我覺得張凱就很不錯,湘湘說那還是她數學老師,小夥子長得很精神,家境也好。更重要的是,他為了你,都願意拋開這裡的安逸去雲城。」姑媽安靜地說。
「姑媽,我說了很多次了,我們只是朋友。」
「湘湘都跟我說了,你們經常一起吃飯來著,是不是,湘湘?」姑媽扭過頭,看了一眼湘湘,很快她又接著說,「我看啊,差不多就行了。你早點把自己嫁出去,你媽也少操點心。」
「我心都快要操碎了。」我媽長長地嘆了口氣。
然後,屋子裡是長長的寂靜,除了電視機里發出抑揚頓挫的聲音,再也沒有別的聲音,每當這個時候,我都覺得解脫了,儘管是短暫的解脫,但是依然能讓我覺得舒暢。我真希望這種寂靜能這麼永遠地保持下去。
但是,事實上,並沒有。
後來我才意識到,那短暫的寂靜不過是她們在養精蓄銳,她們早就練就了一套無人能敵的「兵法」,我所有的掙扎和反駁都不過是白費力氣。於是,我陷入了沉默,徹底的沉默。我坐在她們身邊,聽著她們絮絮叨叨的「攻擊」,腦子卻是空蕩蕩的,就像遼闊的草原,我能看到朵朵的白雲,蔚藍的天空,呼嘯而過之後,我又看見了大海,深沉的、蔚藍的大海,我甚至能嗅到那股咸澀的風。
她們最終還是累了,停滯下來不再吭聲,只是一聲又一聲地嘆氣,像是承受了多大的苦難一樣。我開始覺得,這一切真的是我的錯。
「我們該回去了。」姑媽站了起來,她長長地舒了口氣,「走吧,湘湘,我們回家吧。」
但是,湘湘卻依然坐在沙發上,「媽媽,」她說,「我晚上可不可以不回去?我想和程晨說說話。」
「叫姐姐。」姑媽糾正她。
「哎呀,我知道了。」她撒嬌,然後她嬉皮笑臉地站起來,將她媽媽推到了門口,「你路上慢點。」
「我送送你。」我媽說著,順手拿起了羽絨服披在了身上,「咱倆還能去看看煙火。」
我關掉了電視機,屋子裡徹底寂靜了下來,湘湘就坐在我對面。「我們之間,好像真的沒有什麼好說的。」我說。
「我有,我想問你一些事情。」她說,「一些關於白楊哥哥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