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嚴目

第89章 嚴目

等閆岱起床的這段時間裡,閆程一刻也沒閑著,又開始忙碌起手中的活兒來。

只見他面前放置著一個尚未完工、正處於塑形階段的泥質偶頭。

那張略顯雜亂的大桌子上面,隨意地擺放著幾把大小各異的泥塑刀具,以及一疊平鋪開來的紙張和一罐漿糊,腳下堆著一袋拆開了的石膏粉。

每當他手持刀子對著那泥偶頭小心翼翼地雕刻數下之後,都會暫時停下動作,而後緩緩退後幾步,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仔細觀摩一番。

接著,他會再次上前,繼續揮動手中的刀具,或者對之前雕刻出的部分做出一些細微的調整。

就這樣反覆多次,直到偶頭的五官被雕琢調整至令他感到滿意的模樣之後,他才拿起一旁地水瓢,輕輕舀起些許清水,均勻地灑在那還帶著泥土氣息的泥塑面部之上。

而後,他又迅速拿起一塊鐵片,細緻而耐心地將濕潤后的泥面逐一整平。

就在他剛剛準備著手進行下一步的工作之時,閆岱才慢悠悠的從屋內走了出來。

那人眼底下那濃重得如同墨染一般的黑眼圈顯得格外醒目,看上去可絕不像是僅僅一兩晚未曾好好休息就能造成的狀況。

「能同我們再仔細地說一說那天晚上,你們所看到的東西嗎?」傅霖問話時的聲音都放輕了一些。

「那……那天……」閆岱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的嘴唇微微顫抖著,彷彿回憶起了極其可怕的場景,整個人陷入了深深的恐懼之中。

那天晚上,月色昏暗,幾顆星星稀稀疏疏地掛在天邊,整個村莊籠罩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之中。

幾人滿懷著正義之心,一心想要揪出這幾日在村子里裝鬼弄神之人,就相約著晚飯後一同在村南頭集合。

他們從南街一路溜達至北街,可眼瞅都快要到子時了,卻始終沒有看到那些人口中所謂的「小偷」。

除了他們幾個身形高大的大男人之外,這路上別說人影了,就連一隻小貓小狗都未曾瞧見。

正當幾人心灰意冷,準備就此打道回府之時。突然,一陣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從不遠的拐角處傳了過來。

這突如其來的聲響讓原本已經有些鬆懈的幾人頓時警覺起來,他們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默契地蹲下身子,像貓一樣輕手輕腳地躲藏在了一個破舊的小攤子後面。

隨著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氣氛愈發緊張凝重,幾人的心跳聲彷彿都清晰可聞。

更讓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這腳步聲聽起來極為怪異,根本不像是正常人穿著鞋子行走在地面上所發出的聲音。

那一步又一步的節奏異常沉重且拖沓,似乎每邁出一步都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壓力和重量,倒像是剛學會走路一般。

閆岱在心裡就犯起了嘀咕,暗自思忖道:「這會不會根本就不是人在走路啊?難不成是他們村裡的木偶成了精?」

果不其然,當他緩緩抬起頭,定睛一看時,只見前方那些高低不一、正排著隊緩緩向前移動的身影,除了木偶還能是什麼!

此時,蹲在閆岱身旁的任初也看到了這一幕,瞬間被嚇得魂飛魄散,嘴巴一張就要驚恐地喊叫出聲。

說時遲那時快,閆岱反應極其迅速,趕忙伸出一隻手,死死地捂住了任初的嘴巴,將他即將脫口而出的尖叫聲硬生生地給憋了回去。

然而,慌亂中的任初還是不小心用腿踢到了攤子的一角,只聽得「咚」的一聲悶響驟然響起,在寂靜的夜空中顯得格外突兀和響亮。

站在閆岱身側的劉子明聽到聲響后,心頭猛地一緊,又立刻伸手去壓住任初的腿,同時壓低聲音焦急地說道:「你快別亂動了!千萬別再弄出什麼動靜來了!」

可惜,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要知道,這個時辰的夜晚萬籟俱寂。他們這幾個大男人鬼鬼祟祟地躲藏在一個小小的攤子後面,想要完全不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隊伍末尾處的那個小木偶似乎聽到了他們的聲音,它雖然緩緩地、僵硬地轉過頭來,但它的身軀卻依舊筆直地朝著前方走去,這種不協調的樣子看上去格外詭異。

閆岱本只是想再抬起頭來確認一下這些木偶是否已經走遠,可沒想到就在他抬頭的瞬間,目光竟恰好與那個轉身的木偶相對。

剎那間,閆岱整個人都呆住了,驚愕得完全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就那樣愣愣地蹲在原地,足足過了好半晌也沒有任何反應。

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那個死死盯著自己的木偶,那對空洞無神的眼睛猶如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要將他的靈魂生生吞噬進去。

若不是一旁的劉子明及時察覺到情況不對,猛地伸手拽了閆岱一把,恐怕他這會兒還像個木頭人一樣獃獃地杵在那兒呢。

等到閆岱終於再次回過神來時,眼前早已沒有了那隻木偶的身影,唯有一條空蕩且靜悄的大街,剛才那令人膽寒的一幕就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

經歷了如此詭異的遭遇之後,包括閆岱在內的幾個人再也不敢有絲毫的耽擱和停留,今晚所遇到的事情實在是太過邪門了。

於是乎,一行人匆匆忙忙地加快腳步,迅速地趕回到各自的家中。

翌日清晨,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了村子的街道上,一陣凄厲的哭喊聲打破了這份寧靜。

那哭聲來自於任初家,正是任初他娘發出的悲號。

「我的兒啊!你這是怎麼啦?」任初他娘邊哭邊喊著,聲音凄慘無比,路過的街坊鄰居紛紛駐足探頭查看。

任初傻了。

據說他連自己的親娘都不認得了,只會獃獃地坐在床上一個勁兒地傻笑,尿床了也毫無察覺。

正在吃早飯的閆岱聽聞這個消息后,心裡咯噔一下,立刻放下碗筷兒趕往任初家。

一進房門,看到眼前的情景,閆岱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任初是真的傻了。

只見那人眼神空洞無神,嘴角掛著痴痴的笑容,口水順著下巴流淌下來,滴落在衣服上。

他的動作遲緩而笨拙,站起來時,身體搖搖晃晃,一副隨時都會摔倒的樣子。

而當他好不容易站直身子后,那邁出去的步子卻顯得十分沉重且艱難,像……像極了那天晚上碰到的木偶……

那雙去拿東西手也是顫抖不停,愣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堪堪地拿住物品,可才握住沒多久,就又掉落在了地上。

最可怕的還是任初望向閆岱的眼神,那雙眼珠子總是直勾勾地盯著他,沒有絲毫生氣和靈動。

即使是旁人同他說話時,他也只是緩緩地轉過頭來,眼珠卻還依舊停留在原來的地方。

閆岱不敢多做停留,逃也似地回到了家中。

其實那日回到家的時候,他壓根就沒有睡著,也完全不敢睡。

每當閉上眼睛,所想到的畫面都是那個木偶已經走到他身邊,側頭對他說著,「找到你了。」

也只有到白天陽光照到房間里時,他才敢偷摸的打個盹兒。

傅霖聽完他的描述,想要安慰一兩句,可發現自己並不擅長安慰人。

還是身旁的許廷寬走上前,用那隻骨節分明的手輕撫著閆岱的肩膀,告訴他有他們在,定會把這件事情從頭到尾的徹查清楚。

二人在得到想要的線索以後,便同閆父道別。

閆兮蹦蹦跳跳地跟在他們的身後,說要替爹爹送一送他們。

快走到門口時,許廷寬的目光停留在閆兮懷中的木偶上。

那隻木偶的內部應該是存在著什麼巧妙的機關,眼睛和嘴巴會隨著身體的晃動而有所動作。

大抵是覺得眼前的哥哥一直看著她的人偶,閆兮便將它放到眼前兒,同許廷寬解釋道:「這是我阿娘做給我的。」

許廷寬聽她突然這麼說,倒也順勢接了下去,「方才......怎麼沒有看到你阿娘呢?」

「她走啦!哥哥說她變成星星啦!晚上睡覺的時候就會回來看我呢。這個娃娃就是阿娘走之前給我做的,說我長大以後就是這個樣子。」

「確實挺像的。」許廷寬輕聲說道。

二人看著閆兮進屋以後,才轉身離去。

待走到下個路口的時候,剛好碰到了江洵和瑤卿,雙方主動地交換了一下各自所打聽到的線索。

「孫家?哪個孫家?」傅霖問道。

「當時沒有仔細詢問,不過眼下還有些時間,可以去拜訪一下。」瑤卿提議道。

四人並排走在路上,隨意地攔了一個路過的村民,同他打聽了一下孫權時的家住何處。

隨著那人所指的路線,在七拐八繞以後,終於找到了地方。

只是,站在他們家門口的,倒還有個老熟人——喬訣。

瑤卿一臉狐疑的問道:「幹嘛不進去?還是說你已經被趕出來了?」

喬訣對於他們的突然出現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驚訝之情,僅僅是用那冷漠的眼神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之後,便再次將頭低下去,繼續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地上的東西。

江洵順著喬訣的視線望去,那裡有的只是一群正在忙碌著搬家的螞蟻。

嗯?這人怎麼回事?

放著重要的線索不去尋找,反而在這裡觀看螞蟻搬家?

許廷寬倒是察覺到了情況有些不對勁,他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幾步,然後審視起眼前這座看似普通的宅子來。

當一大群螞蟻集體決定搬離它們原本熟悉的生活環境時,通常會存在多種原因。

要麼是因為食物資源變得匱乏,無法滿足整個蟻群的生存需求;要麼是氣候發生了劇烈的變化,不再適合它們繼續居住;又或者是由於種群數量不斷增長,原有的領地已經無法容納這麼多成員。

可除此之外,還存在另外一種可能性——那就是這個地方本身已經變得不再安全。

想到這裡,許廷寬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不安之感。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喬訣忽然緩緩開口說道:「孟春。」

聽到這兩個字,眾人皆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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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時權那位前幾個月上吊自殺的髮妻之名就叫孟春。

聽說這位女子命運頗為坎坷,十六歲的時候,被自己的親生母親所欺騙,糊裡糊塗地就嫁給了孫時權。

待嫁入孫家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后,孟春便懷上了身孕,並在次年生下一個女兒,取名為孫玉珍。

「吱呀——」門從裡面打開了。

出來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比閆家的那個女娃娃要大上幾歲,穿戴的也比她好,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主兒。

孫玉珍一臉警惕的瞅著眼前的五人,沒好氣的問道:「你們誰啊?站我家門口做什麼?」

說話間,她身後又出來了一個小男孩兒,大約五六歲的樣子,這是孫時權的兒子——孫玉州。

「姐姐,你等等我呀。」那小孩兒走路時只顧著低頭看腳下,完全沒有抬頭看著前方,等看到眼前兒多了幾雙腳的時候,才一臉震驚的抬起了頭。

「敢問這可是孫權時的家?」瑤卿沒有自報家門,而是先問了那小姑娘。

「是又如何?」她竟一點也不怕人,說話的聲音都底氣十足。

「你家最近可有發生什麼怪事兒么?」

「你們不就是怪事兒?鬼鬼祟祟的站在我家門口想幹什麼?想偷東西?」

此話一出,江洵就翻了個白眼,心中想道:你家有什麼東西是值得我偷的?再說了我要真想偷東西,還能會被你發現?還有!什麼叫鬼鬼祟祟?我們明明是光明正大!

「你這姑娘說話好生奇怪,我們哪裡有鬼鬼祟祟?」許廷寬走上前理論道。

「我說鬼鬼祟祟就是鬼鬼祟祟!還需要向你解釋一二?趕緊從我家門口離開!不然等本姑娘將人喊出來,你們到時候就是想走也走不掉了。」她雙手掐著腰,一副興師問罪的表情。

喬訣見狀,無奈的嘆了口氣。從乾坤袖中掏了個信號筒出來,遞給了他身旁的孫玉州。

隨後,他彎腰說道:「晚上若是家中有怪事發生,就點燃這個信號筒,等哥哥看到后,會趕來幫你。」

「能有什麼怪事!還用得著你幫?」孫玉珍一把搶過那個信號筒,狠狠的扔到了一旁的草叢裡面。

喬訣自然沒有同她一般見識,這種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非要等死到臨頭了才知道自己攤上大事兒了。

這樣的人,他見的太多了。

可愚昧無知,罪不至死。

若是能救,他依舊會不計前嫌的去救。

只是這孫家,今日怕是進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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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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