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人生長恨(2)

第48章 人生長恨(2)

第48章人生長恨(2)

「玉安……」他的眼裡露出一抹痛楚,「你快放下手裡的刀……這一切都是閔淑儀教我的,是她瞞天過海地聯合閻都知設出這麼一個計策……」

玉安的嘴角露出一絲慘淡的笑,「還有誰參與其中或是知道此事?你姑姑,或是其他人……」

曹誦心慌意亂,便和盤托出,「官家下旨時閔淑儀離他最近,姑姑根本沒來得及聽清楚……苗娘子和太子也知道此事,我原先還擔心他們會走漏風聲,沒想到他們竟然守口如瓶……」

玉安的胸口似有熱浪涌動。太子,是的,他一定知道了官家分授高珏和她密旨的事。順水推舟阻卻這場聯姻,便也打碎了趙禎為他布置的桎梏。每當趙禎布下棋局,他總是棋高一著。

她的胸口一陣錐心般的痛。多年未曾再犯的疾病,竟然會在此時發作。見她痛苦萬狀,曹誦連忙上去扶她,那把匕首來不及抽回,割破了他的衣袖,鮮血便滲了出來。

玉安死死地捂著胸口道:「你若不想我們同歸於盡,便放我出去!」

「不,」曹誦搖頭道,「即使死在你的手裡,我也不會放你走的!」

「我不是要逃走,我無處可逃……」玉安咬著牙說,「但我必須出去一趟!子泫至今不明就裡,我若不見他一面,今晚他一定活不過去,那時我也不願獨活,明早汴京城便多了我們三個亡魂……」

見她堅定而決絕,曹誦顧不上思考任何問題,只想著快些答應她,好阻止眼前的這一切。

黑色披帛,黑色斗篷,黑色面紗,融入漫漫無邊的黑夜。吹熄了新房的蠟燭,關上門,只做出已經入睡的假象,曹誦站在後院小門的牆根,無可奈何地將玉安和笙平送上了牛車。

天邊一輪孤月。汴京的夜市本十分熱鬧,但近日因為防治疫病而早早宵禁,街上空無一人。

牛車在夜晚的街市上狂奔。昏暗的街市使大街小巷裡那一支支火把顯得格外奪目。走近一問,原來是高家的人。二少爺失蹤了,高家上上下下傾巢出動,正四處搜尋他。

玉安聽罷便低聲吩咐車夫掉頭,「向城南走,出朱雀門。」

朱雀門已經關了,玉安用符牌令值守的士兵將門打開,牛車在夜色里狂奔而去。寒夜的風呼嘯著從車廂的縫隙襲擊進她們的衣袍,兩個人的皮膚都如同這秋夜的空氣一樣冰涼。

牛車漸近荒郊。四野無昏黃燈火,唯有皎潔月色。明月樓寂寞地佇立在視線的盡頭,屋頂渺渺的白色似剛剛降下的晚霜,一匹白馬出現在玉安的視野里。她一招手,牛車吱呀吱呀停下了。

玉安率先跳下牛車。前方一片空曠,月下沒有半個人影。她把明月樓上上下下一番搜索,也不見子泫的蹤跡。四顧蒼茫,她的心亦逐漸焦灼,直到蒼翠的竹林間傳來風聲、溪水的淙鳴,還有隱約的人聲。有人在輕聲唱著《洛神賦》:「第禾農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紅素,延頸秀項……」

這是當年子泫曾經幫她抄過的書。

渾身的力氣彷彿一瞬間回到了身體,玉安飛快地向著竹林的方向跑去。

竹林間有一座石頭和木塊搭成的橋,六尺寬,一丈高。橋的兩側是鬆鬆垮垮的竹欄杆。橋下溪流宛轉,水聲叮咚。明晃晃的鵝卵石在月光下反射出透亮的光。溪水兩側是枯黃的灌木和水草,子泫竟然懷抱著酒缸躺在那裡,一半在岸,一半在水,嘴裡正用忽高忽低的音調念叨著:「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

他早已醉得不省人事了。而這溪邊橋的欄杆斷了一段,想必他是一不小心摔下去的,可能受傷了,而溪水寒冷徹骨,若不是她們及時趕來,一夜過去他定然會凍死。玉安匆忙從橋畔的小路跑下去,一把將他抱起,緊緊地摟在懷中。

「玉安,我警告你,今生今世這是最後一次!你若再敢這麼折磨我,我上天入地永世不會原諒你!」

想起齊州她死裡逃生后子泫哭喊著對她所說的話,她嗚咽哭著,吻著他寒冷如冰的臉,試圖讓他溫暖一些,隨即又一聲聲呼喊著他的名字,「子泫!子泫!」

子泫卻搖頭晃腦,醉眼惺忪地盯著她,半晌后目光仍舊遙遠木然,隨即又大笑著高聲念道:「雲髻峨峨,修眉連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輔薜承權……」

他正發著高燒,滾燙的身體像烈焰一般灼燒著她,彷彿隨時都會將她熔化。所幸的是河床柔軟,他除了太陽穴處擦破了皮,並沒有摔傷。笙平趕過來后,與玉安一道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子泫架起來扶到橋畔的空地上,子泫卻陌生地看著她們許久后,果斷地推開了玉安的手。

「你們是誰?我不認識你們!」說完他歪歪扭扭地朝著明月樓的方向走去。

玉安的心像被一塊一塊劈裂,撕成碎片,磨成粉灰。她放下斗篷,一張蒼白如紙的臉呈現在融融的月色之中。原以為只是這身夜行的裝扮讓子泫認不出她,誰知揭開斗篷亦是枉然。待她再次牢牢抱緊他冰冷的脊背,他的目光仍舊遙遠而冷漠,「我說了,你們別跟著我……我要去找她!找她……」他一橫身擺脫了她的雙臂,跌跌撞撞地向著明月樓走去。

不知是守夜人忘了掌燈,還是燈被風吹滅了,明月樓沒有光亮。繞著轉了一圈也找不到入口,子泫便只好失望地搖搖頭,改向著牛車停放的方向走去。蒼茫大地上,兩道細細長長的身影,一前一後,歪歪斜斜。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句不成句,篇不成篇,子泫壓抑的嗓音在風裡飄散。

玉安不敢與他說話,也不敢靠近,只能在一丈距離外跟著,看著他摔倒又掙扎著爬起。笙平知道玉安昨夜沒有睡好,白天又中了迷藥,只怕是累壞了,連忙追上她道:「公主,我們快送高公子回家去吧!」

玉安捂著已經麻木的膝蓋,搖搖頭道:「讓他將心裡的難過都宣洩出來吧!這樣等他酒醒的時候痛才會少一些。」

笙平心疼地看著她,「可是公主的痛,又該怎麼辦呢?」

玉安默然一笑,又勉強打起精神朝著子泫的方向跟了過去。

拐過一座破廟,有幾戶人家的瓦房裡還亮著燈。路上遠遠走來一個身穿白色衣裳的姑娘。未及玉安反應過來,子泫已經一個箭步牢牢抓住了她。

「玉安!玉安!」他就像一個見到糖葫蘆的小孩般興高采烈地喊著,伸出雙臂,熱烈地抱住她。

那位姑娘驚呆了,拚命地推開他,他便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他也覺得有些迷糊,正無助地看著四周,那位姑娘看清楚他並非輕薄浪子,因此彎下腰搖了搖他的肩道:「公子,你是不是喝醉了?」

子泫並不答她話,只迷離地看著她,喃喃道:「你不是玉安……」

「玉安是誰?」姑娘手托下巴問道,「她是你的心上人嗎?她知道你在找她嗎?」

姑娘的柔聲細語讓子泫頓時感到了一絲的清醒,但這清醒卻同時帶來了洶湧澎湃的悲傷。「她不知道,」他手撐著冰冷的地面,仰望著天空,淚水靜靜地湧出了眼眶,「我把她弄丟了……」

他越哭越傷心,令那萍水相逢的姑娘也亂了陣腳。

「既是如此,男兒志在四方,公子又何必執著呢?」

子泫手扶不穩,向著地上倒去,那姑娘眼疾手快地扶起他,他跌進她的臂彎里,嘴唇烏紫,淚眼凄迷,手卻捂著胸口,壓住那波濤洶湧的傷痛,「我的心……今生今世……註定要為她碎,為她死……」

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他隨即頭一偏,昏了過去。

玉安慌不迭地撲上來,從那姑娘的懷裡抱起他。「子泫,」她吻著他的面頰,「求求你快醒過來吧,不要折磨我,也不要折磨自己,如果得不到上天的善待,至少我們要善待彼此!」

可任憑她怎麼喊,子泫仍舊安靜地躺在她的懷中,不聲不響。

身旁的姑娘緩緩起身嘆了口氣,便施施然離去了。待笙平趕到時,子泫渾身燒得就像烙紅的鐵炭,迷迷糊糊說著胡話。正當她二人不知如何是好時,身後忽然傳來洪亮的聲音,「人間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玉安回頭一看,卻見不遠處莫允賢正向著她走來。

「整個下午我都在曹家沒有離去,就是想弄清這其中的究竟,如今看來倒是猜對了。」行至跟前,他低聲道。說罷,他上前幫她扶起子泫,待車夫駕著他的馬車過來,他又半掀開車簾道,「公主快上車吧!」

玉安點了點頭。

車廂里,玉安始終抱著子泫的上身,以使他更舒服一些。因為太疲憊,她的精神已接近渙散,沒有說話,亦不知馬車將駛向何處。

「不知公主是要南行還是北上?」莫允賢緩緩問道,「車裡備足了乾糧、銀票和衣裳。如果公主選擇南行,過了這個街頭出南熏門后一路向西,一個姓崔的人會護送你們到蜀地,那裡物產豐饒,是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若是北上呢?」

「向北十里便是高家府邸。」

玉安垂目看著子泫,他的臉頰通紅,體熱絲毫未減,沉默半晌后她道:「向北。」

笙平正要勸她,莫允賢又道:「公主果然是個明白人。在下也認為,公主如就此而去,雖然從此你們兩人成為神仙眷侶,卻也不得不一生隱姓埋名。且朝堂中曹家和高家勢必反目,豈不是讓親者痛,仇者快嗎?」

「那種事情不會發生。」玉安凜凜一笑,「不管他們是誰,我一定會讓他們為此付出代價!」

馬車在離高家大門半里地的地方停下了。玉安不由自主地將子泫摟得更緊。今日一別,不知此生此世是否還有機會如此靠近。莫允賢瞥她一眼,終究從她手裡奪走了子泫。玉安掀起車簾,目送著他們向著燈火闌珊處走去。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臨別前子泫仍舊喃喃念著。

子泫為她抄的《相見歡》,在曾經的她的眼裡不過是衣食無憂的小兒女的幾許閑愁。如今淺吟低唱,方知其恨無窮。

子泫被家丁們抬進高家,看著高府大門關合,玉安心中的悲痛方才盡情釋放,伏在車窗上任淚水泛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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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傾國傾城之滄海遺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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