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扶持
意園的安排是極好的,坐在窗前便能瞧見滿園奼紫嫣紅。
先前園子安排好后她又去見了安老夫人和安永豐,好一頓敘話用膳之後才回了園中,貼身婢子寶珠見她有些疲憊的神色,便走上前替她揉肩捏腿。
姜藏月維持著自己的人設,似有若無和婢子套著話,婢子為了在主子面前得臉,那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府上左側院落便是為二小姐當年設置的小佛堂了,老爺夫人這些年沒有一日是不將二小姐掛在心上的。」寶珠說道:「小佛堂的檀香都是用的頂頂好,聞起來都可讓人寧心靜氣。」
寶珠又頓了頓,再次開口:「二小姐,不過如今您人回來了,那小佛堂不提也罷,總歸是從前老爺和夫人的一個念想。」
姜藏月目光從窗外收回,點點頭,便起身走至意園園門處,從意園眺望過去,大約是能瞧個大概,小佛堂佔地範圍並不小。
差不多是一個完整的四方院子,院前掛著微黃的燈籠,不少人在院前巡視把守。
「二小姐是想要去看看?」寶珠扶著她恭敬詢問道。
姜藏月自然不會說出自己的真實目的,只是柔柔笑道:「這麼些年不曾在父親母親面前盡孝,還讓他們為我擔憂,小佛堂寄託父親母親這麼多年的思念,我的確是想瞧瞧。」
「那二小姐在院前轉轉就是,沒有老爺的吩咐,平日里小佛堂是絕不讓人去打擾的。」寶珠神情瞧著也是有些為難。
姜藏月溫柔點點頭,遂主僕二人這才出了意園。
身後跟著的婢子更是小心翼翼提著燈籠,生怕主子不熟悉路況摔了。
廷尉府的宅子從先帝在位時就分下來了,處於汴京中心位置,就在皇宮御街之上,從前只聽聞奢靡,如今親眼所見才知所言非虛。
穿過花園游廊,小佛堂的面貌終於清晰呈現眼前。
四方院子前兩扇青銅大門足足有二人高,門前把守的侍衛約莫三十五名,個個太陽穴鼓脹飽滿,神情冰冷,腳步輕快,全是一等一的內功高手。
待二人稍微靠近一些,為首侍衛立刻警覺:「何人擅闖?」
寶珠連忙解釋:「周侍衛,這是二小姐,只是想來小佛堂附近看看,並非擅闖。」
姜藏月似被嚇到了一半,驚惶咬了咬唇垂下頭。
夜風吹起少女的裙擺,更襯得人柔弱無助,蒼白削瘦。
周侍衛頓了頓,自然也知道小佛堂除了祭祖是為誰設立的,語氣總算是有了幾分緩和,躬身行禮:「屬下見過二小姐,只是老爺有令,不得隨意進出小佛堂,二小姐若真是想瞧瞧,明日可與老爺夫人一同前來。」
「是我唐突了,寶珠咱們回去吧。」姜藏月嗓音有些發顫。
寶珠連忙上前扶住自己的主子,許是夜色太濃重,少女受到驚嚇又著急不小心崴了腳,帕子也被風吹落在地,沾染了不少泥土。
寶珠趕緊撿起來,二人這才離去。
見人走遠了周侍衛這才收回目光繼續巡視。
姜藏月捻著指尖的泥土。
有血腥氣,小佛堂附近的血腥氣是整個廷尉府最重的,是以安永豐才用最好的檀香去遮蓋掩飾,一方面懷念失蹤的二女兒,一方面則是小佛堂里有太多見不得人的事。
所以,小佛堂里有什麼?
她暫時不知道有什麼,但小佛堂總歸是要進去的。
「二小姐,手可有傷著?」寶珠心疼且關切,姜藏月不動聲色揚了手中泥土,連帶著那星點的血色都消失得一乾二淨。
「沒事。」姜藏月含笑搖搖頭。
交談間,花園裡燈燭耀眼,似有不少人朝這方而來。
姜藏月抬眸。
來人身後跟著五六個宮婢,個個小心翼翼伺候著引路,長得也並不起眼,更像是在主子面前不敢露出半分出色。
最前方的卻是老熟人安嬪安妙栗,自從失去三皇子紀燁堯之後,她似一瞬老了好幾歲,滿頭珠翠都遮不住滄桑疲憊的容顏,眉眼狹長刻薄,渾身戾氣,一襲粉色宮裝更是穿不出半分從前的嬌艷色澤。
「奴婢見過安嬪娘娘,安嬪娘娘,這是今日方回府的二小姐。」寶珠像是也怕她,但還是鼓起勇氣上前行禮,將話說清楚。
姜藏月似有些怯怯看了她一眼。
安妙栗擰眉,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這才語氣輕緩開口:「你就是本宮那失蹤十年的二妹妹?」
「大姐姐,我是安意。」
安妙栗揚臉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夜風生寒,她裙衫單薄,惹人憐愛。她淡淡笑道:「既是回家那就是一家人,不如去本宮房中坐坐。」
她瞧了瞧廷尉府也不知在想什麼。
待二人回了安妙栗出嫁前的閨閣,入目所見一切和從前無甚差別。陳設奢華,軟菱紗賬,柔花溫玉,花梨木雕牡丹的方形茶桌上置了價值不菲的天青花瓶,一套汝窯茶具擺在桌面上。
此刻一隻細白無骨的手正持著茶匙,從茶罐中舀了茶葉放進茶壺裡。
姜藏月眸子靜靜看向她。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裊裊茶香氤氳了眼前女子的眉眼,泡了茶,安妙栗含笑將茶杯推給她:「二妹妹,嘗嘗,上好的天山雪。」
說罷,她自己也欲抿茶。
婢女阿柳眼見二小姐也是自己人,方才勸道:「娘娘這茶還是不喝為好。太醫說了您的身子還未康復。若是還想要小皇子必定是要忌口的,若是先前喝的葯被茶衝散了藥力,那可就白受苦了。」
安妙栗嘆氣,隨即將茶杯放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這種事哪兒能說有就有的,畢竟本宮如今年紀也大了。」
阿柳安慰她,也說道:「娘娘洪福齊天,自然是心想事成,今日也就是二小姐在這兒,若是旁人,奴婢定然不會這樣口無遮攔。」
安妙栗撫了撫鬢邊的鎏金髮釵,道:「可不是,如今是在本宮自己的家裡,難不成還會怕有人加害本宮不成。二妹妹與本宮是一母同胞,自然是親近的。」
阿柳替她將茶杯放遠了些,又端來一些點心。
姜藏月故作寬慰:「大姐姐,聖上定然是喜愛大姐姐的,倒不必想那般多平添憂慮。」
安妙栗輕笑一聲,神色間也不知在盤算什麼:「聖上喜愛本宮?聖上是天下之主,他想愛誰便愛誰,這三宮六院誰人不盼著聖上那一夜兩夜的寵幸,在宮中若是沒有孩子傍身,不過就是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其餘的,便也不用痴心妄想。」
「但若有個姐妹在身邊相伴,也是極好的。」
姜藏月似愣了愣。
安妙栗說完目光又落在她身上,似調笑:「瞧本宮,跟你說這些做什麼,二妹妹早些回去歇息。」
姜藏月退出院子,等回了意園屏退伺候的人,夜裡靜得連風聲都聽得一清二楚,似再無生機,只余死寂。
她躺在廷尉府的床榻上,看不清窗外的月亮,琉璃窗扇氤氳的霧氣模糊,炭盆里零星的炭火似火焰要將人吞噬殆盡,燒灼著每一寸皮膚。
便是掙扎著推開窗,也只能看見無盡的黑暗,隱隱聽見一聲聲悲慘的嘶吼。
長安候府家人的命,還有其他枉死兵將的命都壓在她身上,可如今卻連小佛堂都沒找到機會進去。
偌大的廷尉府,滲出濃烈腐爛腥氣,血色無盡,軀殼空洞。
姜藏月將所有思緒都沉沉壓了下去。
......
初春時節天色總是亮得晚些,用過早膳姜藏月便被寶珠帶到了主廳。
安妙栗早早便與安老夫人閑談,見著她來嫣然一笑:「二妹妹來了,快坐。」
姜藏月給幾人行過禮,這才瞧見主廳來了不少人,各個錦衣貂裘。約莫是廷尉府安氏其餘分支的一些叔伯嬸娘,今日大概是帶她來認認人。
不遠處站在安子真一側穿著富貴的老婦人,老臉此刻笑成了一朵花,手上更帶滿了金鐲玉鐲,待瞧了瞧姜藏月,更是眼珠子骨碌碌的轉,算計的神色都擺在臉上了。
安妙栗瞧見了依舊含笑不語。
待姜藏月跟眾人見過禮之後,便來到老婦人跟前。
安妙栗見差不多也該回宮了,便起身離去。
「喲,這便是二小姐吧,瞧著就是個可人兒。」趁安老夫人進裡屋的功夫,老婦人拉著她不鬆手。
姜藏月垂眸:「周夫人。」
很明顯這人是安子真和安子明的生母周氏,名喚周玉娥,仗著自己兒子在安氏當嫡系培養,所以才這般肆無忌憚,目中無人。不過姜藏月瞧著安子真和安子明跟周氏關係不怎麼樣。
周氏神情心疼:「我的個小乖乖,也不知道在外頭吃了多少苦,眼下回家了,也可跟你表哥們多接觸接觸,他們都是真心對你好的。」
他們?
姜藏月眸光微動。
周氏這是想發設法想讓她跟安子真或者安子明湊在一起,這樣才可保住她的榮華富貴。
「二小姐。」周氏一臉慈愛,順勢從手腕上褪下一個玉鐲,說著就要往她手上戴:「今日一見你我便有種親近的感覺,若是你能跟我兒真有了姻緣,那也是一樁好事,說句實話我兒是在汴京也難尋的好兒郎。」
話落,周氏生怕她反悔,那張老樹皮子一樣褶皺的手著急就想把東西給她戴上去,直到遭到安子真的呵斥這才不情不願收回手。
手腕被周氏拉扯得通紅,姜藏月只瞧了一眼,寶珠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略微皺眉想著一定要回稟老夫人,這周氏實在是太不知天高地厚。
姜藏月善解人意開解:「寶珠,此事就不必告訴娘了,只會讓表哥為難。」
聞言寶珠也只得心疼為她上藥。
那張圓圓的小臉上也是不忿,手上動作不見停,小小聲:「二小姐可少跟這個周氏接觸,不是什麼好人。」
......
好半晌這些人才散去。
寶珠領著她往回走。
姜藏月看著周氏離開的背影,緩緩收回目光,看見她回神寶珠這才解釋。
「二小姐,奴婢並非是無中生有的性子,這周氏若非是因為大公子和二公子,只怕都不能踏進咱們廷尉府的大門。」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實在是太不成體統了。」
寶珠看著姜藏月感興趣,這才打開話匣子繼續說:「當年大公子和二公子進廷尉府的時候,這周氏就打著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招式想要跟著進府,不過老夫人雷厲風行到底沒讓她得逞。」
姜藏月問:「那最後是娘解決的?」
「自然是。」
姜藏月頷首,安老夫人自然也不如表面看上去的好說話。
「若是平日里府中人犯錯......」姜藏月有些躊躇:「娘親也會嚴懲嗎?」
寶珠想了想:「二小姐,若是下人犯錯自是嚴懲,可您是老夫人的親骨肉,她如何捨得,疼您都來不及。」
她話語間儘是說好話,只為了修復二小姐和老夫人之間缺失近十年的親情。
回意園這一路,兩側隔一小段距離便有一位身著綠袍的燭奴舉盞,皆是卑躬屈膝。
她目光閃過思索,寶珠含笑開口:「二小姐可要先回園中,奴婢去取今日送過來的蜀錦料子。」
姜藏月點點頭。
等寶珠再回來的身後跟了不少奴婢,皆捧著蜀錦。
她指尖落在蜀錦之上劃過。
然想要織出一匹上好的蜀錦,首先要對蠶絲進行原料選檢,浸泡脫膠、烘晾、染色。絡絲、捻絲、並絲、整經、卷緯等準備工序,可謂是其價如金。
姜藏月目光微頓。
蜀錦原料價格昂貴,製作工藝繁瑣,耗時長,產量低,從前作為專供皇室所用,後來開放使用也依舊珍貴至極。
姜藏月小聲不確定:「這些都是給我的?」
她低聲繼續說道:「之前甚少穿過這樣華貴的料子。」
寶珠瞭然的笑笑:「二小姐放心,這些都是給您的,便是您不喜歡扔了旁人也不會多說半個字,老爺夫人如今只想將最好的都給二小姐。」
姜藏月羞澀點點頭。
......
另一側宮中永芳殿內,安嬪由阿柳服侍卸下頭上釵環。
有沉沉葯香瀰漫開來,直至無處不充斥著苦澀的湯藥氣息。
安嬪一襲淺粉寢衣,神色淡淡抬手間就將湯藥喝得一乾二淨,不見半分皺眉。
「娘娘......」
身側阿柳猶豫不決的聲音傳來,安嬪只是笑道:「你想問我為何在廷尉府說出那樣的話?」
這語氣聽不出是什麼情緒,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阿柳只能斟酌開口:「娘娘定是有自己的想法。」
「你覺得本宮那二妹妹如何?」安嬪起身,和顏悅色:「可是長得玉軟花柔,你說聖上可會喜歡?」
阿柳頓了頓,繼而想到二小姐可是娘娘的親妹妹。
她連忙垂首表忠心:「二小姐雖然長得不錯,可也不能與娘娘的天姿國色相比。」
「不能?」安嬪本是微笑,卻驟然伸手打了阿柳一個耳光:「本宮就是要她能。」
「今兒給你一巴掌,打的就是你的蠢!」
「奴婢愚鈍,娘娘恕罪,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了。」阿柳捂著臉告罪。
安嬪嗤笑一聲:「本宮早就說過,聖心是最不可把握的東西,這宮裡的人嫉妒本宮,所以害死了本宮的堯兒。便是等流言蜚語過去,聖上也不會再與本宮多親近,如此不如重新扶持起新人。」
「說到底還有什麼人會比自己人更可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