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往事如塵
深一鏟淺一鏟的揚著土,略帶濕氣的墓土並不算難挖,吳宏磨磨蹭蹭趙老也不催他。
趙老不催,心思各異的方錘和荀二更不會多嘴。
趙守仁找了塊石頭坐著,抬手把小鬼放出兩隻警戒又示意剩下的兩人找地方布置布置,就這麼一臉平靜的看著吳宏慢悠悠的挖著。
鬼嬰趙老有個聽起來很正氣的名字,也曾寫的一手端正有風骨的好字,還有個師父給他起的道號,是個長輩誇讚的良才美玉。
從什麼時候變了呢?他也說不出來,但從師父和厲鬼拼了個同歸於盡,他鬼使神差拿著鬼母的憑依帶走那一窩殘存的小鬼煉化驅使,一切就都回不去了。
他續了鬍子,啞了嗓子,字跡越來越潦草,把一窩子破破爛爛的小鬼重新養成了凶威赫赫的九子鬼嬰。
他讓人稱呼自己趙大師趙老,從來不提自己的名字,道上平輩的則叫他一聲趙九嬰。
至於那個清正守規的趙守仁早就和他的師父一起死在了九子鬼母的手裡。
從他未曾按照師父所託銷毀鬼母憑依滅殺九子鬼嬰起,世間便只有趙九嬰而無趙守仁。
師父死於九子鬼母,而他如今就是掌控九子的『鬼母』,他已經比師父更強,比任何一個同門同輩都強。
只要拿到那可號令百鬼的鬼璽,他就可無懼鬼嬰反噬,他就是當代最強。
他這一輩子也算求仁得仁……嗎……?
趙老一揮手,方錘荀二兩人便一聲不吭的沒入林間,背影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被人盯著挖土的吳宏時間越長身形越僵硬,但趙老不說他就裝糊塗的磨蹭,人啊,死到臨頭總是有些僥倖心理,要是這幾個邪術士先被後邊奪命的給殺了,他或許就能活。
「吳管家,你往東偏偏,對,就是那,你挖上幾下。」趙老笑呵呵的指揮著吳宏挪了下位置,一點兒都沒有被人追殺的緊迫感與慌亂。
吳宏悶不吭聲的埋頭挖土,雖然每一鏟子都下的不深,但還是很快就在趙老圈定的位置挖出一塊破碎的墓碑。
「來,拍拍土,看看上邊寫的啥,讀出來聽聽。」趙老語氣輕快樂呵。
吳宏拽著袖子把石頭上的浮土撲拉了兩下,甩甩袖子才慢吞吞的看向銘刻。
這塊墓碑看起來多災多難,被人推倒后又被打砸一通,缺口裂紋遍布,細碎的崩口讓墓碑上的文字有些缺胳膊少腿但也能辨認個大概。
「昊……氏…宗……海……誨……之墓……」
「是吳宗海,和吳老爺一輩的一個狠人。」趙老看起來對這裡埋得的人挺了解。
「哦。「吳宏可有可無的應了一聲,又拿起鏟子鏟一旁封頂的上墓土,誓有把整個封頂全部剷出的架勢。
吳宏加快了手上的動作,趙老過分和藹的樣子讓他心裡發毛。
「說來也是可憐,他那一輩的兄弟都葬在祖墳里,就他一個孤零零的埋在山上沒有祭祀無人惦念。」
「不過,吳家也算對他不薄,他的弟弟吳老爺給他修了墳立了碑還把孩子給偷偷養大了。」
「如今被自己的後人親手撅了墳,也算是因果報應。」趙老笑的更開心了。
他也沒想到這麼巧,鬼璽的下落居然在當年他給吳宗海選的墓地里,那時他還叫趙守仁呢。
更沒預料到這領隊的吳宏和他還有血親關係,他還以為這趙宗海一脈早就死絕了呢。
這兒,當年還是個風水不錯的寶地呢,那趙老爺好一通跪求,還是他心生感觸,收了他的供奉偷偷給他指了個地方。
如今……
嘖嘖嘖,這裡可是個凶地喲,埋的人可得不了什麼好,說不準封的這麼嚴實的墓里能養個屍出來。
鐺——!
吳宏一鏟子鏟到了封頂的青石上,面色一片蒼白,眼神恍恍惚惚的看向趙老。
啊……?
這墳里……是他祖宗……他是吳家少爺……
吳宏覺得一切都荒謬極了,在他生命的末路,有人跟他說他這個從吳家打手堆里掙扎出來的下等人本該是吳家的少爺……
這墳里埋得是吳老爺的哥哥,吳老太爺的長子,他的爺爺……
荒謬!真是荒謬啊——!
他怎麼就應該和那幾個錦衣玉食的本家大少爺是一樣的人了呢?
真是可笑極了!
這樣的笑話……這種消遣……真的是……可笑極了……
他一個幼年喪父,母親病重葯錢都湊不夠,賣身後卑躬屈膝多次瀕死,干盡臟活累活的人,怎麼就是一樣的人了呢?
這種消遣人的話,一點兒都不好笑!
不愧是邪道妖人,他都臨死了,還想戲弄一番……
「吳宗海下葬前,我見過一面,雖然形銷骨立,但你和他長得還是很像的,一看就是一家人。」
「要是吳家的老人見過你,定然是認得出來的。」
趙老慢悠悠的聲音一字一句的鑽到吳宏的耳朵里,他不由的順著對方的話去想他的前半生。
是啊……
賣身為仆的可憐人那麼多,怎麼就他被看上得了高價的賣身錢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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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爺還叮囑他好好給母親看病,有困難就找他。
可母親的病拖的太久,身體早就垮了,就像耗空的油燈,重新點上火也沒撐上多久。
母親去了,吳老爺又給了他一筆喪葬費,讓他給母親買了一副好棺材,其他的人有這麼關照嗎?
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他長高了也壯實了,吳老爺就不大帶著他出門了……
後來夫人看他與吳老爺有幾分相像懷疑是吳老爺接了外室子進來,吳老爺便因故把他送到了訓練營和一幫小子一起跟人學拳腳,他年齡大身子骨硬很是吃了不少苦頭憑著狠勁才熬出了頭。
凶神惡煞的讓人不敢看,吳老爺把他調到了身邊,帶著府里培養的刀斧手給吳府處理一些暗地裡的事,平日里是不呆在府里和人打交道的。
吳老爺這個恩人似乎總對他多些照看與顧忌……
如今仔細回想,彷彿與這荒誕的話遙相呼應,刺激的吳宏越發的心神不穩。
趙老似乎興緻很好,他仔細回憶著當年他所知道的,慢悠悠的說給吳宏聽。
「吳家搬到青石鎮的時候吳老太爺還活著,雖說是鬥不過政敵狼狽退場,也是這十里八鄉難得一見的大人物,吳老太爺的兒子隨著他的辭官一貶再貶也能在縣裡擔個職位。都是官老爺也不知怎麼就看上了青石鎮這麼個窮鄉僻壤的小地方。」
「青石鎮不算大卻勢力不少,傷筋動骨的過江龍也得盤起來讓上三分地頭蛇。」
「落腳了就要置辦田產,不能從地頭蛇手裡扣那就從老百姓的手裡奪,下幾個套子就能讓人賣田還債,多賞幾個銅板還能得個美名。」
「這點吳家的三個少爺就沒他們爹學的好,吳老太爺那時可是有個吳大善人的美名,都說這個老爺慈悲心善,可惜好官鬥不過奸臣。」
趙老抬抬嘴角發出一聲嗤笑,連老太爺曾經是個什麼官都不知道,以比壓價后多給一點兒的銅板就成了貧苦百姓口中的好官。
也不想想,吳家付出的價錢還不足市價的一半,感恩戴德的賣了維持生計的田產,再一家子喜洋洋的把自己賣身給吳家為奴,當牛做馬累死累活還覺得遇上了一個仁善的好主家。
「吳家看上了一片地,也碰上了一群硬骨頭,一村子的人同氣連枝軟硬不吃挑撥不動。」
「離鄉外出也是一起行動,再加上運氣好,倒是令吳府幾次謀划都難以下手。」
「引人進個賭坊,好奇心最大的折了腿被一幫子人抬了回去。」
「安排路遇個紈絝子弟得罪人,提前被籮筐砸了腦袋,血呼啦的去找游醫都沒打上照面。」
「惡向膽邊生的大少爺找人去村子里下毒,不是半路丟了毒藥就是路遇毒蛇猛獸,村子邊都沒挨上。」
趙老抬頭盯著眼睛通紅的吳宏,一字一字的加重了聲音:「他們說——這是——青石娘娘庇佑——!」
青石娘娘,吳宏覺得自己似乎聽過這個名字。
對了,母親生前偷偷供奉過一尊小像,他幼時撞見母親參拜似乎喃喃的就是青石娘娘……
他當時摔進門去……發生了什麼呢?他只記得自己那時腦門多了塊青紫,母親說他是絆了門檻摔得,後來母親進去出來都鎖著那扇門,他也不記得那個小像了……
「氣急敗壞的大少爺遣人打探了一通,不久就帶著一個箱籠幾個好手上了大青山。」
「也不知他從哪裡請來的邪器,污了山神推了神像。」
「吳家看上的土地這次很順利的被謀劃到手了,但吳家的厄運也開始發生,他們遭到了山神的詛咒被大青山厭惡。」
「吳家霉運罩頂病恙染身,凡吳家血脈沒有一個康健人。」
「哦,不對,青山鎮以外的吳老爺吳二少爺還是身體安好的。」
「吳家大少爺病的最厲害,好端端的一個活人還能走能動的,身上的皮肉就開始腐爛生蛆了。」
「跟吳家大少爺一塊兒上山的人很快就沒了,死的時候身上沒有一塊好皮肉,傷口腐爛化膿爛到了骨子裡,死的慘也死的快。」
「唯獨吳大少爺被這麼吊著,死不了活不好,一天天的硬扛著。」
「逐漸的吳府的其他主子,身上也開始腐爛生蛆,從此春到夏,吳府的腐臭味一天比一天濃,壓都壓不住。」
「青石縣及周邊鄉鎮從春到夏雨水甚少,一日比一日乾旱,青石鎮以及吳家田產所在之地尤甚。」
「大夫束手無策治不好,吳家就開始找神婆廟祝,本就亂成一團的吳家再也捂不住蓋子,流言蜚語滿天傳,三歲小兒都知道吳家得罪了山神。」
「人要吃飯,天要下雨,吳家招來了旱災也招來了怨恨。」
「吳家是有幾分能耐,但也架不住整個縣的反撲,也不值當的。」
「吳老太爺找了神婆,半死不活的吳大少爺被除了族抬上了山。」
「路上有人撞見吳大少爺最後一面,皮肉潰爛白骨裸露形如惡鬼,那倒霉蛋生生的被個活人給嚇掉了魂。」
……
日出還早,趙老慢悠悠的講著不知真假的往事,挖墓的人在聽,樹上的人也在聽。
安靜的夏風把聲音輕輕的送到青鸞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