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張洎的心路歷程
李煜剛喝了口茶,想穩穩心神,再思考對策。
一聽到「趙匡義」三個字,差點沒被嗆死,咳嗽一聲,把茶吐了出來。
「誰,第二個人的名字?」
陳喬不懂李煜為何如此大的反應,答道:「回稟陛下,趙匡義,趙匡胤的二弟,官職是許州參軍。」
「知道了,你去吧。」
反應能不大嗎,高梁河車神都來了!
李煜暗忖,看來,趙匡胤是別有用心。
要麼,他是有恃無恐,對自己的實力絕對自信,吃定南唐不敢輕舉妄動,否則不會讓自己的兄弟以身犯險。
要麼,他是刻意為之,歷史上,趙匡胤對自己這個兄弟,不是沒有防備之心,只是苦於母親昭憲太后愛護趙匡義,處處忍讓。
綜合看來,第二種情況可能性較高,因為趙匡胤討厭趙匡義,而南唐這邊恨不得活剝了張洎,將這兩個玩意兒「打包」送來,可以很容易產生挑釁效果。
想到這裡,李煜不僅後背發涼——
不虧是宋太祖啊,這一手算盤打得精明,萬一這兩人出點意外,主動權就完全被趙匡胤佔據了。一方面,他能「殘害兄弟、謀殺使節」為借口,光明正大地對南唐開戰。
另一方面,就算是不開戰,這倆人被害了,趙匡胤可以獅子大開口,提出各種過分要求。畢竟,到時候他就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朝廷中「投降派」還會藉機生事。
想到這裡,李煜趕緊喊道:「周泰!」
千牛衛中郎將周泰應聲入殿:「陛下,有何吩咐?」
「你速派人,趕往金陵驛館,一定要保證趙匡義、張洎的安全!」
「末將遵旨!」
安排完周泰,李煜還是有點不放心,又喊來清風。
「清風,你到御書閣一趟,找到潘慎修,傳朕旨意,讓他前往金陵驛館,陪同張洎、趙匡義。」
潘慎修,字成德,祖籍泉州莆田,時任起居舍人。
他是「出以父蔭」,潘慎修的父親潘承佑是閩國降將,官職最高達到了刑部尚書的級別。
潘慎修在南唐默默無聞,較為拿得出手的著作,就是一部《棋說》。
就人品來說,潘慎修中規中矩,既沒有挽救舊國,也不戕害舊主。例如,南唐被宋滅掉之後,趙匡胤曾經問過他:「人們都說,李煜這個人非常孱弱,是真的嗎?」
潘慎修的回答是:「如果真是如此,後主怎麼能執掌國家十多年呢?」
李煜選中潘慎修,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和張洎的關係親密。
派他去守在金陵驛館內部,一來隨時監控張洎、趙匡義的動向,二來,一旦有人造次,潘慎修能夠進行應對抵擋。
此時此刻,金陵驛館。
張洎自從過了長江,就一直心緒不寧,特別是進入室內環境后,便會不自覺地踱步。
在外人看來,張洎一心邀功,不惜回到故國,挑釁故主。
實際上,張洎心慌的一批,要不是刀劍相逼,鬼才願意來!
宦海沉浮多年,他就是再想要貪圖榮華富貴、高官大權,還是要臉的,最起碼,面子上得過得去吧;如今回到南唐,有誰會給他好臉色?
近鄉情怯,張洎能夠在「汴梁淪陷」的混亂中活下來,本來就夠奇迹了。
事發當晚,陳喬揮淚辭別了眾多南唐樂官,在《陽關曲》這首絕唱當中,黯然又匆忙地離開驛館,前往廣濟河與葯娘、蔡振等人匯合。
張洎當時卻不在驛館當中,他以為這一夜,也是汴梁極為平常的一夜,就前去拜見「一見如故」的開封府秘書郎安習。
安習倒是很熱情,原因無他,兩人在清點南唐貢品的時候,自己得了不少好處,還拿出一部分送給趙匡義,這種「一起貪過贓」情誼,也算是相當牢靠。
誰知,兩人兩杯酒沒有喝完,外面就有人扯著嗓子喊「趙匡胤造反!屠城汴梁!」緊接著就是大亂斗,韓通父子在御街之上對戰王彥升,鎮守城北的雷德驤開始派出軍隊,逐步向馬道街、啟封門圍攏。
留守在城中的石守信、王審琦等人,也亮起了傢伙,李筠等人也不甘示弱,拉起了隊伍。
一方是擁護趙匡胤,一方是擁護郭宗訓,雙方噼里啪啦地開始干仗。
這個時候,郭榮在小隱園當中,還剩下最後一口氣,葯娘已經完成了對小符皇后、郭宗訓的「狸貓換太子」計劃。
至於趙匡胤,他剛剛在陳橋驛完成了「黃袍加身」,正在指揮軍隊,渡過黃河、奔向汴梁。
一片混亂之中,張洎第一個不是陳喬、葯娘等人的安危,而是如何撇清關係。
這就很奇怪了,眼前發生的事情,怎麼看都像是「後周內亂」,他一個南唐使臣,要撇清什麼關係呢?
張洎心思縝密就在這兒,「政變」這種事情,總是不太光彩的,萬一給他扣一個「南唐間諜」的帽子呢?在亂鬨哄的局勢中,砍了腦袋、轉移矛盾,那自己多冤枉。
還得是安習,他給張洎出了一個主意,就是去投奔趙匡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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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貢品中不少財物,都流到了趙匡義的手裡,張洎只要去投奔他,好歹也能庇護周全。
邏輯上是沒問題的,但現實又往往不講邏輯!
彼時的趙匡義,帶領手下死士圍攻宣德門,很快,後周皇宮御林軍統領符令通、張繼臣就組織軍隊,實現了「反殺」。
趙匡義事情敗露,逃回趙府,正好遇到前來投奔的張洎、安習,三人一商量,既然關係都這麼親密了,就一起逃奔城西禁軍大營吧!
趙匡胤假裝離開汴梁之後,守在城西禁軍大營的是趙普。
趙則平號稱有「半仙之體」的,他對眼前的局勢正一頭霧水的時候,又見到了拜訪過自己的張洎,一打聽,同行的陳喬、蔡振等人,早已經不知去向。
心中立即就明白了,一定是南唐搗鬼!
只不過,一時間他還想不通的是,南唐是怎麼知道趙匡胤意圖「黃袍加身」的,但是,他知道留下張洎,將來一定有用。
隨後,趙匡胤入城,趙普等將領與之匯合,殺出汴梁、前往許州。
從此之後,張洎就在趙匡胤手下效力。
金陵驛館,張洎沒少來過,只不過這一次,他不是以東道主的身份,迎接外國使節,自己反倒成了外國使節,而來迎接他的,正是昔日好友潘慎修。
潘慎修見過張洎、趙匡義之後,一如既往的客氣,他的客氣不帶有任何阿諛奉承或挑釁輕視的成分——
親們身邊,一定也有這樣的人,跟什麼人都合得來,但又跟所有人不是那麼親近。算不上知心朋友,也不是酒肉朋友,你親近他,他反應不激烈,你疏遠他,他也不氣惱。
潘慎修就是這樣的人。
見到潘慎修的那一刻,張洎內心的憤懣無以言表。
憑什麼?!老子在南唐的時候,李煜不過就是一個平庸的太子!
老子去給南唐賣命,回來就成叛徒了,李煜還登基稱帝了!
我要還留在南唐,李煜就應該封我為宰相,封我為太師,讓我位極人臣!
我為南唐立過功,我為李煜流過血!
南唐皇帝李煜?你應該親自來迎接我、奉承我、賞賜我!
永遠,永遠,永遠不要低估一個小人的道德底線。
歷史上,張洎「性格鄙吝、自私自利」,原主被擄到汴梁成為「違命侯」之後,本來就生活貧困,張洎還經常去敲詐財物,後主無奈只能將「白金器件」送給他。
包括潘慎修,同在南唐的時候,兩人關係雖然很好,可後主繼位之後,將潘慎修從工部水部員外郎提拔到「記室郎」(起居注)之後,立即翻臉,再也不搭理這個昔日好友。
果然,潘、張二人交談幾句之後,聽說潘慎修已經成為「起居舍人」,能夠直接與皇帝對話,張洎的臉色就很不好看了。
那個位置應該是我的!
不,我的位置應該更高!
沒人在意張洎內心的吶喊了,潘慎修跟他寒暄幾句,將話茬子轉移到趙匡義身上。
「將軍來到大唐,所為何事?事先告知在下,也好有個準備。」
趙匡義猶豫了一下,說道:「此番南來,是為大唐新君送上登基賀禮的,另,淮南之事需要當面言談。」
潘慎修微微一笑,心中明白,便不多問。
看來,皇帝陛下猜測的不錯,趙匡胤遣使者前來,一定是為了保證淮南平靜,自己抽出手來,好對付揚州的李重進。
「既如此,將軍今晚安心歇息,明日陛下將在宣政殿接見。」
「有勞潘大人。」
「將軍客氣了,我與張洎乃是舊相識,雖然當下,各為其主,卻也心懷坦蕩、毫不藏私。驛館簡陋,如果有什麼需要,將軍只管提。」
「多謝。」
張洎被晾在一邊,心中很是不忿,尤其當他聽到潘慎修說「各為其主」四個字,頓時臉上發燒。
什麼意思?自己就這樣淪為棋子?
李煜,你也太不仗義了,難道登基這麼久了,就沒想過派出去十萬大軍,打過長江去,將我張洎救回來,再給高官厚祿?
為何如此無恥!
潘慎修一扭頭,覺察到張洎暗暗運氣,問道:「師黯,看你似有心事?」
潘慎修是真心的,張洎一家老小都在金陵,如今他活著回來,想必也是思念親人。
「成德,為兄家眷、親朋可好?」
「師黯放心,你的家人都很好,陛下登基之後,大赦天下。」
張洎心裡「咯噔」一下,如果潘慎修只說前面一句,他還心裡平衡一點,最後「大赦天下」四個字,明顯是話裡有話。
言下之意,自己家人是犯了罪的,因為大赦天下,才逃過一劫!
「成德,我家眷之中,沒有病重亡故的吧?」
問這句話時,張洎的聲音微微發顫,不知道是恐懼,還是憤怒造成的。
「師黯,你離開金陵,還不滿一年時間,你家中沒有什麼變化,等到辦完公事,啟奏陛下之後,回去訪親也不遲。」
聽了這句話,張洎心中稍稍安慰,他知道,潘慎修不會說假話。
潘慎修當然沒說假話,因為,有些話他刻意避開沒說。
比如,此時此刻,張洎的名字就被刻在「奸臣圈」的石碑上,每天都被金陵老百姓唾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