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心悅凜:二、出門撿蚌
幾十年後,
當天柱傾塌,當魔神身死,當宇神隕落,當九曜神靈灰飛煙滅,當曾經的魔域化為荒淵……
荒淵深處,
浸透了仙妖神魔之血的土地蠕動翻滾,一隻皓如白雪的玉腕伸了上來。
頃刻之後,
墨發紅衣的女子磕磕絆絆從地上爬起,站了起來。
眉如春山遠黛,眸似秋水含煙。
瓊鼻櫻唇,齒若編貝。
這是個以人類的眼光來看,絕對稱得上一句美人的姑娘。清麗婉約,柔美動人。
只是……萬年前這個時間段里,三界四洲,還是生而強大的仙、妖為尊。
所以,旱魃妺女這副容顏,既不是什麼絕世無瑕的精緻昳麗,也沒有什麼妖嬈風情……放外面撐死一個中人之姿。
當然,
妺女不是不能讓自己變得美艷一點,就和她同源所出的妹妹姒嬰一樣。只是她並不想要,因為,她旱魃妺女,是賞花的人,不是需要人精心呵護,沒人護著就會死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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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淵外圍,
「阿兄!桑佑!你在哪兒?」
一片曠野中,桑酒握著上古神器鎮水劍,焦急搜尋著桑佑的蹤跡。
妖風呼嘯。
空氣中有灰色的濁霧瀰漫,不斷侵蝕著桑酒心力。
雪上加霜的是,她身上,清新的水靈之氣,明顯來自外界的氣息,已經引來了荒淵妖魔的注意。
………………
與此同時,荒淵某處凸起的峭壁下,走路活動時,已經褪去許多僵硬,變得靈活而自然,甚至可以被贊一句娉婷裊娜,風姿款款的妺女,意外看見了……
「一隻小蚌精?」
旱魃妺女眨了眨眼,隨手驅散了被桑佑身上血氣、靈力吸引來的,趴在他身上不住啃食的小妖。
琉璃般的眼瞳,不無好奇的看著桑佑:魔域自來岩漿遍地,山石如林,為數不多的紅土地也貧瘠的比外頭沙礫都不如。
沒有水,自然也不會有蚌精這一類的水妖……魔域原生的水屬性的妖魔,經過世代優勝劣汰,適者生存的進化,基本全變異的渾身是毒了。典型代表就是左護法,九頭蛇驚滅同志。
「有點意思。」
妺女素指掠過桑佑額前髒亂的髮絲,從他英挺的劍眉一直往下,不顧他身上血污,直撫到他蒼白、乾裂的唇瓣為止。
雖然很乾,但不愧是水妖啊,摸起來觸感還是軟軟的。
妺女美眸輕閃了下,忽然說道:「以後,你是我的了。」
很確定的語氣。
這代表著旱魃妺女並不是在和桑佑商量,而是在通知他,她的決定。
妺女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的。
畢竟妖魔道的規矩,就是弱肉強食,強者為尊。而她是魔神之下,世間最強的妖王之一。
能夠成為她的所有物,桑佑應該覺得榮幸。
一道金紅色光芒閃過,
地上衣衫襤褸,遍體鱗傷的俊美青年被妺女直接變回了易於攜帶的河蚌本體。
「小小一隻,還挺好帶的。」
旱魃妺女對所有物的本體形貌也很滿意。
………………
荒淵外圍,
「阿兄……」
「哎呦,我還道這是什麼?原來是只小蚌精……被關了這麼久,都快被餓死了,終於能飽餐一頓了。」
「可不是嘛,正好還是只沒殼的河蚌,真是可憐。快快過來教我吃了,也算是給你個痛快,不必再在世上受苦……」
妖魔們怪笑著從空中落下,將桑酒團團圍住。
桑酒揮起鎮水劍,借著這件誕於天地初開時的強大神器,殲滅妖魔。
但見鎮水劍鋒芒過處,妖魔們無不尖叫消散……化作漫天魔氣,然後又引來了更多妖魔。
………………
「不對,這氣息是,上古神器?」
帶著桑佑,循著靈氣脈絡,逐漸往荒淵外走的妺女很快察覺到自家變故。皺了皺眉。
「竟敢帶著神器入魔域大肆殺戮小妖,當真欺人太甚,莫非是以為,魔神不在,我妖魔道從此便可任人魚肉了?」
守久必失,桑酒仗著兵器神威是殺了許多妖魔,可荒淵是什麼地方?是天下妖魔的大本營,群魔在此漫天飛舞,又豈是她一人一劍可以誅滅?
旱魃妺女趕到之時,桑酒周身已被群妖撕出道道傷口,黑色的魔氣透過傷口緩緩滲進她的體內,她的眼底有紅芒升起,額上原本若隱若現的魔紋亦愈發清晰。
「好一個冰清玉潔的小仙女啊!」
旱魃妺女眼力過人,一眼看出桑酒天生仙體,只是現在仙髓缺失,所以改修了妖術。
但哪怕本來就是妖族出身,哪怕已經沒了仙髓,註定此生成神無望,她居然還在猶豫是否墮魔?
旱魃妺女冷笑一聲,只道:「你不願意墮魔,我妖魔道亦要不起閣下這般天仙,不如,便讓我來幫你一下好了。」
妺女神識波動,揮散了圍攻桑酒的妖魔們。
桑酒久戰之下,早已精疲力竭,群妖普一散開,她劍鋒落空,便無力跌倒,趴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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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酒。」
「冥夜?」剛才掐訣捻咒,往桑酒身上烙了一個伏魔印的旱魃妺女循聲抬頭。訝然看著匆匆趕來的神域戰神。
只見幽暗魔域之中,冥夜依然一身銀白戰甲,聖潔凜然。只是從前清冷淡然的眼底,如今卻是滿布驚痛。
活脫脫就是為情所困的樣子啊……妺女美眸輕閃著。
收手歸袖,一邊施施然的摩挲著自己撿到不久的小河蚌。一邊看著戰神冥夜小心翼翼扶起桑酒。
疼惜的問,「你怎麼樣?」
「疼……」桑酒咬緊牙關,忍了又忍,本不想與冥夜示弱。可她實在是太疼了。
曾經桑酒以為,天下最痛的事情,莫過於她的蚌殼在弱水中溶解。可現在……
妺女的伏魔印入體,有至陽神力燒灼魔氣、妖血,直透入骨都不算什麼。最令人難忍的,是它會一遍遍的勾起人心裡最難過的魔障……
此刻桑酒腦海中,便不住的浮現起了當日她趕回漠河,從前一片安寧和樂的家園,卻只剩下殘垣斷壁的畫面。至親、族人、朋友們的屍體橫陳一體……
宮中地上散亂的留影珠,留下了這番滅門慘案會來的因由:竟全是因為她……
「啊……」
「桑酒,靜心凝神。」冥夜一指點在桑酒眉心,道:「伏魔印已經鎮壓住你身上魔氣,只要你心境澄明,它不會傷你。」
「桑酒,別再墮落了……」
「墮落?冥夜,你真可笑。你們這些純潔高貴的神君仙子做了壞事才叫墮落。而我,我本來就是骯髒下賤的河底之蚌,生來就是妖族……」
桑酒道:「從前萬般,皆是我錯,是我自視太高,痴心妄想,玷污了冥夜神君。才會遭到滅族之禍……可是冥夜,錯的人是我,哪怕有人要為你我姻緣付出代價,應該死的人也是我……」
「為什麼要殺我父王,滅我全族?」
「為什麼……」
「因為你弱吧,弱小就要挨打,這是三界四洲,從古到今,顛撲不破的真理。」旱魃妺女眨眨眼睛,從桑酒隻字片語中大概了解了她與冥夜的關係。
微笑說道:「你全族都死了呀?讓我想想,動手的人是冥夜青梅竹馬的騰蛇族聖女天歡,還是神域里,冥夜的忠心擁泵?」
「妺女你閉嘴!」
冥夜一把拉住桑酒手臂,心痛的道:「桑酒,你沒有錯……跟我回去,從今往後,過去種種,我陪你一起面對。」
「讓我閉嘴?冥夜,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麼?這是魔域,不是你的上清!」
妺女笑容譏哨道:「罷了,你和這小蚌精的事情,與我無關,我也懶得理會。只是,你擅闖魔域,在來之前可有交代好後事?做好葬身於此的準備?
冥夜道:「……你、想殺我?就憑你一個?」
他認識旱魃妺女,從前戰場上經常交手——雖然那會妺女每次現身都戴著面具,並且從來也不說話,活像個啞巴。
但冥夜再不濟也是一代戰神,眼力再差,妺女氣息也還是能認出來的。何況她這次除了沒戴面具外,衣著身形都與從前一般無二。
當然,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冥夜記得,旱魃妺女修鍊的是合擊技,所以每次出手都和姒嬰一起……而現在,姒嬰、驚滅,並魔域上層數萬精銳妖魔,都已經被宙神設局,流放到時空之外了。
「就我一個,殺你,夠了。」旱魃妺女平靜的道:「冥夜,你身負重傷,還沒痊癒吧。」
「這種狀況都敢來魔域,便是沒有我在,你也應該做好被群妖分噬的心理準備才對。」
畢竟,魔域到底是一界之地。
某種意義上說,位格甚至高於上清,因為神域二字從廣義範圍上講,是包括但不限於各族秘境在內的整個神界。
十萬年前,上清神域也就只是神界一處比較出名的地方而已。如果不看靈台,只憑靈氣環境,在神域諸多聖地中連前五都殺不進去。
冥夜聞言不語。
提到荒淵的危險性,他如何能不知道呢?但沒辦法,桑酒在這……所以他必須要來。
冥夜薄唇緊抿,拾起地上鎮水劍,交於桑酒,又將桑酒抱得離妺女遠了一點。指尖逼出淡金色精粹神血,在她周身劃出結界……
妺女靜靜看著這幕,也並沒有想阻止的念頭。
只是又摸了摸了衣袖裡小河蚌,把他拿出來看了一眼,想想又給塞回袖子里了。
——無論冥夜現在傷的多重,和他打架也都需妺女全神貫注。但她的紅裙是赤幽冥傘的傘面所化,防禦力不輸普通神器。
所以,
與其把桑佑丟在別的什麼地方,還不如就放自己袖子里了。
桑酒:「阿兄……」她看到桑佑了,眼眸一亮,迫不及待的就往妺女方向爬,連被伏魔印加劇數倍的身心劇痛都一時忽略了。
冥夜也道:「妺女,把桑佑給我。」
「桑佑?你說這隻小蚌精?」妺女又把河蚌模樣的桑佑拿出來,在冥夜跟前晃一圈,道:「他是我的……你休想要。」
「那就手底下見真章吧!」冥夜深吸口氣,取出神戟「遺澤」,直劈妺女道:「如果我贏了,你沒死,只要把桑佑給我,我不殺你。」
「呵,虛偽的慈悲。」
金紅色的燦爛光焰在妺女手中凝成緞帶樣式,她一擊打向冥夜,道:「你死以後,神域還有什麼人呢?」
「這大道之爭,種族之戰,最後贏得,終究還得是我妖魔道!」
………………
「旱魃妺女,邪不壓正,你贏不了。」
「我說的。」
冥夜被陽炎之火破開防禦的瞬間,荒淵中有宙神稷澤虛影浮現。一道光華閃過,他帶走了冥夜、桑酒。
旱魃妺女阻止不及。
抬頭望著荒淵神禁片刻,柳眉緊鎖,亦化虹光走了。
——確認過眼神,這禁制她短期內無法破解。那麼,唯今之計,便不需急著解封荒淵。而該出去……
荒淵已經是這樣了,裡面的妖魔固然出不去,可危險也不大。沒吃的,光吸收濁氣修鍊,也能活。
可外面的……
什麼境遇就難說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