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湘湘!」我竭力剋制著一觸即發的暴戾脾氣,「你真是……」我實在是找不出合適的詞來說下去。
「可是,我好像沒有做錯什麼吧?」
「我知道。」我盡量保持內心的平和,她還是個孩子,我不能嚇唬她,「可是,這樣做就能維護合法妻子的權利了嗎?就能把男人的心重新搶回來了嗎?」我開始學著白楊說話的樣子,那種小心翼翼又懂得分寸的樣子,可是,我還是失敗了,我的聲音是戰慄的,就差沒點燃了。
「但是,至少,」她也提高了分貝,彷彿我們之間的這場爭論能靠分貝的高低來決定勝負一樣,「我們每一個參與其中的人都覺得很有意思,很多圍觀的中年婦女也加入了我們的隊伍之中。」
「我不想跟你啰唆。」我早就沒有耐心了,然後我就掛掉了電話。好像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是這樣,經歷過那麼多的事情,我依然充滿了暴戾之氣,我甚至開始有些討厭這樣的自己了。
每當這個時候,我都很想抽根煙。
我伸手去摸煙,打火機還沒有點著,白楊就站在了我身邊,「辦公室可是不能抽煙的。」然後,他將一沓資料放在了我的桌子上,「這是你讓我整理的客戶資料。」
「謝謝。」我幾乎都沒有抬起頭。
「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你臉色好像不太好。」
「我沒事。」我端起水杯,想喝點東西潤潤喉嚨,但是水杯是空的。
「等等,我幫你倒杯水。」他說著,順手就拿走了我的水杯,半分鐘的工夫,他重新站在了我面前,遞給了我一杯熱氣氤氳的水,「小心燙。」
我接過水杯,捧在手心裡。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
我垂下了眼帘,沒有吭聲。
「哦,我不是刻意要問你什麼,只是看你狀態不太好,如果你願意,隨時都可以跟我說。」他誠懇地說著,「是隨時。」
「也沒有。」我說,「就是覺得亂糟糟的。」
「因為湘湘?」
「不提她還好,一提起她我就來氣。」我放下水杯,順手將電腦里的新聞照片指給白楊看,「你說,這是一個十九歲的女孩該有的行為嗎?」
「Cool!」他豎起了大拇指,「你沒覺得她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要有想法嗎?」
完了,這個小丫頭又多了一個同盟,我倒抽了一口涼氣。
可是,一切都不過剛剛開始。
湘湘出名了。
在這個並沒有太多新聞可言的城市裡,媒體顯然像是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著湘湘,這丫頭也不懂得拿捏事情的輕重,她甚至十分享受成名帶來的快感,我那亂七八糟的小房子就變成了她的臨時辦公室,每天除了要接受來自各個知名的或者不知名的報紙、雜誌拍攝採訪之外,還有一波又一波的更年期婦女敲破了我的門。
於是,它比之前更亂了。
如果只是這些,那也就算了,連我的私人電話,也像是進入了更年期,不曾消停過。也不知道那些記者是怎麼得到我的手機號碼,動輒就打來電話,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好像是記者就很了不起似的,「你好,我是《雲城晚報》的記者,能電話採訪你一下嗎?」
「不能。」我總是回答得乾脆利落。
「就打擾你兩分鐘好嗎?是這樣的,你妹妹,湘湘,成了雲城的公眾人物,這麼小的年紀……」
我十分嫻熟地掛掉了電話,可是,它又響了起來。
幸好,這次不是陌生來電。
是李淑媛。
「程晨,有沒有時間?一起喝杯咖啡,我請客。」
「怎麼了,你也轉行做記者了?還是被某個報刊收買了,準備從我這裡套點話?」
「我可沒有那個閑工夫。」她說,「是喝卡布奇諾,還是美式?」
「美式。」
「那你快點,我就在你辦公樓下的星巴克。」
「好。」我伸手去拿外套,抬起頭的那一剎那,我才注意到外面下起了雪,鵝毛般的雪花靜悄悄地落下來,這總讓我想起和李易繁在一起的第一個冬天。
那一年的冬天,應該是我生活了將近二十五年以來,最冷的一個冬天,直到今天,你依然可以搜索到有關那年冬天的新聞:一場又一場的大雪覆蓋了祖國大半個山河,無數歸鄉的遊子被困在了火車站,飛機沒有期限地拖延。「回家」,也因此成了無數受訪者最心酸的兩個字。
推開星巴克的那扇門,一股氤氳的熱氣便撲面而來,李淑媛朝我招手,「這裡。」她穿著深紅色的棉質襯衣,身邊放著的是黑色大衣,一副氣場十足的樣子。
「怎麼想起來找我喝咖啡了?」我連外套都懶得解開,順勢就縮進了沙發里,已經連續好幾個晚上被敲門聲吵醒,真搞不懂那群已婚婦女,有必要大半夜跑到一個小姑娘家裡訴苦嗎?「你聽我說,」她用小嘴啜了一口濃黑的咖啡,「湘湘出名了。」
「小孩子過家家,她這算哪門子的出名啊。」我撇了撇嘴,連頭都懶得抬起來,我的屋子,我那可憐的小屋子,現在指不定已經被折騰成什麼樣子了,不行,我得跟她談談,我在心裡盤算著,實在不行就給姑媽打電話,把她趕回學校去,我可不想每天都面對一群哭哭啼啼的女人。
「我的意思是,」她放下了咖啡杯,十分端正地坐直了身子,那個樣子簡直是像極了李易繁,「我們可以藉助湘湘,讓湘湘把我哥哥的故事講出來,現在好多媒體都在關注著她,她說的話、要做的事情,自然就會得到媒體的關注。」
「不行,」我打斷了她,「她還是個孩子。」
「可是,她比我們每個人都有影響力,至少現在是這樣的。」她執著的樣子跟李易繁如出一轍。
「想都別想。」我說。
「程晨!」她提高了分貝,但是很快就歸於平靜,這麼多年,她早就能駕輕就熟地控制自己的脾氣,可我不行。「我知道,」她垂下了眼帘,聲音里少了那股暴戾,「我知道,你還是不肯原諒他,他做出那樣傷害你的事情,可是,時間會抹平一切的,不是嗎?」
我微微抬起了頭,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深邃看著她,「李淑媛,」我嗓子發乾,「我問你,你原諒王東明了嗎?」
她愣愣地看著我,眼裡的那種光澤像潮水一般層層地褪去,然後變成了死一般的寂靜。
我們不約而同地沉默了,好像在過去的那些年,我們早已把該說的話講完了,餘下的幾十年時光,只剩下一場又一場的沉默了。
「我知道,」她開口打破了這段沉默,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女孩那樣來回地搓著手,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我,「其實,你也不用原諒他。」
「我沒有怪他。」我從鬆散柔軟的沙發上站了起來,「我不想再見到他,真的不想。如果沒有別的事情的話,那我就先回去了,你知道的,我還有一堆工作要處理。」
她靜靜地坐在沙發上,面前那杯美式咖啡早就沒有了熱氣。「程晨,」她有些筋疲力盡地嘆了口氣,「可是我很想見到王東明,比任何時候都想見到他。」這些年,她用高傲層層堆砌起來的城堡,在這句話落地之後,一聲不響地瓦解了。
「不要告訴我,如果他回來了,你還會跟他走。」
「我不知道,我在澳大利亞的那兩年,不是沒有遇見比他還要好的人,我那個室友——我跟你提起過的那個室友,你還記得嗎?羅多,對,羅多,他曾瘋狂地追求過我很長的一段時間,你在電視劇里看到的那些浪漫,他都搬到了我的生活里,但是那種感覺不對,我找不到和王東明在一起的那種感覺,那種能讓我睡覺都覺得踏實的感覺。」
「李淑媛,我不想再提過去的事情了。」我扭過身子,不想再面對她。
「我知道,但是,我一定得找到他,那是我哥哥!親哥哥!」
可是,她忘記了,六年前,她甚至都不願意承認自己有這麼一個哥哥,「我怎麼都想不到他是這樣的人。」還是在那個簡陋的宿舍里,她躺在床上,盯著蒼白的天花板,喃喃自語。
對,就是那天,我和李易繁第一次約會慘敗的那天。
「你吃晚飯了嗎?」我問。
她也不吭聲,就那麼木木地盯著天花板。
「你沒事吧?」我走到她床邊,伸手去摸她的額頭,還好,不燙。
她閉上眼,一副疲倦至極的樣子,「我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哥哥,怎麼會呢?他沒有膽量站出來也就算了,可是,他怎麼能懦弱到來指責我和媽媽呢?他怎麼可以這樣啊!」
「李淑媛,不管怎麼說,他都是你哥哥。」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不……」她睜開了眼睛,看著我,眼神中的那種空洞與絕望像是隨時都能把我吞噬掉一般,「我沒有他這個哥哥,這輩子,我都不會認他這個哥哥。」她的口吻是那麼堅決,彷彿這樣她就能和自己的親哥哥徹底撇清關係一樣。
瞧,六年後的今天,李淑媛都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