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怨毒之不可結也
江南嘉興,有個姓章的書生,很愛學習,也熟知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的道理。在家裡待的久了,就動了出門的心思。
隔嘉興不遠的中州有位講經的大儒,對書很有研究也頗有盛名。於是,章書生給家裡交代一聲之後,就徑直去了中州。
等到了中州以後,章書生叩響大儒家的門時,才得知大儒出門講學去了,大儒的家裡人說,估計他還有個把月才回來。
聽到大儒家裡人的說法,章書生當時心裡就一咯噔,心道不好,自己準備不足。沒有把大儒不在家這個因素考慮周全。
再伸手摸摸自己的腰間,若是自己在中州城裡住下來,手頭上不光是有點緊不說,估計自己還返回嘉興,恐怕是有點難了。
在禮貌的告別大儒的家裡人以後,章書生怏怏地往回走,到中州城裡找了家客棧先住了下來,然後盤算著到底怎麼安排。
思來想去之間,章書生突然想起自家有一個隔房的親戚剛好前不久調任到中州的衙門。這下,章書生心裡有了計較。晚飯也來不及吃,找客棧的掌柜打聽了一下周圍可以買禮物的地方,然後提了點禮物就興沖沖地找自家的親戚去了。
有道是美不美家鄉水親不親故鄉人。等章書生登門的時候,聽著熟悉的鄉音,他的親戚覺得很是突然和意外,但也很驚喜。就問章書生怎麼突然來了中州。
於是,章書生就把事情給親戚說了一遍。而且還說的很直接:「這次到中州,是想到中州城裡某位大儒那裡請教,卻不想他出門去了。自己要是在城裡等上個把月的話,也不知他那個時候會不會回來。能不能見上,但即使見上了,估計到時候回嘉興就有點拘束了。」
聽著章書生的話裡有話,親戚也是笑了。不過,因為都是讀書人,親戚對章書生也沒有格外,反而玩笑式地和章書生說,「你這個老表啊,跑到我這裡來,原來是一打秋風二拜年啊。不過,不打緊,容我先考考你,考的好,你想到,我都會安排。」
親戚的話一出來,章書生的臉一下子就紅了。的確,自己也存著請親戚幫忙的意思。不過,對親戚所說的考教,章書生卻一點不虛,好歹自己也有些底子。
於是,在親戚家的書房,章書生就接下了親戚出的幾道題目,等把答案送到親戚面前的時候,親戚忍不住給章書生點了好幾個贊。
等吃過晚飯,親戚拍了拍章書生的肩,「老表啊,我這裡的情況其實你大致也清楚,這樣吧,我先給你找個地方住下,條件雖比不上客棧,但好歹也能省上了錢倆,但也不至於等那位大儒回來以後你縮手縮腳的。」
章書生趕緊說:「那怎麼要的呢,這不是讓老表破費了嗎?」
「也難道你過來看我,再說你這次來又不是單純的玩耍。就這樣定了,只是吃的方面,你可能要自己安排一下,我是在公房裡用飯,這個還是不方便帶上你。」
章書生還要推辭,但他的親戚卻不再待他分說,讓人把章書生的行李從客棧里取了回來,然後將章書生安頓在那位大儒家不遠處的一處人家裡。
因為是衙門的人帶章書生來的,這戶人家的主人待也很客氣,先是領著章書生在自己的院子里溜達了一整圈,把家裡的情況介紹了一遍,然後把西廂房空了出來,讓章書生住下。
接著,主人還告訴章書生,自己白天里在城裡做點小買賣,晚間的時候才會回來。有他在自己家裡住著,還省了專門留人在家守著的不便。
至於吃飯的事情,自家院子外不遠的地方就有一處食肆,早點中晚餐都有,客人可以自行去店裡選擇,如果是有需要,他們晚間回來的時候也可以給客人打包帶回來。
見主人這麼熱情,章書生心裡也是非常的感激,就在這戶人家裡住下了,主賓相處也是非常的不錯。
在中州這戶人家住下等候大儒回來的日子裡,章書生每天的生活安排的都很有節奏,讀讀書,寫寫字,為即將向大儒的請教做準備。
某天,章書生在房間里獨自休息的時候,忽然聽見東廂房那邊有響動。自己搬過來的時候,主人家把家裡的東西都搬到了東廂房,而且還托自己白天里幫助照看一下。
雖然東廂房的門是鎖著的,可章書生還是擔心是不是家裡遭了賊。於是,他就從房裡起了身,躡手躡腳地走到東廂房的窗戶邊,用手沾了沾嘴巴里的口水,把窗戶紙戳了一個小洞,想看看裡面倒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一看,章書生差點驚掉了下巴。裡面鬧出響動的,居然是主人家裡養著的那條大黑狗。
只見那條大黑狗用腦袋把屋裡的木茶几頂到了牆角,然後又用嘴銜起兩根小板凳,小心翼翼地把它們壘在茶几上面。
接著,那條大黑狗爬上了最上面的那個木凳子,對著房頂方向,縱身一躍,跳到了屋裡掛著肉乾的房樑上,摟起一塊肉就趴在房樑上吃了起來。
不知道那條大黑狗是吃飽了還是怎麼的,那塊肉吃掉一半的時候,那條大黑狗忽然將肉從房樑上扔了下來,然後自己也從房樑上跳了下來,並將小凳子和木茶几一一移回了遠處。隨後,叼起地上的那半截肉乾從東廂房的板壁下鑽了出去。
章書生不禁搖了搖頭,這狗也太聰明了吧,要不是親眼所見,估計誰也不知道家裡的肉乾丟失了,居然是看家的狗在監守自盜。
過了幾天,那位大儒回來了。等章書生請教完大儒回來,一進院子,就聽見主人在東廂房裡大聲嚷嚷:「真是見鬼了哦,自己把肉掛這麼高,門也鎖的好好地,怎麼就遭了賊呢?關鍵是你偷就偷吧,還把掛肉的繩子留著,這不是誠心噁心人嗎?」
等主人從東廂房出來以後,章書生問主人是怎麼回事。主人將章書生帶進了東廂房,指著房梁,把自己剛才的憤慨又重複了一遍。說自己原本在上面掛了好些肉,現在就只剩下些掛肉的繩子在房樑上晃悠悠的盪著。
而且,主人一邊給章書生指著位置,一邊各種國罵也出來了。
看著主人鬱悶加憤慨的樣子,章書生拉過主人:「東家,估計我說出來你可能也不會相信,這個事是很蹊蹺,我當時看見了也不信。」
然後章書生把自己前幾天看到的家裡的大黑狗怎麼偷肉吃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主人。包括大黑狗怎麼用木茶几和小凳子搭橋,都說的繪聲繪色。
聽到章書生說這肉是自家的狗偷的,主人是一臉的不信。走到門口指著躺在東廂房轉角處的大黑狗說:「官人,你就別和我開玩笑了。說遭了賊我還相信,就當是倒霉算了。但要說是狗乾的,咱們家的狗聽話得很,它怎麼可能像你講的那樣還會用茶几和板凳搭橋呢?」
順著主人的手看過去,那原本趴在地上的狗這時竟站起了身,眼睛緊緊地瞪著章書生,好像是在怨恨章書生在主人面前揭穿了它偷肉的秘密。
那大黑狗的眼神看的章書生心口一陣陣發緊。章書生趕緊和主人說:「東家,對不住,可能是我當時眼花了,賊人穿著一身黑衣,被我當成了家裡的狗。」
晚上,章書生看了一會兒書之後,吹了燈準備上床睡覺。可躺在床上,一閉上眼睛,眼前卻總是不由自主地出現大黑狗那惡狠狠地眼神,翻來覆去總是難以入睡。於是,章書生便斜倚著對著門假寐。
等到了半夜的時候,章書生突然聽到門口傳來一陣輕微的推門聲。章書生睜開眼睛,隨著房門被推開,一個黑影四肢著地慢慢地走進了屋裡,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好在借著屋外微弱的月光,章書生看出了那個黑影就是家裡養著的那條大黑狗。不過,那狗嘴裡似乎還叼著根長長的繩子,朝著章書生走了過來。
章書生頓時心裡一驚,趕緊閉上了眼睛,假裝自己睡著了,看這狗會幹什麼。
那條大黑狗走到床前以後停了下來,彷彿是在觀察章書生睡熟沒有。等了一會兒之後,又才開始動作,叼著繩子繞床轉了一圈,還用兩隻前腿搭上了床沿嗅了嗅章書生的頭和腳。然後又才拖著繩子出了門。
看著大黑狗叼著繩子離開,章書生不由地一陣陣奇怪和心悸。這狗叼著繩子繞著床打轉轉幹什麼,還搭上了床沿,莫不是在測量床的長度、高度和寬度?
正待章書生準備起身跟出去,那狗又從外面進來了。章書生趕緊躺了下來,繼續閉上了眼睛,看看這狗到底在幹什麼?
那狗走到章書生的床前以後,又像上次一般停了下來,似乎在再次確定章書生睡著沒有。章書生儘力放鬆呼吸,假裝處在熟睡之中。
過了一會兒之後,那狗叼著繩子又重複了一遍先前的動作,然後叼著繩子出了門。
這時,章書生的心裡有些慌了:「這狗到底想幹什麼?」於是,章書生趕緊從床上爬起來,連衣服都沒有披,跟著出了門。
月光下,那狗拖著繩子繞過東廂房,走到了屋旁十多米的菜地停了下來。令人驚訝的是,那菜地里竟然有著一個四字方方地大坑。
那狗走到坑邊以後,把叼著的繩子放在了那坑的周圍,用腳扒弄了一下,似乎在校正坑的形狀。然後又跳下了坑,用兩隻前腿開始刨土,不一會兒,這土坑便被修的齊齊整整。
而且,這土坑的大小,和章書生睡得床差不多,長度和寬度都是比著的。
章書生突然醒悟到,這狗是不是怨恨自己在主人面前揭穿了它偷肉的事情,然後打算趁著自己睡熟以後咬死自己,然後把自己的屍體埋在這土坑了。
想到這裡,章書生頓時腳都軟了,冷汗直流。趁著這狗還在坑裡刨土,章書生悄悄的回身來到東廂房,悄悄地叫醒了主人。
等到章書生把事情給主人一說,主人聽了之後也是大驚失色,提著扁擔跟著章某來到菜地里,那狗還在土坑裡刨著土,土坑已經刨了兩尺多深,快有章某睡得床那麼高了。
這時,那條大黑狗也察覺有人過來的,調轉頭看著自家的主人和章書生過來了。那狗從坑裡跳了出來,作勢朝章書生撲來。
說時遲那時快,好在主人反應迅速,一扁擔就將狗打落在了土坑裡,才沒咬到章書生。雖說那條大黑狗遭主人這麼一扁擔的痛擊,痛得在土坑嗷嗷叫的打轉,可它猶自惡狠狠地瞪著章書生狂吠不已,蓄勢準備再度撲向章書生。
看到自家大黑狗的樣子,主人也是心驚肉跳,想來章書生和自己說的定然是真的,再說章書生又是衙門的人安排到自己家裡借住的,萬一被狗咬著了,自己不傷也會掉層皮。
想到這,主人也是毫不猶豫,掄著扁擔對著土坑裡的狗就是幾下子,將那條大黑狗直接打死在土坑裡。
第二天,章書生把這事和自家那位在中州當官的親戚說了以後,親戚也是一臉的不解。等他跟著章書生到了借住的地方,看著那個猶自繞著繩子的土坑,心裡也直說僥倖。
這事傳開以後,聽到這狗叼著繩子挖坑的人都是咂舌。章書生在那戶人家借住的那些日子,那條大黑狗和章某也應當熟稔了。
可在章書生向主人說大黑狗偷肉吃的事情后,這狗居然對章書生起了殺心,要不是章書生命不該絕,估計誰也想不到那狗居然還有挖個坑把得手之後的章書生給藏起來。要是真那樣了的話,借住的那戶人家肯定也遭了殃。
一條狗有這麼大的怨毒,確實是讓人難以置信。都說黃蜂尾上針,最毒是人心。難怪古人常常會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生活中的一些事情,還真不好怎麼說啊。