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向著過去的未來
菲勒蒙擁有一項別人沒有的特殊才能。
那是十二月的一個清晨,天空陰沉,沒有一絲風,靜謐得令人窒息。這樣的天氣,總是讓人忍不住回憶過去。每當這個時候,菲勒蒙就會翻開記憶的書頁,回到那個熟悉的地方。
街道兩旁,原本雜亂無章的建築,逐漸變得井然有序。菲勒蒙開始默念著門牌號:11,15,17……數字跳躍著,毫無規律可言。
轉過街角,是29號,從這裡開始,數字變得連續起來,菲勒蒙可以放心地默念下去:30,31,32……他沿著這些數字,一路向前,最終,他來到了目的地。
一棟白色的新建築,門柱上刻著「40」的字樣。菲勒蒙不用確認,也知道這裡的地址:卡多根街40號,他通往過去的旅程,總是會在這裡結束。
「請問您找誰?」
菲勒蒙敲了敲門,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我找帕拉先生。」
「您是說老爺嗎?請問您怎麼稱呼?」
「告訴他,赫伯特來了。」
片刻之後,那個女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請稍等,我這就開門。」
菲勒蒙走進房間,在女傭的帶領下,來到了一間會客室。房間里,一位熟悉的老者,正襟危坐,他努力裝出一副冷漠的樣子,但菲勒蒙還是注意到,他的嘴角,微微抽動著,似乎在強忍著笑意。
菲勒蒙走到老者面前,立正敬禮。
「帕拉艦長,打擾了。」
老者坐著回了一個軍禮,直到他放下手,菲勒蒙才放下自己的手。
「坐吧,你的腿不方便。」
「謝謝。」
「你又不是第一次這樣。」
菲勒蒙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老者是在回應他之前說的那句「打擾了」。他尷尬地笑了笑。
「你的氣色好多了,赫伯特少尉。」
阿爾伯特·帕拉說道。
「很少聽到有人這麼說。」
「你總是把自己弄得傷痕纍纍,不過,你的表情比以前輕鬆多了,還會笑了。」
菲勒蒙不知道,這究竟是誇獎,還是某種形式的警告。他正感到困惑,帕拉突然拍了拍手,示意門外的女傭進來。
女傭端著茶壺和茶杯,為他們二人倒了茶。
「嘗嘗。」
菲勒蒙剛喝了一口奶茶,帕拉突然說道:
「抱歉,我失禮了。」
「這茶很好喝啊。」
「我不是說茶,你這傢伙。」
帕拉的語氣,突然變得嚴厲起來。
「我應該稱呼你『艦長』。」
「我很少被人這樣稱呼,所以……」
菲勒蒙尷尬地笑了笑。
無船之艦長,這是菲勒蒙最後的軍銜。對於那段往事,菲勒蒙已經釋懷,但他的這位老上司,似乎依然耿耿於懷。
「說吧,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這麼快就要走了?」
「我怕打擾您太久……」
菲勒蒙感受到了帕拉的失落,但他還是選擇了逃避。
「軍服,對吧?」
「是的。」
「我已經準備好了。」
帕拉似乎早就知道菲勒蒙的來意。菲勒蒙突然感到一陣羞愧,他總是只有在需要幫助的時候,才會想起這位老上司。
「要試穿一下嗎?」
菲勒蒙原本想要拒絕,但他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片刻之後,女傭拿著一件舊的藍色外套,以及一套完整的軍裝,走了進來。
菲勒蒙換上軍裝,站在鏡子前。
雖然他的年齡,已經可以和那些肖像畫中的將軍們相媲美,但他卻越來越不適應這身軍裝。他覺得自己像個孩子,在模仿大人。
菲勒蒙尷尬地撫平著衣服上的褶皺。
「你一點都沒變老。」
帕拉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門口。
「還是和以前一樣。」
「什麼時候?」
「十五年前。」
菲勒蒙苦笑著說道。
「那時候,我還沒有留鬍子。」
「是嗎?」
菲勒蒙習慣性地把手伸進口袋,卻摸了個空。他將手抽出來,發現口袋破了一個洞,線頭露了出來。
「衣服破了?要不要我幫你縫一下?」
「謝謝您的好意,不用了。」
他們二人沒有再多說什麼,一起走出了房間。菲勒蒙打開房門,正準備敬禮告別,帕拉突然問道:
「你還是軍人嗎?」
菲勒蒙猶豫了一下,回答道:
「是的。」
「我認識你嗎?」
「不認識。」
帕拉皺起眉頭,說道:
「說實話,我害怕你來找我,因為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和你一樣。」
「您會長命百歲的。」
帕拉笑了笑,說道:
「謝謝你的吉言,但我已經老了。」
菲勒蒙沒有反駁,他默默地敬了一個禮,然後轉身離去。39,38,37……17,菲勒蒙回頭看了一眼,帕拉已經不見了蹤影。
菲勒蒙知道,帕拉一直為他保管著那套軍裝,即使他突然造訪,帕拉也從未表現出任何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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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菲勒蒙來取軍裝,都只有一個目的。這也是他那項特殊才能發揮作用的時候。
他擅長,為那些他愛的人,送葬。
回家的路上,夕陽西下,菲勒蒙「偶遇」了利奧·布雷伯利的母親。
她坐在路邊的長椅上,似乎已經等候多時。她的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憔悴。菲勒蒙艱難地開口說道:
「我有一個不幸的消息要告訴你。」
女人沒有說話。
「我在醫院的地下室,見到了你的兒子。」
「他還好嗎?」
菲勒蒙點了點頭。
「他還活著嗎?」
「或許吧。」
「或許?」
「情況緊急,我……我也不太清楚。」
女人沉默了,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看來,你有很多事情瞞著我,即使我是他的母親。」
「他也不希望你知道。」
沉默,再次降臨,比之前更加漫長。就在菲勒蒙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女人突然說道:
「我收到了兒子的信,還有錢。」
「你說什麼……」
「我一直保存著。」
菲勒蒙知道,這不可能。他親眼看到布雷伯利躺在醫院的地下室,等待著死亡的降臨。就算他還活著,所有通過郵局寄出的信件,都會受到監視。
菲勒蒙不知道,自己應該附和女人的妄想,還是應該告訴她真相。就在他感到為難的時候,女人竟然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封信。
「是法語,你的兒子會說法語嗎?」
「不會。」
女人的回答,讓菲勒蒙更加困惑。
「但這是他的筆跡。」
「還有呢?」
「你會讀法語嗎?」
「比一般人,稍微好一點。」
女人將信封翻過來,推到菲勒蒙面前。
「我找人翻譯了這封信,但最後一個詞,沒有人認識,如果你能讀懂,請告訴我,它是什麼意思。」
菲勒蒙默念著信上的內容:
「我在國外,我會回來的。」
信是用簡單的法語寫的,很難判斷是誰寫的。即使是筆跡鑒定,也無法根據這麼短的文字,得出確切的結論。
菲勒蒙的心,突然變得沉重起來。他讀出了最後一個詞。
然後,他猛地站了起來。他的身體,因為假肢的緣故,失去了平衡,但他還是扶住了桌子,沒有摔倒。
「沒錯,他還活著!」
「我早就說過。」
女人平靜地說道,但菲勒蒙還是注意到,她的肩膀,在微微顫抖。
「這個詞,是一個信息,是給我的信息。天哪,他真是太聰明了,他知道,我一定會通過她,找到他!」
菲勒蒙激動地自言自語道。
「信息?」
「這不是法語,而是一個英語單詞,很少有人知道這個詞。」
女人將信封拿了回去,問道:
「它是什麼意思?」
菲勒蒙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喜悅語氣,大聲說道:
「Floccinaucinihilipilification!」
回家的路上,菲勒蒙來到一個報攤前,一個無精打採的報童,正站在那裡。
「有什麼報紙?」
「只有《倫敦人》。」
報童頭也不抬地說道。
「還有呢?」
「沒有了,現在大家都看《倫敦人》。」
「給我一份。」
菲勒蒙付了錢,拿過報紙。
這份報紙,簡直慘不忍睹。裝訂得亂七八糟,一看就知道,是機器裝訂的。菲勒蒙懷疑,負責操作機器的工人,要麼是前一天晚上喝多了,要麼是宿醉未醒,總之,他製造出了一份足以讓整個出版行業蒙羞的劣質產品。
毫不誇張地說,這份報紙,有四分之一的內容,都被裝訂線遮住了,根本無法閱讀。菲勒蒙靠在牆上,翻閱著報紙,忍不住低聲咒罵了幾句。
幸運的是,菲勒蒙想要找的內容,刊登在報紙的邊緣,所以,他還是可以完整地閱讀。
那是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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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你》
英國人,生來就肩負著使命,那是我們與生俱來的責任,也是我們獨有的苦惱。
英國人,生來就肩負著使命,我們必須放棄平坦的道路,披荊斬棘,開闢新的道路。
英國人,生來就肩負著使命,即使與全世界為敵,我們也要為正義而戰。
英國人,生來就肩負著使命,我們要高舉火炬,驅散黑暗,永不停歇地探索未知。
英國人,生來就肩負著使命,當所有人都停滯不前的時候,我們必須一往無前。
我問你,你是否想要卸下肩上的重擔?
我問你,你是否畏懼那些無知的野蠻人和邪惡的異教徒的仇恨和蔑視?
我問你,你是否想要放棄荊棘叢生的道路,選擇一條平坦舒適的道路?
我問你,你是否想要放棄探索,向世俗妥協,沉溺於幸福的無知之中?
不,不,不,不,只有那些能夠堅定地說出「不」的人,才能迎接即將到來的風暴!
——您忠誠的僕人,塞西爾·約翰·羅茲,東印度公司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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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詩,令菲勒蒙感到震驚。
塞西爾·羅茲,這位詩的作者,是一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政治家。他雖然鼓吹著不切實際的帝國主義擴張,但他的商業頭腦,卻令人嘆服。他在政壇上,並沒有取得太大的成就,但他卻始終堅持著自己的主張,並成功連任議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