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山海同代
青鸞在心裡小小的嘆了一口氣,這隻小麒麟看起來不大聰明,張家的事怕也是也個糊裡糊塗隨波逐流的被挾裹者。
她自己也不是個聰明的,沒個聰明腦袋給她分析,她也不覺得自己能夠梳理清楚張家這麼多年的問題,不過索性她不弱,可以壓著人聽她說話,也有能力給他們托底。
只要拽住了不斷跑偏的小麒麟,將一盤散沙攏到一起,給他們足夠的信息,給他們喘氣和休養的時間,就會有聰明的小麒麟把這些爛攤子一一解決,皮歸皮鬧歸鬧,小麒麟們向來還是很靠譜的,就是太不把自己當回事。
哼,都是那個臭麒麟帶的好頭——!
重新把小鍋掛在了火塘上,青鸞翻著包裹挑揀一些補血益氣的葯,拆開包裹,兩隻小小的木簪掉了出來,材質是山裡邊的野桃木,一隻刻成了雙翅短簪一隻雕成了鏤空流雲簪,打磨的很光滑看得出用了心思。
青鸞心中的悶氣突然就被戳了一下一泄千里,放下手裡分揀的黃連和穿心蓮。
孩子還是好孩子,就是腦子不靈光,但她自己也不聰明,沒必要太苛責她。
不那麼氣了,青鸞便想再和小麒麟聊聊。
隨手將撿好的葯倒進火塘上的小鍋,想著小麒麟都不愛吃苦愛吃甜又多放了點甘草。
張三山看著恩人氣悶的挑揀藥材,嗯,大都是補氣益血的和著一些清熱解毒消炎止痛的葯,但黃連和穿心蓮是真的苦啊,能不能不要放兩份……嗯……又加了甘草……這下子苦甜苦甜的了……
看著拿著果子坐過來不那麼生氣了的恩人,張三山覺得自己還可以為族長再描補兩句。
「其實沒那麼糟的,可以養回來的。」她就是不想回去,一直沒有好好休養才顯得副作用格外嚴重了些。
「呵!」青鸞冷笑,這氣消不了一點!
「養回來不需要時間是吧?生死關頭,你打算和敵人說,交手暫停我們三年後再分高下決生死?怎麼,是邪祟沒腦子好騙?還是敵人心軟善良?」
「趁你病要你命,什麼時候生死搏殺改仁義為先了?我看起來很好忽悠?」
青鸞看得出來眼前的小麒麟想給他們的大家長正正形象,從以前開始這些小麒麟就沒有不在乎他們的族長的,她說八百遍不如拎著去族長跟前告一狀讓人銘記在心。
但……是不是這一代的小麒麟……腦子都不怎麼好使?
還是族長一個腦子不好使的帶壞了一群?
「沒,是我自己……」
「停!」青鸞抬了抬手,往還想說話的小麒麟嘴裡塞了個果子,再說下去她怕自己忍不住把這隻弱不禁風的小麒麟先打一頓。
雖然慘兮兮的,但收著力氣打一頓還是沒問題的。
「我問,你看著答。」青鸞將鎖鏈解開收起來,一會兒還要喝葯,不聽話再捆。
「你是哪一輩的?」
「山字輩,三山。」
「三珊?珊瑚木難人間珍寶,挺好。」
張三山眨眨眼,恩人的發音有些微妙的不同,不是口音問題,而是以為她叫張三珊造成的差異,哪怕她說了是山字輩,恩人的第一反應也不是山,順口就給支了出去,像是根本就不樂意往那邊想。
「是三山五嶽的三山。」
「咳,不錯,挺大氣的……」簡約明了,是和以前不同的樸實風格。
隨口誇了下,又反應了過來,確實是……山……啊……
「景勝瑞光,山海不相逢,你們跳輩了?」按張家人的壽命,就算末法時代修行路斷,以麒麟血脈的特殊怎麼也不該排到山輩啊……
除非……除非……小麒麟們代代短命不得壽終……
張三山感覺對方的心緒很是混亂,是一種酸澀發苦又帶著幾分希冀的情緒。
「以前的不清楚,不過我們這一輩是兩個字輩同起,山海同代。」
恩人的手輕飄飄的落到了張三山的腦袋上,那隻手那麼輕的扶了扶她的發,像一片秋葉又像一片春雪,力道很輕但感情很重,濃烈的情緒讓她這個通過血脈的共鳴者都想要落淚,但對方的表情還是那種淡淡的,縹緲又不真實,她視線的著落處看的不是當下紅塵。
山海不相逢……怎麼就到了這最險惡的處境了呢……
這可真是最壞的結果。
清明守正,景勝瑞光,山海不相逢……
山海分開則同沐明光,山海同代則分散各地,化整為零盡末代張家最後之本分,於邪魔亂世開闢凈土為眾生續香火。
她的眼睛輕飄飄的望向高處,似乎在看青銅門內的自己,一切明明還不至於呀,天地眾神都在努力的拒域外邪魔於世界之外,這個世界明明還沒有被腐化死去。
張守白帶著新上任的小麒麟張正衣來見她的時候一切都還好好的呀,不過她再沒等到張正衣帶著新任的張家小族長來見她……
只是四代……只是四代……怎麼就到了山海不相逢的地步。
最開始的時候不過是麒麟收了幾個弟子分出了自己的血脈,協助他處理一些各處分散的邪祟,後來弟子又收弟子,就形成了以麒麟血脈為核心傳承的宗門。
道長仁安,八方皆定,天地復重生。
這句話是他們的輩分,也是他們的信仰和憬憧,信心滿滿的少年們覺得他們可以做到。
但憬憧是伸手不及的夢,信仰是前仆後繼的命。
兩方天道全力交戰想畢其功於一役,但卻差點拼個同歸於盡,世界受創天道意識陷入沉睡,神秘不顯靈氣消退,人間修行路斷。
但總的來說,還是這方世界壓力更大,污染的種子被灑落了進來,以扭曲的負面情緒為力量的敵人總是比他們恢復的要快的,不在乎本我不在乎神智只要散布絕望就可以收割力量。
而修道者不行,修道者修心,道心不堅者就是對方眼中待腐化的同道。
蠢麒麟和他的弟子以身殉了天地,分隔陰陽,將一切異常壓於地下。但她沒有那種信念,也沒有麒麟的那種胸懷。因為天賦,殘缺的天道放棄了吞噬她彌補世界,她被作為後手留了下來。
她再次活了下來,但重傷的神明會被人類覬覦也被人類所救。
天地復重生,可惜這個復不是復生的復而是覆滅的覆,除了一些修為淺薄的守山小弟子,麒麟一脈幾乎都折了進去。
就是這些小弟子也因為救她折進去了個七七八八,她被他們帶著一路奔逃累贅一樣的看著他們以命做局,最後折翼的鳥被一人帶回了不咸山,但他也快要死了。
山上的人把她和他送進了山腹的麒麟潭遮掩天機,她用麒麟留給她的許可權撬開了門把人送進了秘境里的麒麟池,他在裡面泡著求一線生機,她在外面泡著剝離禁制。
命運還是給她留個念想,也或許是世界想要她留下牽挂,也可能是臭麒麟的殘存意識看她活的凄凄慘慘,總之那人成功了,身化麒麟浴火重生,瀕死的少年活了下來並接受了完整的麒麟傳承。
少年是個好孩子,麒麟很喜歡他。
秘境重開,傳承重續,收攏四散的門人無法回山的弟子,麒麟一脈重新立了起來。
如今,卻又要分崩離析。
他們依舊愛著這個世界並為之奔波赴死,天道為什麼不能繼續愛著他們呢?這明明是祂親自挑選出來的交付重任的孩子,如今卻潛移默化的影響著他們,想送他們去死想讓他們滅族。
青鸞想不明白天道的喜新厭舊后的狠絕,她倒要看看祂新寵愛的孩子哪裡勝過這些小麒麟。
族人散了,她重新收攏,傳承斷了,她可以重續,都是做過一遍的事情,青鸞反骨不聽天命,這次也一樣。
天道傷重腦子昏沉,青鸞覺得祂現在蠢的不正常,她雖然不喜歡祂,但是祂認識的那個天道清醒又理智是個合格的天道,很認真努力的汲取一切養分進化世界讓它變得更好,這自斷一臂的作風不像祂。
倒像是新帝在掃除舊帝的重臣,抹除舊帝的餘威。
又像是……又像是……登高位的姦細在迫害護國的忠良……
離開青銅門越久離得越遠,人性越鮮明腦子越清楚,或許這才是本體分化她的原因,具有足夠的人性不被神性攜裹不被天道誘導。
本體在青銅門內待的太久了,太靠近根源,腦子都睡傻了,要下一劑猛葯醒醒神才行。
青鸞偏頭看著坐在近前的小麒麟,可腦子裡揮之不去的是她拽著殭屍躍下身上金光躍動的畫面,以及許許多多更為璀璨的照亮天地的金光。
她又抬手虛虛攏過小麒麟的眉眼按在她的心口,感受著掌心下心臟的跳動,聲音輕緩:「是活著的吶……」
張三山咽下口中的疑惑,恩人的話太輕,恩人也看起來太過飄渺,彷彿只要她一開口就會將眼前的青煙吹散不存於人間。
恩人……確實非人吧?
青鸞在蘸水地上畫了一個圖紋,籠著一團雲煙像飛鳥又像清風,最主要的是圖紋上那獨特而鮮明的意,春風撫萬物蘇,自由輕靈暗藏生機。
「認識這個嗎?」
張三山的目光明明滅滅,她站起身去一旁翻出裝有果核的竹筒,翻翻撿撿挑出一枚個小皮薄的野果種子,張三山蹲下將種子放到圖紋上,放在圖紋的中央,放在那被飛鳥攏在懷裡的雲煙上。
她聽到了種子萌發,看到了芽葉舒展。
這是書中記載且族中口口相傳的真正的神紋。
圖案可以被模仿,圖紋可能會變化,但唯有意才是辨認的標準,也唯有蘊含意的圖紋才是神紋可以讓生命萌芽。
『無歸第六子,青羽衣,上古之神,得天之授,司四時輪轉草木萌生,與張家世代交好。』
這是記載在神紋下的古言,用了特殊文字記錄,是一種沒學過不認識卻可以模模糊糊理解意思的文字,並且那段話的意思格外明確,似乎已經被同血脈的人看了千遍萬遍將意思刻進了血脈一同傳承。
有調皮的小夥伴頂一身亂七八糟的草屑湊到一起看,抖落的草籽落到神紋上生出了嫩芽,在他們的眼前憑空抽條拔節長成一蓬毛茸茸的超大號狗尾巴草,毛茸茸的大穗子逗貓特別好使。
雖然催生一枚種子后要好幾天才能催生下一枚,可他們也很歡快的尋摸了一些好吃又小巧的野果種子帶在上身,在藏書閣里偷吃,這是獨屬於小孩子的特權,也是他們競爭的彩頭,只要不弄髒書籍當面挑釁,巡查的大人們也會對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所以……恩人是青羽衣尊上座下門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