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愛慕
院外斜陽橫渡。
園中風聲嗚嗚,隔著門窗有些凄然,聽著像哀哀的狗哭。
姜藏月面前擺著十幾種香料,香匙攪動著香灰,寶珠迎著人從屋外進來。
江惜霜借著安慰她的名頭今夜留宿廷尉府,可進屋瞧見少女鵝黃羅裙被映得碎金點點,那調香的指尖更是如玉白皙,正仔細做著眼前的事。
十幾種香料調香,便瞧著都是極有功夫又耗費耐心的事情。
「瞧著安妹妹是沒有放在心上的。」江惜霜停在姜藏月不遠處,沒再往前,而是伸手捻了捻那些還未搗碎的香料,端詳須臾:「今日得紀侍郎出手相助,安嬪娘娘是沒佔到半分便宜。」
「江姐姐說的是,在宮中一言一行更要謹慎小心不是么?」姜藏月將香料放進香爐中:「江姐姐為何不遺餘力幫助我呢?」
江惜霜放下香料,沒有回答姜藏月的問話。姜藏月莞爾一笑,那碎金映襯在她眸中,格外動人。
「是因為安嬪娘娘......」姜藏月開口,又問江惜霜:「安嬪娘娘與江姐姐之間有不死不休的死結。」
江惜霜視線落在她身上,說:「妹妹倒是敏銳。」
「並非敏銳。」姜藏月眼眸淡然,淺笑:「江家與廷尉府本是世交,可江姐姐對安嬪娘娘的恨意都快遮掩不住了,今日可以說是紀侍郎解了圍,明日也可以說是紀侍郎害死了安嬪娘娘。」
江惜霜雖然知道安意聰慧,卻沒想到聰慧到這種程度。她突兀笑了:「安妹妹要去告訴安大人和安夫人?」
「說笑了江姐姐,你當知道世間之事並非黑白分明,也不是人人都是好人。」姜藏月拿起手帕擦了擦指尖,說:「安嬪娘娘當年當街踏馬踩死踩傷百姓無數,卻事後輕而易舉脫身,江姐姐幾次三番救我於水火中,雖不知死結為何,但我豈能做出這樣不痛快的事情。」
「我前十年並未長在廷尉府中,自己在做什麼自然是清楚的,便是與江姐姐不論親疏,只論對錯。」
無人看見的陰影處,少女唇角有幾分壓抑的瘋狂,她依舊含笑:「江姐姐與我是同一條路上的人。」
江惜霜開口:「安意——」
天色昏暗起來,燭光搖曳在織金帳幔前雀躍著,偶爾散進窗中的風吹得燭光直往一邊飄。
「人與獸的區別無非就是人披了一層人皮。人有了富貴便想要了權利,只要慾望還在,那就會極盡所能滿足自己的慾望。安嬪娘娘口口聲聲講的一母同胞所謂的姐妹情誼,與我而言無異於是在遮掩她那張醜惡的嘴臉。」
柳絮浮沉,模糊微弱,姜藏月眉眼彎彎。
「各種貪婪慾望落進一條路中,勢必互相踐踏。我與安嬪娘娘自是不共戴天。」
「那麼今日你為何說尋了機會要去見沈子濯?沈子濯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是不清楚還是故意裝的?」
江惜霜還是問出了口。
「因為我確實很好奇,沈子濯能不能讓安嬪和沈氏針鋒相對。」
風聲越發大了,屋中燈燭只一瞬便熄滅。
徒留一室黑暗。
......
春日雨盛。
修築河堤之事在朝堂之上幾方人馬數次爭論不休,甚至都察院御史仲無逮著機會將大皇子府和廷尉府以及戶部尚書都陰陽怪氣了個遍。
畢竟明面上只有身份最低微的吏部侍郎紀晏霄在不辭辛勞奔走,紀鴻羽高坐明堂之上自然也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紀晏霄本就身子不好,如今看著更是單薄削瘦了許多,此刻抑制不住咳了好幾聲。
「此次就議到這裡,修築河堤之事你們回去都好好想想更好的方案!」紀鴻羽發了怒,既然想將紀晏霄當槍使,就不會讓人拖著病體到時候反而搞垮了身子。
紀晏霄謝恩退了出去,其餘人也不再爭執也就紛紛下了朝,不過俱是看對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待回了安樂殿,就聽見庭蕪抱怨的聲音:「說好了給咱們重新批個吏部侍郎府,那就算不是當年的長安候府,其餘宅子也該下來了才對。」
青年沒有搭理他的碎碎念,只是在摺子上填寫著什麼。
一襲雪衣,身姿欣長,他坐在窗前樹影下,模樣看上去昳麗又清雅。
庭蕪還在說:「浮雲山馬場就算頂著大皇子的名聲,那也是需要銀子維護的,大皇子還上摺子說不用......」
在絮絮叨叨的聲音中,紀晏霄擱下筆,神情依舊親和:「浮雲山馬場往後由我徹底接管,飼養馬匹的銀兩已經從戶部走賬,今年的開支紀鴻羽已經免了。」
庭蕪聞言湊近,挑眉:「聖上什麼時候這麼大方了?」
不過這是好事兒啊!
如今事事順利,那就只盼著姜姑娘那邊不要出什麼問題,畢竟她做的事也是腦袋別在褲腰上的。
且在他看來還是殿下的心上人。
這要是出了什麼事,估摸著殿下能笑著把他宰了。
紀晏霄給自己倒了杯茶:「各家鋪子的盈利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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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蕪一聽這話就來勁兒了,那聲音帶著明顯興奮:「這個月各家鋪子足足有一萬兩。」
自跟姜姑娘合作開鋪子以後,他們在汴京的生意越做越大,自然也就越賺越多。
他每月都回稟,不過殿下並未多問。
雨聲淅瀝,空氣中帶著潮濕泥土氣息。
青年眉眼溫潤,如落下的江南煙雨,直至合上摺子時,窗邊覓食的飛鳥被動靜驚走,這才開口:「送去廷尉府。」
一萬兩銀子送去廷尉府給姜姑娘?
庭蕪一口氣兒差點沒上得來。
人人都找他要銀錢,他窮得衣服都快沒得穿了,都想著出門訛人了。
他裡衣都打上補丁了!
庭蕪委屈巴巴,眼神黏在青年身上,一副叫苦的神色嚷嚷:「殿下,我好窮啊,不然我去坑大皇子吧,等大皇子車馬路過的時候我假裝摔跤往車輪底下躺......」
紀晏霄唇角上揚,順手將摺子遞給他。
庭蕪:「???」
「大皇子只會從你身上碾過去。」
紀晏霄輕笑一聲:「還要去么?」
「......算了,我去送銀子。」庭蕪垂頭喪氣,不過他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大皇子府上聽聞有一個黃金褲衩?那玩意兒應該值錢。
他改日去忽悠過來。
「殿下,咱們的生意定然會蒸蒸日上!」他笑出一口小白牙,目光狡黠。
......
時過兩日,汴河畔樊樓飛橋之間,晶瑩彩珠串成的門帘在風中響,雨絲被吹散。
姜藏月在雅閣等人。
安妙栗的動作並不慢,幾乎是她前腳回了廷尉府,後日沈子濯相邀的帖子便下了過來,江惜霜離開廷尉府時也沒多說什麼,畢竟安意不是蠢人。
她看向樊樓外,溝壑兩側遍植桃樹、李樹、杏樹,到了春末夏初時節,次第開放,雜花相間,遠遠望去,一片錦繡。更聽有紈絝子弟議論:「這聽說沈子濯約了廷尉府的二小姐,偏偏又帶著他相好那妓子去梁家珠子鋪了?」
「這不是把廷尉府的臉面放在腳下踩?」有人嗤笑出聲。
姜藏月抬眸看向遠處,並未多說什麼。
樊樓之間不時有眼神看過來,卻也不敢太過於明目張胆。
聽聞這安二小姐也是被安嬪娘娘哄來的,這說來都好笑,都是一家親姐妹,怎麼會有姐姐迫不及待把人往火坑裡推,這是哪門子的親姐妹。
嘖!
......
梁家珠子鋪里,此時不少小廝手上都提著東西。
賣貨的櫃檯上琳琅滿目鋪滿了不少珠串首飾,更有晶瑩剔透水晶打磨而成的流蘇釵子,叫人目不暇接,青年摟著女子溫聲細語。
青年神儀明秀,朗目疏眉,若是忽略那紈絝且弔兒郎當的性子,當真是汴京貴女心儀的玉面郎君,尤其是一言一行都帶著世家權貴氣質。
此刻,秀禾趴在他懷中,咬了咬唇道:「公子,你拋下那安二小姐陪奴家當真不要緊嗎?」
小廝見提起話題,猶豫上前小聲:「公子,這事兒皇後娘娘知道了。」
畢竟皇後娘娘面子還是要給的。
沈子濯緩緩道:「怎麼?你怕文瑤我可不怕,她根本不知道秀禾有多好,更何況秀禾已經上了沈氏族譜,本公子去見那安二小姐算怎麼回事?」
小廝苦著臉,就知道這話沒這麼好說。
倒是手上又被丟了一個禮盒。
沈子濯繼續問懷中女子還想要什麼,都買下來。
他自然不著急,如今有秀禾不時提供的兵法見解還有對策略的改良,讓他在聖上面前露面,眼瞧著就要升遷,還見什麼人。
從前常年混跡永樂坊,他自然知道女子心眼兒多小,若是抓不住手上的餌,只會前功盡棄。
若是有一日秀禾江郎才盡,再拿不出什麼東西,他也不介意再去勾搭廷尉府的小美人兒。
只是最近的風言風語到底是讓這女人惱了,已經好幾日不曾交東西出來。昨日聖上召見他,他都是胡亂搪塞過去的,眼下便是再如熱鍋上的螞蟻也要將人哄好了。
宮中就暫時不去了,去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譬如還會被都察院御史指著鼻子罵還不能反駁半句!
當真讓人厭煩。
「公子......」小廝再度頂著一張苦瓜臉扯了扯他的袖子。
「找死啊?」
「公子......」
小廝瞧著他的表情都快哭了:「那安二小姐......」
「安二小姐跟我有什麼關係!」聽見這話又被提起,沈子濯是真的煩。
這女人家就會爭風吃醋,若真喜歡他,為何非要在這會兒鬧,聽聞那安二小姐還失蹤在外十年,誰知道是不是一副市井小民的嘴臉。
沈文瑤竟只顧著做自己的面子!
「沈公子。」女子悅耳聲音傳來。
「你他娘——」
沈子濯頭也沒回就要罵人,好在被小廝制止了,他這才隨意看了一眼。
「安二小姐?」
「沈公子在陪秀禾姑娘挑選珠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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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話語間溫柔動人,行走間鵝黃羅裙之上環佩作響,再往上眉眼清寒而潔凈,如冰雪一般剔透,叫人移不開眼。
沈子濯原本難聽的話咽了下去。
他看著眼前人,便改口說:「安二小姐可是久等了?出門之時秀禾姑娘纏著要瞧一瞧梁家珠子鋪的珠子,這才耽擱了樊樓相見的時機。」
聞言一旁的秀禾臉色扭曲得難看:「原來這位就是公子心心念念的安二小姐。」
「可別胡說。」沈子濯蹙眉打斷了她說話,忙不迭地說:「安二小姐名聲清清白白,豈能說出這些話,定然是找我有正事,你先回府。」
秀禾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滿臉不忿。沈子濯邀她去樊樓時,秀禾自知不能鬧得難看,這才離去。
雅閣內,小二上了不少招牌茶點。
姜藏月玩笑了一句這才道:「都說沈公子疼愛秀禾姑娘,親眼所見果然不假。」
沈子濯打開摺扇故作優雅扇了扇,道:「安二小姐說笑了,我對誰都這般好。」
「不知安二小姐今日找我什麼事?」
他越發笑得燦爛一些,視線久久落在她臉上。
安二小姐和秀禾是不同的,若說永樂坊妓子床上功夫好又長得妖媚撩人,那安二小姐則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荷,待人溫柔有禮,與人相談更是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讓人情不自禁想靠近。
這樣一個美人愛慕他想要見他,說出去也是極有面子,若非是秀禾還有用處,方才在鋪子他就甩臉子了,還敢跟他恃寵而驕!
當真是個不知所謂的玩意兒!
沈子濯感覺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他肝火上竄,更是將錦袍又整理整理,扯著笑,難得有幾分真心實意:「聽聞安二小姐跟皇後娘娘打聽我,可是對我......」
話沒有完全說出來,但相信少女能聽懂他的意思,若是真喜歡他,讓她做大也不是不可以。
姜藏月靜靜擱下茶盞。
樊樓外風雨如晦,少女望雨的眉眼淡薄,更沒有半分汴京貴女的嬌羞,像是對面坐著一個她並不感興趣的暮年老叟。
沈子濯難免覺得這樣的感受怪異。
他長得風流倜儻,難不成今日相看安二小姐還沒看上他不成?
若真沒看上,又惹惱了秀禾那個女人,倒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沈子濯神色有些不虞。
他懶洋洋將一條腿搭在椅子上,整個身子也坐得歪七扭八,帶著幾分紈絝,慢吞吞開口:「安二小姐來了又不說話,該不會是特意約本公子出來賞雨?」
一邊說一邊讓小二再上兩壺酒。
有些故意將人晾在一邊。
特意約他,又不會發生什麼風花雪月之事,還不及騰出時間再去逛逛永樂坊呢,至少那些女人不會給他臉色瞧。
姜藏月聞聲垂眸,視線終於落在他身上,淡色的唇輕啟:「沈公子不知我約你做什麼?」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沈子濯嗤笑一聲。
「自是正事。」
少女神情寡淡,身姿孤清如竹,時濃時淡,卻能讓人將注意力落在她身上。
「我尋沈公子,是安嬪娘娘知道沈公子留下秀禾姑娘是為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